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轿夫,只有个小厮站在轿子前。
沈进厉声问:“马强呢?”那小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马强说他有急事要先走一步,还说已经请示过少爷了的……”
这就是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这个马强肯定不会再回来。但现在要担心的是他去了哪里。我心知他必定是个间谍,而且跑去告密的事必定跟我的那块手绢有关,那就必然与以前的“竹小一”有关。
到底是什么事呢?竟然让一向沉稳的沈进都乱了方寸?
何也思气急败坏:“这人不是刈谷的人,必定是向简王报信去了……沈兄,你贴身这么大的一个细作,竟然一直没发现!”
沈进朝我看过来,目光里也满是慌张:“安安,对不起……”
我还在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己反正不是真正的竹小一……再说,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能怪沈进呀。回去一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道别时沈进与何也思让我不要害怕,不要乱想,西市里的画馆和正和楼暂时都不要去了。我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如果公子在,我还能问他拿个主意。可他要两个月之后才回来,黄花菜都亮了。
夜里睡不着,我就爬起来画画,画公子的画像。
这样平平安安过了二十多天也没什么事情。我渐渐放了心,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正和楼上班。沈进一直没有传话,我也只能等着。
这天一早我正在帮陈伯浇花,却听见有人叩门。
公子这里从未有外人来,怎么会有人来敲门呢?就算是正和楼的联络,也只是通过公子手下的人送信。我知道事情可能不好,连忙让陈伯带着小二到后院去,无论什么事都不要出来。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正是一脸憔悴的沈进,但后边儿十来个明晃晃的盔甲兵。可能因为我穿着女装,他愣了一愣,又似乎挣扎着费了好大的力气开能开口说话:“安安,准备一下随我走吧。陛下……传召。”
奇怪了,当时我一点也没有慌,还想着自己一直对皇帝老儿挺好奇的,这下终于要见着了。我一个最低层的小市民,现在站在国家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人居然要亲自见我,就算有什么事,也是不虚此行了。
我没什么可准备的,也用不着问沈进怎么会知道这里,想来皇帝要做的事都能做到。临走前我跟陈伯交代了一下,如果公子回来了我还没回来,就告诉他我同沈进有些事出门去了。
皇帝要见的是我,只要没人去骚扰陈伯和小二,只要公子回来知晓到哪里找我,一切都好。陈伯他经历过许多风霜苦难,再也不能折腾了。而公子……现在我也只能做这些。
平静地掩上门,我对沈进说:“走吧。”
等着我的并不是囚车,我还能跟沈进共乘马车,想想我便明白了,这是要去见皇帝,可不能脏兮兮的衣冠不整。除了那些个虎视眈眈的侍卫,还真看不出来这是在押送阶下囚。沈进一路上看着都很焦虑,就像那从手术室里出来面对病人家属的一声,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说出来又怕我接受不了的模样。
我反而还能握住他的手安慰他:“没事的,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死过一次了,没什么感觉。
他一震:“不会的,安安不会死。”又紧紧合住我的手,手心都是冷汗。
他这样倒是叫我更加忐忑了。我不明白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块手绢到底引出来什么祸事。但他肯定已经尽力了。今天还特地亲自过来接我进宫,应该是担心我会害怕。见着他这个熟人我确实是要安心许多,要是那些兵突然就闯进来逮捕我,我还真会吓坏,陈伯与小二也会吓着。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我强行压下心里的紧张去看窗外,唯一担心的就是公子,这一去祸福难测,万一我回不来,公子肯定会伤心的。
到皇城前,我们换乘了两顶漆黑的小轿子,从角门被抬了进去。外边儿很安静,东拐西拐走了半晌,轿子停下了,帘子打开,我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公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沈进冲他施礼:“哪能劳田公公大驾。”
那太监一笑,语气还挺温和:“沈公子客气了,咱家也是为陛下办差。请走吧,陛下里边儿等着呢。”他看了我一眼便走在前边领路。
“建章殿。”我默念了一下匾额上的名字,门里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道会是谁在等着我……
让我没想到的是,等着我的人很多,有一脸惊讶的本应该去了卫国的尹扬,有萧恪与何也思,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穿蟒袍的中年人。大殿太高,气势十分压迫,我不敢去看最上面那个人,只按照沈进的样子跪下行礼。
“起来吧。”这声音年轻低沉,一听就知道这人从小身居高位,威仪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威压之感十足。我在心里默默将他与胡爷爷比较了一下,还是觉得胡爷爷更牛,毕竟身边的人全都穿长袖大袍,怎么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拍古装片。
“抬起头来。”皇帝没有说是谁,但显然在命令我。我连忙仰起脸,让这齐国唯一的主宰能看清我,我也看清了他。是个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男人,很英俊,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眸子戾气难掩。
他恨我?我头皮发麻,顿时知道真正的杀气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天下人都是蝼蚁,没有任何人的命会让你拿不定主意的一种自信和超然,完全的冰冷没有温度。
“果然是个女子……”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样貌也并不相似。”
萧恪上前一步:“陛下,当年晋贼满门抄斩,走脱的分明是一名男童,如今简王只凭着一方绣有晋氏族徽的手帕便断言这谢安安就是当年那遗孤,实在难以为证。”
皇帝也不说话,只用眼光淡淡扫向一侧的那中年人。后者连忙开口:“陛下,众所周知那晋贼妻妾成群,但只有最后被强娶的那名民女才有所出。当年那男孩出生之时便有流言那民女生出的其实是女童,想来是晋贼野心,将女儿充做男童教养……况且晋贼余孽当年逃亡南疆,此女又来自南疆,不可不防。”
他连我从哪里来的都知道……我偷偷去看尹扬,他一脸懊恼。哎!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我跪在下面,脑子转得飞快,结合阿青告诉我的那些话,发现此事多半要糟。他们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就凭着我穿来之时身上就有的手帕,自己很有可能真的就是那个“遗孤”……不对,应该是以前的竹小一才是那“遗孤”,跟我是半毛钱关系没有啊……可这话说出去,皇帝会相信么?
这高高在上的男人似乎十分痛恨那个“晋贼”,连带着看我的目光都是恼恨的,就算他相信,也难保不会本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宗旨,直接把我咔嚓了……他要是不信,更会治我一个妖言惑众之罪,也是咔嚓……难道我硬是难逃一死么……心里急得不得了,又仔细听他们话说,最好来个有力证据,以证明我并不是那“贱王”所说的“晋贼遗孤”……
“陛下,”沈进也开了口:“王爷此言诸多推测,实有草菅人命之嫌。”
“大胆……”“贱王”有些恼怒。
“咳!”站在皇帝下方的田姓太监咳了一声,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我余光瞥见皇帝右手不停地拨弄拇指上的扳指,心里狂跳。我不在场时,萧恪与“贱王”双方肯定已经有过交锋,现在最上边这人一句话便能决定我的生死,我更怕他会让我生不如死,听说这古代有什么剥皮凌迟,那我还不如马上就咬舌自尽好些。
咬舌自尽也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