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我才回去客栈。
穿着新衣服逛街,时间真是流逝如沙。我自顾自地抽了一阵风,把大街小巷转了个遍,累了,我就找个干净的地儿坐着看街市行人。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骄傲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抬轿子的脚夫,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还有跟我以前一样脏兮兮的小乞丐,男女老幼,三教九流。
一边看一边跟电视里的画面相互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亲眼见到的更加震撼,这些不是摆拍,而是真真正正的人,他们有自己活生生的日子,生动的喜怒哀乐,这一切多么实在,多么可爱!我看得太投入了,不知不觉一看天,才发现太阳都要下山了。
不晓得公子回客栈了没有,我一面把男装往身上套一面赶紧撒丫子往回跑。气喘吁吁跑到客栈二楼,我发现房间前站着两个猛男门神。
走错了?我倒回去两步确认了一下走过的房门口数。
没错呀!一嘛,二嘛。
走到其中一个门神跟前,我小小声很没有自信:“请问这是不是天字二号……”
“房”字还没出口门就一下子开了,一只胳膊伸出来将我大力拉了进去,我猝不及防,左右脚一绊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好容易站定了一抬头,对上一张铁青的脸。
是公子。他凶狠地瞪着我,仿佛要把我活活吞了一般。本来看见他我很高兴的,半天没见着他啦,可他的脸色怎么这样?我着急地一拉他的袖子:“公子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么?”
公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我讲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我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可能他觉得凭我的石头脑袋是想不出什么来的,反正他终于开了口,十分地咬牙切齿:“你去哪儿了?”
我摸摸头:“去逛街了呀……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直接忽略了我的问题:“为什么这么晚?”
这一问,我的话唠病立马就被打发了,连忙叽叽喳喳告诉了他这一下午都干了些什么,买女装的事自然略过了。我说:“公子你知道么,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他们脸上的表情那么真实丰富,我一时看得入迷忘记了时间,真是对不起呀。”
公子听着我说话脸色渐渐持续解冻。最后这句道歉出口过后,他看着似乎终于松弛下来,点点头反手拉住我:“还没吃晚饭吧?”
我看看被他抓住的手,又偏了头看他身后一桌子没动过的饭菜……他一直在等我么?原来他生气是气我回来晚了我只是一个下人,他这么在乎我,我……我觉得有什么要夺眶而出,连忙深吸两口气,朝着桌子扑过去:“公子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虾!太棒了!”
又回头朝他咧开嘴赞:“公子你太好了!”
公子愣了一下,慢慢的,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那不是冷笑,也不是以往没有温度硬挤出来的弧度,那是一个真正的温暖的笑,就像珍珠突然散发了晕晕的光华……我他大爷的竟然能这么文艺!
但是……他朝我笑了啊!公子朝我笑了!我的脑袋好像被陨石砸到了一样,为毛这么好看?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好看?我愿意用上辈子看过的所有的璀璨烟火,闻到过的所有的醉人花香,躺过的所有的柔软草地……以及一切美好的事,去换他这一笑。
呃……
我能无耻地说这是一首诗么?
“小一!小一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小一!”
我回过神,猛然发觉有鼻子下边儿有温温热热的液体在欢快地流淌……上帝马克思啊,我竟然流鼻血了!还能更丢脸一些么?
我一把捂住鼻子,又急忙伸手止住要过来的公子:“没事没事,可能今天走了太多路上火了……公子,你能给我纸巾,呃,面巾么?”
公子收了方才脸上那杀人于无形的倾城利器,看起来很着急,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来,丝质的,很值钱的样子。我也顾不得了,连忙接过来包住鼻子仰着头。
还好,我本来不是流鼻血的体质,刚才只是被美色冲昏头脑一时冲动,应该一会儿就能止住的。
好好的一顿饭又让我给搅合了。我只好瓮声瓮气地再次道歉:“真对不起啊公子,让你饿着肚子,手帕也弄脏了……损失能在我工资里面扣么?”手帕上已经沾染了血迹,丝绸这么娇贵,多半报废了。
公子面色一沉,完全没有刚才那春暖花开的模样:“又胡言乱语了!别说话,把脸凑近些。”
啊?
我望过去,这才看见面前摆了一个盛满水的铜盆,公子正挤干帕子。他、他要帮我擦脸?这……
看我还在发呆,他二话不说过来直接一只手扳正我的下巴,一只手拿了帕子就帮我擦拭脸上的血迹。
他靠得很近,脸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也在方寸之间。这场景好像是调戏……我的眼睛不知道要看向哪里才自在,又尽力想往后缩,但公子的手指就像钳子一样,还是火辣辣的那种,我动弹不得,脸上渐渐发烫,我不知道他的手是不是感觉到了,空气也渐渐稀薄,我快要窒息了……
在我晕厥过去的前一秒,公子终于放开了我:“好了。”
我赶紧吸了两口氧气,抬起胳膊也不知道是应该先捂着脸还是捂着鼻子,一时又有些发怔。正在难以抉择之间,冷不防他握住手臂:“这是什么?”
又怎么了?我扭头一看,刚刚掉下的心重新悬起来。公子给我买的男装袖口宽大,方才抬手动作大了点儿,露出了里边儿鹅黄的颜色。
“我……我……”
怎么办、怎么说?
“我前些天感冒好了之后,早晚总觉得有些怕冷……公子,我挪用了一两银子买了件衣服穿在里边,你会不会怪我呀?……”先丢个问题给他,扰乱他的思维。我偷眼去看他反应。
果然公子面露不悦:“既然怕冷,为何不早点说与我知道……以后不可再如此。”
我深以为然,作为一个员工,病怏怏的是不能为主子创造价值的。
公子看我点头应下,又唤了一个人来将水盆拿了出去。
其实这应该是我干的活儿。但我在外面跑了一下午本就十分的饿,饭没吃还失了好多血,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公子好像知道我心思似的,从袖子里摸了一个苹果出来。我欣喜地接过,又十分期待地继续看着他的袖子。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后退了一小步。
我……
我只好开口问他:“公子,苹果只有这一个么?”
他点点头:“是啊,我不知道你要吃两个。”
我不是要吃两个!我是要咱俩一个人一个!翻了个大白眼儿,我拿出他给我的匕首,将手里的苹果细心削了皮,一分两半,递给他一半。
公子安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还跟我谦让:“小一自己吃吧。我不饿。”他怎么能这么好?我回来晚了,他眼巴巴地等我一起吃饭不说,现在连唯一的苹果都要让给我……这份儿对下属的深情厚谊真叫人感动。
于是我很诚恳地说:“公子你这就不知道了,苹果又叫做平安果,小一在此许愿公子与我一生都平平安安,所以公子一定不能推辞哦!”
台湾腔!腻死人的台湾腔!
公子可能被我雷到了,听话地接过去眼睛亮亮的看了几眼,不知道想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之前我也削过苹果给他吃的,却没见他吃得这么柔软可爱。哎哎哎公子诶,你再这样下去俺可就要爱上你啦……
今天的晚饭只是半个苹果,但我们都吃得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