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翔看向冷千牵的唇角蠕动,但碍于有上司在场终究没能说出个什么来,只能静静地跟着陌雪冲走上审讯官的座位。
冷曲意、冷云翔连同大理寺众审查官一字向下排开,陌雪冲端居主位。与上一次审问冷云翔的情景有些相似,只是跪在下面的人换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且还是个蛇蝎心肠的少女。
冷千牵瑟缩着身子在下方发抖,偶尔悄悄抬眼看一下上方威严的黄袍男人,待对方目光交汇之时,又惶恐低头。
好一副娇弱胆小的模样,不过只有弱者才会有此绝技,我冷曲意又何需羡慕?冷曲意在心底暗暗不屑。
果然,那陌雪冲见到此情此景威严稍敛,看了看冷曲意,又小心开口道:“朕宣你来此所谓何事你应当也清楚,可还有何话说?”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凌厉,但相比上次审问冷云翔之时,态度已算是好了许多。
冷云翔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皇帝态度变软算是个好兆头。
冷千牵挤出两颗泪抽噎道:“皇上明鉴,罪女断不会做出此等无良之事。皇上可还记得罪女夺得神捕选拔前三甲之事?”
提及神捕选拔,陌雪冲摸摸胡子,眼睑低垂好像在搜索记忆,片刻后才道:“记得,可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冷千牵抹了一把心酸泪,继续抽噎道:“当时罪女夺得前三甲,有望赢得一个三品官位,可罪女想也未想的放弃了。其缘由为何皇上又可曾记得?”
陌雪冲有些不耐,囫囵道:“记得。”
冷千牵见势头有些不对,不敢再卖关子,赶紧改做平铺直叙道:“当日我自认为与长姐相比相去甚远,所以才主动辞去官位,以便能一心提升自己的能力。若罪女真应长姐所言那般,为了区区钱财竟犯上作乱,罪女又何苦辞去官位?”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令冷曲意都不禁心生敬意。可是谎言始终是谎言,它永远也成不了真。
再回头瞥见冷云翔,对方一脸笑意,对冷千牵的一席话十拿九稳。
冷曲意冷笑不已,真不知这冷云翔是靠着什么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在心底无奈道:“这二人怎么生得这般蠢?‘将大帝忌’这般浅显的道理竟也不懂?若这皇帝当真想要留下他,如今就算是铁证如山也动不得他一二。可关键是在证据都还未拿出的情况下,皇帝就先一步判定了对方的罪名,这必杀的意图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今日就算她磨破了嘴皮子也休想逃脱。况且……”
冷曲意唇间一弯,出列朝上下跪道:“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但说无妨。”陌雪冲将手一抬,自然道。
“微臣想在上呈冷千牵的罪状上再加一条。”冷曲意恭敬如往。
“哦?”陌雪冲下垂的眼睑往上一抬来了兴趣。
冷曲意抓紧时机继续道:“冷千牵以下犯上,罔顾圣意——”
“你胡说!”还不等冷千牵跳脚,冷云翔出于护犊的心态先一步撞上枪口厉声喝断。
冷曲意微笑着看向冷云翔,娥眉一挑,轻声道:“四日前,皇上圣意才下。今日冷千牵一口一个长姐的唤我,是圣意如无物,这不是以下犯上罔顾圣意又是什么?”微微一停顿,冷曲意两步走近冷云翔面前,双眸紧逼,冷声道:“还是连大人都没将皇上这道旨意放在心上?敢问大人,皇上在大人心中可还有地位?”
冷云翔双目圆睁,被冷曲意逼得连连后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放肆!”陌雪冲冰冷的呵斥声适时响起,看向冷曲意朗声斥责道:“冷爱卿为官十数年,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岂可在毫无证据之下出言诋毁?”
冷曲意连忙退回原位,躬身谦卑道:“皇上教训得是,微臣一时鲁莽,还请皇上恕罪。”
陌上邪闻言,面色稍霁,“念你为官时日尚浅,不通世故,这次就饶了你,休得再有下次。”
“是。”冷曲意再次躬身谢恩。微微抬首将陌雪冲眸光深处的笑意尽收眼底,心中不满道:“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坏人全让我做,好人全让他当了去。”
不满的情绪还未收起,就被另一道命令打断,只闻得陌雪冲冷冽的声音再度入耳,“冷爱卿先前说有证据证明,如今冷千牵已到,证据也该拿出来了吧,是非曲直立见分晓。”说罢,又将头转向冷千牵,好似安慰道:“若真是错怪了你,朕定当还你一个公道。但倘若真是你所为,朕也决不轻饶!”话到最后声音陡然升高,冷千牵吓得打颤,只闻抽气之声,不见气出之声。
“是。”冷曲意作了一个揖,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瓷瓶,拿在手中转了一圈,让众人看清之后,才清嗓子朗声道:“不知在座各位同僚是否有听过寒虫?”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不一会儿便响起交头接耳之声,就连陌雪冲也转过身体跟花公公交谈起来,不过多数人还是面露犹疑不敢开口。
冷氏父女也是四目相顾无言,一片茫然之色。
“大人所言可是南疆一带曾经盛产的一种可用于追踪之物?”冷曲意循声望去,只见黄辰文理了理紫服,站在冷千牵前方向皇帝行了一个礼。
“黄大人知道?”冷曲意来了兴趣,挑眉问。
这寒虫确实生产于南疆,南疆地小物博当然容易招来边境强国眼红。其中也包括摹云帝国三次南征,却也没能将其拿下,其中很大一部分缘由就是因为这个寒虫。不过由于近些年的大肆捕捉,寒虫也濒临绝境,冷曲意能得到这一只实属不易,还是缠着义父索要了半月,用无数北京烤鸭才换得。
由此冷曲意联想到折戟的子母蛊,眸色瞬间变得深沉,如果是义父有这个东西,冷曲意便觉得也没什么值得惊骇的。可这个折戟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能得到如此稀罕之物?
