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教室，兜上连衣帽，用帽子边沿挡着手机，说：“喂，怎么了，学校里打手机发现可是要被没收的。”
陈琳的声音有点急促：“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有啊，怎么啦？”我问。
“能帮忙去买点治胃病的药吗？我走不开，宁静她胃病犯了，好像很严重，哎，你先买过来再说吧，我们在医务室旁边的音乐教室，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医务室没开。”陈琳说着挂上了电话。
从陈琳的声音判断，那边的情况不太乐观。而每周的这个时间，所有老师都要去开会，如果现在要找个老师去请假，显然是很困难的。我当下做了一个决定，我打算跳过请假这个步骤，直接从操场边上的围墙那里翻出去。
高中以来，我还没有做过这种事，不过现在看来也只是到今天为止了。
天空还飘着雪，从教室到操场的路，已经有了一层积雪，踩在上面，如同踩在打湿的棉絮上。幸好雪地上没有踩过的痕迹，不然会很滑。
我穿过操场，现在围墙就在我的眼前了，我在铁栅栏下的围墙下方的矮墙上清理出一个落脚点，然后双手抓着栅栏，用力蹬上去，从上方小心翼翼的翻了过去。
我手上没有雨伞，出学校没多少路，我外套就变得很潮湿。可我现在离学校外面最近的药店都还有一段距离，我知道我必须加快速度了。
早下班的人已经在路上，路上的积雪被踩成了冰，人群缓慢的流动着。车道上的汽车都放慢了速度，十字路口拥堵着，有两辆车碰在一起，车流中，鸣笛声此起彼伏。
从药店出来后，那条车道上的交通彻底瘫痪了。下雪天气，天光很暗，路灯提早亮了，来时的路越来越滑，我只能放慢脚步。
陈琳发了条信息过来，“你到哪了，你速度快点，路上滑，走路当心。”
我看着这条前后矛盾的短信，又看了看眼前的雪地，我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豁出去了。”
我踩着人行道边缘未被踩踏的积雪，加快脚步，比起路中间的冰，那一层白雪踩着稳多了。我跑了起来，雪花不断的飘到我脸上，我睁不开眼睛，更多的时间我只能眯着眼凭着感觉找方向。我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么个场景，电影中的男主角在雪中奔跑，女主角站在某处望着天空等待他。镜头里，雪飘落的越来越慢，最后变成一个长镜头。
离学校越来越近了，此时我的鞋子已经湿了，我拖沓着脚步，直喘气。
我重新到达围墙跟前，只要再一次翻过这道墙，我就能把药拿过去。
帽子在我跑的时候掉下来了，我头上都是雪花，我用力的甩了甩头。我把药从栅栏中间扔进去，重新爬上围墙。
下落的一刹那，我脚底滑了一下，我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该死。”我懊恼的从地上爬起来。我半边衣服都湿了，我狼狈不堪的爬起来，把身上的雪抖掉。
手机从口袋中摔出来，陷在积雪中，我捡起它，擦干净。手机在我手中震了几下，随后，一条短信跳了出来——“不用了，有药了。”
整个操场空无一人，所见之处一片惨白，我徘徊在这片寂静中，感觉就在那一瞬间，我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医务室旁边的教室亮着灯光，我顺着灯光走过。我脱下外套擦了擦头发，把它扔在门口。
宁静趴在桌上，手捂着肚子。陈琳坐在旁边照看，另外有一个胖胖的男生在旁边。
“还好吗？”我把药放到桌上，“吃过药吗？”我问。
那个胖胖的男生说：“有药，刚才给她喝了点药，要过段时间才起效。”
“哪来的药啊？”我摸着湿漉漉的头发，无奈的笑笑。
陈琳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僵硬的解开塑料袋上的结，我手很红，刚刚受过冻，它有点不自主的发抖。
“你外套呢，快穿上，很容易感冒的。”宁静虚弱的抬着头，脸色很苍白，零下的温度，她额头却有汗水。
“没事的。这个止痛的，要不要吃一点。”我说。
那个男生看了我一眼，说：“别乱给人吃药，你又不是医生。我先扶她去门卫室休息一会，她爸爸很快就会来接她了。”
“对不起，今天麻烦你们了。”宁静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胖子扶着宁静，回头对陈琳说，“同学，帮我扶一把，她现在走不稳。”陈琳过去后，他朝我望了一眼，说：“哥们，拆下来的药盒你给扔一下。”
如果宁静现在是好好的，我一定会过去踹那个胖子一脚。
我没有跟他们前去，直接走回了教室，我呆坐着，脑中尽是刚才的场景，气不打一处来。
几分钟后，陈琳走进教室，对我说：“她爸爸来了，应该没事了。”
我没理睬陈琳的话，默默的收拾着课桌，把东西塞进书包。陈琳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示意要进去，我一言不发的继续整理着东西，一步也没挪动。
陈琳站在边上，看着我，说：“晚上还有自习，你干嘛？”
我看了她一眼，把书包的拉链拉上，起身走出了教室。
“哎，你干嘛啊，你外套。”陈琳的声音被关门声锁在我身后，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你怎么了啊，到底在生气什么啊？”陈琳追上来，把外套递给我，我不耐烦的推开她的手。
一路走了好久，陈琳在后面跟了一路，我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转身冲着她吼了一句：“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你给我回去！”
陈琳被我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到了，她不知所措的站着看我，好一会儿才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的事情。”
