又是一年中秋节。
难得一天没有午朝。午膳后,朱棣带着小西坐马车微服出宫,押车的是陈宗宝和李宏展两个人。一行人才出了西安门就转向正南飞奔而去。
小西看了会儿车外的风景,坐回来好奇的问,“咱们今天不是去汤山吗?”
“天气晴朗,时间又早,朕想带你去雨花台登高远眺。”
“雨花台?”小西侧着头想了想,不确定的问,“那是不是有很多雨花石?”
“对,所以才叫雨花台。”朱棣耐心的回答。
小西笑笑,抓起随身带着的那个藏蓝色织锦袋子,把里面的“宝贝”逐一取出来,堆在车厢的一偶,小心的把空袋子折好,捏在手心里。朱棣始终面带微笑,安静的看着。
“我想捡一些漂亮的雨花石带回去泡在笔洗里。”小西可爱的解释。
马车停在聚宝门处,朱棣和小西弃车步行上雨花台。
小西边走边不时停下来捡拾路边的雨花石。过了会儿,小西高兴的跑回来给朱棣看刚刚捡到的一块有深红色纹理的雨花石,笑着问,“好看吗?”
朱棣被小西可爱的表情逗笑了,轻声说,“这丫头真是奇怪了!宫里成山的金银珠宝看不上,偏喜欢这些廉价的石头。”
“石头有天然的纹理,百看不厌,百看百相。可不是人工雕琢能模仿的出来的。”小西言辞凿凿的辩解。“就好像你为什么会独独喜欢我一样。”
朱棣佯装不解的问小西,“为什么?”
“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内藏锦绣,惊喜连连。虽是如此深远,可又安心平淡,与世无争,随遇而安。”小西自豪的仰起头,眉目含笑的看着朱棣。
朱棣走过来,把小西拉入怀中,柔声说,“朕从未认为你平淡无奇!”
往回走的路上,朱棣很自然的提到了账目的事情。
小西钻进朱棣的怀里佯装撒娇的小声回答,“我逐条记录了有问题的账目,记录的单子一共抄录了两份。一份藏在大衣柜的最上面一层,另一份藏在床顶盘龙木雕的后面。”
朱棣低下头微笑着轻声说,“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还挺会想法子。”
小西笑着辩驳,“每天跟在厚黑学鼻祖的身边,时间久了自然也就领会一二喽!”
“厚黑学是什么?”
小西笑而不语,心里盘算着,‘我要是告诉了你实情,怕是你又会震怒的说那句话了。’
朱棣见小西没有要解释的打算,无奈的摇摇头也就作罢了。两个人继续聊着账册的话题。
“账册里有没有提到拨走那笔钱的缘由?”
“没有,只单单说是经户部入国库。我估计要想再查,就要找出国库的账册来两相比较了。”
“朕知道了。”一提到前朝,朱棣的表情严肃起来。“后面的事情朕会安排陈瑛去做。”
小西不假思索的问了句,“你还在用陈瑛啊?”
朱棣敏感的神经被全部触发,冷着脸问小西,“朕不该用他了吗?”
小西伸手抚平朱棣紧皱的眉头,笑着回答,“时间久了,狗可能会乱咬人。”
朱棣依然冷着脸,轻声质问,“是不是因为朕免了中秋节的一切庆祝,你轻松的有些闲了?”
小西佯装没听懂朱棣话里的深意,拉起朱棣的大手轻声埋怨,“免了中秋节的家宴,我确实省了些力气。可省的这点儿力气和筹划五年一次的选秀所需要的力气比起来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了。
本来元年该有的那次,因为皇上您宅心仁厚,体恤民情的给免了,我这次办起来完全没有了可以借鉴的例子。整个就是白纸一张,从头开始。”
小西的这番逗闷子果然有效,朱棣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朕没想到,你身处后宫久了,消息竟闭塞到如此程度。”朱棣同情的摇摇头,“朕今天早朝的时候已经宣布皇后薨逝,朕甚是伤心。为了追思皇后,朕已经免了今年的选秀。”
“啊?真的吗?”小西兴奋异常。
朱棣笑着故意逗小西,“你这么兴奋,真的只是因为不用操办,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啦!”小西笑着搂住朱棣的脖子轻声回答,“圣人的教诲,我们可是都要时刻铭记在心的!”
“朕安排的人,你还满意?”朱棣笑着岔开话题。
“刚一见面,我把你的苦心想歪了。相处了这十日,我越来越深刻的体会到你的用心良苦。”
朱棣微笑着不置可否。小西动作夸张的学着陈宗宝的兜齿,“虽然他长的实在是有些对不起观众,但做事极上心,这点儿很可贵。”
“他和杨士奇的身世类似,同样都是很小的时候丧父。陈宗宝的母亲为了儿子不受轻视,一直在娘家寡居至今。朕在北平的时候,李宏展就跟着朕了,朕了解他的为人,他养大的孩子肯定很好。”
“他现在还是个没有品级的白丁。”小西轻声提醒。
“朕就是想提拔他也要有个由头,不过应该不远了。”朱棣很有深意的看着怀里的小西。
两个人赶在晚膳前回了乾清宫。用过晚膳,朱棣带着小西去长阳宫屋顶赏月,吃月饼。明亮硕大的圆月下,两个人耳鬓厮磨的聊了很久,过了亥时才不舍的回了乾清宫。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朱棣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吩咐小西,“小西,今天是皇后的六期。上午代朕出宫,去大报恩寺向皇后敬柱香。”
“是,皇上!”小西恭敬行礼。站起身感激的看着朱棣,小西了解朱棣的用心,因为今天也是夏姨的六期。
吃过早饭,小西先到永宁宫向张淑华告了假。临出门的时候,又和追出来的李秋儿闲聊了几句。
“秋儿,你有什么要从宫外带的东西吗?”