黄辰文浑厚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得到陌雪冲的鼓励后,黄辰文试着说出自己所闻:“这寒虫盛产于南疆,传闻其身带着一种莫名的香味,人无法得闻,但寒虫同类可哥百里嗅出,并凭借此香味寻得伴侣。南疆人发现这一特性,便将雄虫尸体磨灭成分洒在敌人身上,无色无味,再凭借雌虫寻味而至。但不知怎么回事,这虫在如今的南疆已属罕见之物,冷大人是如何得到?”
“在下的师父所赠。”冷曲意打了个哈哈,将话题挪回原处,盯着冷千牵似笑非笑道:“正如黄大人所言,这寒虫乃属于稀罕之物,寻常很难得到一只。且寒虫具有一夫一妻的单一制,所以雌虫绝不会出现误认配偶的行为。冷千牵,你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一点,那晚,我将雄虫粉洒在了你身上。”
“你骗人!”冷千牵反应激烈,一把推开冷曲意,眼中全是惊慌。
突然又朝着陌雪冲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道:“皇上,臣女是冤枉的,求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女。”
“是不是冤枉的,一试便知。”冷曲意狞笑着旋开瓶颈,一条通体血红的蠕虫从里面钻出来。
“走开!走开!”也不知道是出于女生天生怕虫还是其他原因,冷千牵吓得瞳孔紧缩,身体都若筛糠,极尽癫狂地避开雌虫的追击。
雌虫速度极快,即便冷千牵用上了武力也无法逃脱,因为她根本不能离开这座审讯台。众人连同冷云翔也只能安静地看着,即便某人眼中已经喷出火来,也不敢妄动半步。
几番周旋之后,冷千牵数次被长裙绊倒,发髻散落狼狈不堪,任你再姣好的容颜此刻也只能引发一阵唏嘘厌弃之声。
花公公在一旁看得直乐,却不敢笑出声,险些憋出内伤。
甚至连一向庄重寡言的黄辰文,表情也极其怪异。
“好了,孰是孰非已然清楚,冷爱卿,收起这怪异之物。”估计是看爽了好戏,好半天之后,陌雪冲才故作威严出声。
冷曲意撇嘴答应,一脸意犹未尽。
事后,冷千牵在冷曲意的安排下,进了一间男女混用的牢房。
牢头儿临走之前好特意叮嘱了一句:“姑娘进了这里可得时刻提防着些。”
“为何?”
“这里所关押之人尽是这里的常客,”牢头儿话顿住,怕冷千牵不懂,又说的直白了些:“他们皆是翻了****之罪,罪不至死。”
“……”
是夜,正当冷曲意趁着陌上邪最近公务繁忙没来对她进行骚扰,难得领着儿子在小院里纳凉,感叹人生难得好时光之际,一道麻衣便袍的身影闯入院中。
“你是?”冷曲意躺着椅子上,抱着曲笙,正享受着儿子递过来的一个水晶葡萄,看着面前的人犹疑问。暗自思索近来自己结识的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这号穷酸老头儿吧。
“小姐……”鱼螺拦不住来人,只好小心翼翼地挪到冷曲意身边,悄声提醒道:“是老爷。鱼螺拦不住……”
鱼螺还想往下继续说,被冷曲意一扬手截断,看着来人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冷大人。大人你怎么能穿成这样呢?也难怪我府上的丫鬟不敢让你进府。怎么?冷大人深夜至我府上,可是家中银钱不够,买不起一身好衣裳?鱼螺,你带大人去账房支几锭银两,别拂了大人这张老脸。”
“是。”鱼螺屈膝答应。
冷云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冷曲意直咬牙狠狠道:“你少跟我装蒜,我来是想跟你作笔交易——”
“不做。”不等话音落,冷曲意眼睑一垂,泠然道。
扬手推开曲笙递过来的水果,柔声道:“你吃,娘亲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现在有些恶心。”
“你——”冷云翔指着冷曲意浑身颤抖,“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千牵。”
“不放。”冷曲意言简意赅,“我们回屋去。”边说边牵起曲笙往屋里走去。
走到门前时,又翩然转身,微笑道:“父亲大人,女儿还送你一份大礼。明日刑场,还请父亲大人准时监斩。”
“你个毒妇!我冷云翔势要与你同归于尽!”只可惜门已然闭上,屋里面的人约莫也听不见他高亢的宣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