我盯着她，心里的火气全部爆发了，我说：“你今天到底叫我过去干嘛啊！那个胖子不是很热心吗？不是有药吗？那你叫我在外面跑东跑西我干嘛啊我，我活该？”
陈琳呆呆的看着我，她支支吾吾的说：“你冷静一点，别生气，听我说好不好？事情是……”
我有点失控了，我打断陈琳的话，继续冲着她发火，说：“哪样啊，你们牛逼，各个皇帝样，叫我干嘛我就干嘛，我就活该给你们跑腿，还要给你们捡垃圾，就我多余对吗？在那个教室你有没有跟我说句话啊，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句话，我在这鬼天气跑出去买药，你听着，就他妈因为你一句话！好了，等我回来了之后药也有了，那个死胖子也在了。反倒没我一点事情了对吗？陈琳你今天真是绝了，你成功的把我当一个白痴耍，你看的开心吗？”
陈琳咬了下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她没控制住的怒气，说：“你别这样，你把外套穿上，冷。有事明天说好不好，我拜托你了，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接过外套扔在地上，说：“不用了，不劳驾你。”
我转过身想走，右脚腕传来一阵痛，之前从围墙翻进来时摔伤了腿，到现在疼痛感全上来了，我一瘸一拐的走着。
“你脚怎么了？是不是弄伤了。”陈琳跑到我旁边，拉住我。
我一脚把路边的空易拉罐踢飞了，说：“看到了吗，我他妈的好的很！”
我忍着痛，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陈琳跑到我前面，堵在我前面，我说：“你又干嘛？”
陈琳毫不犹豫的甩了我一耳光。我摸着脸，被这一下打愣了，我想推开她，离开这里，转回头却对上了她那双发红的眼睛。
陈琳吸了一下鼻子，说：“冷静了没有！麦小东你今天过分了，你听着，我不是耍你，你没看到宁静当时什么样了吗。我去她教室给她倒杯水，那个男的问我干嘛，我说宁静胃痛，在楼下，我做错了是吗？那个男的有药为什么不能先给她吃，非要等到你来对吗，你如果一直不来，宁静就活该一直捂着肚子等着你吗？非要是你对吗？你太自私了！我告诉你，我也很不喜欢那个男的说的话，可是就算是他也比现在的你好太多了。”
陈琳的声音很激动，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看到她的眼泪，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琳声音很委屈，说：“我叫你来不是耍你的，从来没有，当时宁静那个样子，医务室里又没人，我慌了，我不知道怎么办，难道要我找郑直？别说你不知道我不想麻烦他。所以我想到了你，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人，是你！你现在有必要这么跟我说话吗？你别太过分了。”
陈琳擦了擦眼睛，硬挤出一张笑脸，说：“衣服给你，冷。”
陈琳走了，我抱着外套站在原地呆了好久，所有什么脾气都没了，所有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我不知道我刚刚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是哪里来的，可能是我好不容易把药买过来了却落得一个无功而返的下场，也许是对于宁静身上突然发生的状况无能为力。不管是哪一种，我今天做错了，错的很离谱，我不该因为我的脾气这么对待一个会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我的朋友。
陈琳落寞的背影让我很难过。整个晚上，我没有做任何事情，没有开灯，没有喝水，我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陷入深深的自责。打给陈琳的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我失落极了。午夜前几分钟，我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给她：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生气，只是当时我觉得好挫败，我尽了力去帮忙，可是，到头来真正帮上忙的人不是我。你们走后，我回到教室，我很生气，我把我的杯子砸了，同学们都被我吓了一跳。我感觉很无力，宁静趴在那里，我什么也帮不到她，你让我买药，我也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买回来。那种感觉糟透了，我觉得很失败，我也真的很失败，就连成绩都那么糟糕。我不如你们的地方太多，所以一有机会能让我觉得被你们需要，我就很想做好，我很怕搞砸，很怕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可是对不起，我又搞砸了。”
陈琳依然没有任何回复，我只希望她已经睡了。
天亮的时候，雪停了。我起了大早，在陈琳家楼下等着，想当面给她道歉。可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她，陈琳的妈妈看到我，告诉我说陈琳今天很早就去学校了。
等我到时，空荡的教室也只有陈琳一个人，她趴在桌上，一动没动。我默默的走到她旁边坐下，说：“对不起。”
陈琳的眼睛红肿着，她看着我，说：“我没事，你也别去想了。你的脚还疼吗？”
我说：“不疼了。”
陈琳说：“杯子的碎片我打扫干净了。”
我鼻子酸酸的，点了点头。
陈琳抬起头看着窗外，沉默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她说话：“都变了，你知道吗？就这么几天，我不想去改变的生活，全都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