李秋儿想了想,笑着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缺。”关心的说,“小西,你快去快回,别在外面耽搁的太久。外面可不比宫里乱的很呢!”
“我知道了!”小西点点头,给了李秋儿一个大大的笑容。
陈宗宝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了,小西快步上前恭敬行礼,“有劳陈医士久等。我们走吧!”
陈宗宝恭敬还礼,“小西姑娘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西宫道快步走向北安门。
马车才驶进大报恩寺所在的那条大街,就被来往的人流堵住了。
陈宗宝转头隔着车帘告诉小西,“今天正赶上每月十六日的大集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你在车里稍安勿躁,过了这一段就快了。”
小西坐在车里,轻声回答,“我知道了。”
耽搁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的马车才缓缓的驶过集市。车夫一扬马鞭,两匹马欢快的跑起来,只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到了大报恩寺,稳稳的停在下马石的跟前。
大报恩寺门前空无一人,异常安静,寺门大开却没有人进出。陈宗宝机敏的察觉到情况异常,凑近马车低声提醒小西。
小西跳下马车,对着陈宗宝点点头,恭敬的走向寺门,陈宗宝紧跟在小西身后,警觉的观察着周围。
小西刚走到台阶下,忽然从寺里面跑出一队弓箭手,每个人都勒紧弓弦瞄准小西,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开弓放箭了。
小西被吓到,“啊!”的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陈宗宝眼疾手快的抽出佩刀,跨上前一大步,挡在了小西的身前。瞪着不远处的弓箭手,大声提醒小西,“快上马车!”
小西被喊醒,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后跑。
“放箭!”
十几只箭齐发,陈宗宝挥舞着佩刀奋力抵挡,但因为寡不敌众,左胳膊被一支箭扫到,划破了外皮。陈宗宝利用弓箭手上箭的空档,护着小西快跑到马车,顾不上多想半扶半抱的把小西送上了马车。
正在这时,一只响箭从身后飞来,擦过陈宗宝的头顶,直接射进了小西的左后心窝。小西还没来得及吭声就一头栽进了车里。
陈宗宝顾不上查看小西的伤情,一脚把车夫踹下马车,抓过马鞭奋力扬起来,赶着两匹马朝前奔去。跑出一会儿后,确定没有人追上来,陈宗宝才辨识了方向,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奔过去。
陈宗宝边赶车边关切的告诉小西,“小西,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现在直接去太医院。”
小西在车里声音微弱的说,“去午门广场!”
“什么?”陈宗宝只顾着赶车,没听清小西的话。
小西用尽全力大声回答,“去午门广场。快!”
陈宗宝虽然不明白小西要这么做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正在奉天殿上早朝的朱棣注意到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从旁路跑过来,知道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伸手指着来人命令马去,“命他近前禀报。”
“是,皇上!”马去跑下台阶迎了上去。
大臣们这时也注意到了,纷纷抬起头疑惑的张望着。
不一会儿,马去领着那名小太监来到了台阶前。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跪在地上恭敬禀报,“启禀皇上,刚刚一辆马车擅闯午门广场。禁卫军上前盘查才知道车里面是乾清宫从四品女官。她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所以才迷了路误闯午门广场。”
“什么!”朱棣焦急的站起身,双腿用力跃上屋脊,不顾一切的飞奔向午门外。
大臣们一下子乱了阵脚,围拢着太子议论纷纷。
朱高炽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奉天门广场立时安静下来。朱高炽冷静吩咐,“事出突然,请各位臣公稍安勿躁,在此稍等片刻。本王先出去向父皇请示后,再做定夺。”
“是,太子!”众人一起恭敬行礼。
朱高炽带着马去和来报信儿的小太监一起快步走向午门。
等朱高炽一行赶到午门外,朱棣和马车早已没了踪迹。只有一个左臂受伤的白丁跪在午门外。
朱高炽快步迎上去,焦急的问,“皇上在哪里?”
陈宗宝端正行礼后恭敬回答,“启禀太子殿下,皇上亲自驾车回了后宫。皇上吩咐,今天早朝就此散了。皇上命太子殿下和汉王殿下在奉天门等候传召。”
朱高炽转身面对乾清宫的方向跪地行礼,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跪在地上。
“儿臣遵旨!”
接近午时,朱棣才传召了朱高炽和朱高煦两兄弟。两个人忐忑的走进乾清宫正殿,对着朱棣恭敬行礼。
朱棣一脸怒容的站在殿里,语气冰冷的大声斥责,“天子脚下,有人竟敢袭击朕的女官,这是对朕的藐视!朕绝不能姑息!一经查实,不论是谁,全部斩立决!”
“父皇息怒!儿臣一定尽快彻查此事。”朱高炽低着头小心回答。
朱棣坐进椅子里,默默的看了看朱高炽又转头盯着朱高煦,冷冷的说,“太医院院首陈营年救治不利,已经畏罪自杀了。煦儿,朕记得京城防务一直是在你的管辖范围内。”朱棣的话很冷,冷的几乎可以把人冻死。
朱高煦早被吓得脸色煞白,听了朱棣的话,害怕的双膝跪地,大哭着爬到朱棣脚边,苦苦哀求,“父皇息怒!儿臣失职!还请父皇给儿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朱棣生气的踹了朱高煦一脚,朱高煦倒在地上一脸痛苦表情。
朱棣站起身朗声宣旨,“汉王管理京城防务不利,致使乾清宫宫人遇袭。现免去汉王管理京城防务之责,防卫队交由从四品武将李宏展管辖。”
朱高炽配合默契的恭敬行礼,“儿臣遵旨!”
朱高煦见已没有挽回的可能,只得跟着行礼,不情愿的说,“儿臣谢父皇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