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开学时，陈煦给我带了武汉的鸭脖子。起初我觉得啃鸭脖子很恶心，万一这只鸭子很不讲卫生，随便吃脏东西怎么办？都卡在喉咙里了。还是辣味腌制的，油味很重，我不喜欢。但一尝之下发现太美味了，也不知里头放了什么东西，越吃越想吃，停不下来，一口气吃了十来个，辣得我嘴唇红肿了两个小时，感觉被电击了一样，嘴唇上每块肌肉都剧烈颤抖着。理所当然拉了半天肚子。一共拉了六回，拉得我屁股疼，火辣辣的，坐都不好坐，拿了几件厚衣服叠了垫在椅子上。剩下的鸭脖子都给了孙志鹏和洪思洋。
所以季宇叫我尝尝香辣味的五香干时，我非常节制地咬了一口，生怕又要拉肚子拉得屁股疼。他看我憋屈着脸的窘迫样，递给我另一袋五香干，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吃这个吧，五香味的，不辣。特意给你买的。”
我很享受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谈恋爱，只是朋友，但无话不谈，从不避讳。这半年来我经历了许多分分合合，已经想开，暂时不想谈恋爱。目的性太强了，太刻意了，反而用力过猛，对方承受不起，情深不寿。还是源远流长，慢慢来的好。当个朋友，在他面前无拘无束，偶尔开些擦边球的暧昧玩笑话，打情骂俏，但没有任何破格越界的不轨行为。
王安阳觉得我这样想很好，她说：“就怕你们知道了实情控制不住，要乱搞起来。”我说怎么会呢，你看我像那种人吗，别说我不会，就算我会了，季宇也不肯的。王安阳翻了个白眼说：“拉到吧，男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道德心和羞耻感。一个男生就已经够色了，两个男生在一块，更是色得不行。”她说季宇从没恋爱过，很单纯，容易情不自禁陷进去。不管我是不是喜欢他，不要欺骗他，玩弄他。我说我知道。季宇口味重，每顿饭都要有辣椒；专挑CULT电影看，觉得一部电影没有杀人分尸、没有僵尸吃人肉的画面就没意思；但是，在情感这块，以及生活里别处方面，他是单纯的。尤其情感。有时我与他对视几秒，他就很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问我要不要吃五香干。
寝室楼前的月季花开了，我闻着月季的味道就知道，从现在开始，陪着我的换成季宇。只是，好花不常在，将来月季谢掉，季宇也要走吗。他也是学语言的，会出国吗？他现在才大一，不会这么快吧。我问季宇出国的事，他说不会，妈妈不放心，自己也不想。将来要么回成都，要么留上海，不会去别的地方。
期末考试完，我留学校做暑期项目，白天去软件学院的机房，同班上所有人坐一块各自写程序。项目内容是自选的，我干脆又做了个网站。有之前狄安教的底子，不在话下。机房有空调，有人带了零食过去有吃有喝，还有人说说笑笑，甚至有人带了枕头去睡觉，晚上回寝室再写程序，昼夜颠倒，反正老师也不管。庄老师只在早上九点、下午五点的时候过来，挺着个大肚子，她肚子有八个月了，非常大。让我们签个到，就跟白领们上班一样，每周五会让我们上交一次代码，只要项目进度跟上就行。晚上我还去季宇那边，陪他看电影、吹空调、吃五香干，有时我也会买点薯片、可乐带过去。他是世博志愿者，暑期也要留校。
我渐渐习惯看CULT电影，漫天飞舞的血浆，僵尸吃人，分尸。甚至跟他讨论，这个僵尸的妆真像，十足苍白的脸色，掏出来的肚肠子有肉色的有红色的，很逼真。那个僵尸嘴边的妆没处理好，都看到演员本身的肤色了。当我了解到这些僵尸片的拍摄过程细节，把他们当一个项目来研究时，再看到那些暴力血腥的场面，就不觉得恶心和害怕。不过是糊弄观众罢了。CULT电影不注重故事逻辑的严密性，只图视觉冲击，满足观众的猎奇心。而所谓“猎奇”，当你庖丁解牛，知道事物的内部结构组成，就没有那份新鲜感，不觉得恐惧和刺激。只觉得僵尸片和爱情片一样，都是由导演、演员、剧本、灯光、配乐、道具构成，没什么特别。
有天晚上季宇给我看《畸形人》。是1932年拍的一部CULT电影，那时候还没有高科技，也没那么多高超的化妆技巧，里面的畸形人演员都是真正的畸形人。侏儒、巨人、连体人、没有下半身的人、没有四肢的人、没有手臂的人、……看着很吓人，被统称为怪物，我没有歧视的意思，却也毛骨悚然。但还是觉得叫别人“怪物”就跟说别人“恶心”是件很伤人的事。没人愿意被人当“怪物”。可季宇说他们在娱乐界很吃香，那个侏儒和巨人客串过许多好莱坞大片，片酬很高。去商业演出，出场费都很贵。我很不屑地冷笑，是吗？还不是被当成奇特的异类赏玩了？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给再多钱，也不过是个明星猴子。不被当人看。
“你不也是个猴子。瘦猴子，黑猴子，死猴子。”季宇一把抓住我屁股，“你看你，屁股上一点肉都没，瘦死了。人家光明正大拍电影，有钱拿，总比在马戏团里给人笑话好。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总得选条路过日子吧。”
我无言，是呀，得过日子。像畸形人这样，或者《X战警》里的变种人，季宇说《X战警》也算CULT电影，或者同性恋，永远只能以小众人的身份出现在电视电影上，被人娱乐，以此为生计。我很难过，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说，要让世界充满爱。可是，他们同时把爱定义得那么狭隘，不能爱一爱我们这些人？让我们平平淡淡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畸形人》里有一幕，照顾畸形人的老太太带畸形人在森林里玩耍，被人看到。人们责怪老太太不该把这群怪物带出来吓人。老太太跟他们道歉，说，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正大光明地把他们带到阳光下，让他们像个孩子一样玩耍。其实他们大多数还是孩子。老太太还跟畸形人说，不要怕，上帝会照顾好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真的吗？这只是老太太的奢望。如果有一天，大家对残疾人、侏儒、胖子、黑人、红发人、同性恋、……，没有抱着看好奇的心态去围观，给他们平等的就业机会，大概这个社会就真的充满爱了。南果说他好几个朋友所在的行业是绝对不能出柜的。比如教育行业，同性恋老师会被说成“给学生带来不良影响”然后被辞退，从事政界的会因为“影响社会风气”而带来负面新闻。这都是现实，哪怕某些国家以法律的形式赋予了我们权利，规定不允许性取向歧视，但不代表世俗人心就此改变。在那些看似已经平等的国家，依然有许多妖魔化同性恋的偏见，把同性恋与“变态”划等号。他们之所以如此，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我们的世界。或许，跟CULT电影一样，只有让他们看到真正的同性恋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让他们相信同性恋与异性恋真的没什么差别，才不会有那种“猎奇”的心态。
暑假正式开始时，别的学院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回去，陈煦和邓健都来找我道别。陈煦要回武汉，带她男朋友回去见她爸妈。他们最近吵架了，因为炒股赔钱。我说没关系，胜负乃兵家常事，小吵可以，别吵太厉害。男女朋友还是少谈钱比较好。陈煦说没关系，不是感情上的争执，只是商讨买卖的策略，她男朋友让及早卖的，她没卖，本来能赚三万的，结果亏掉一万。我说你们自己有数就好，他大你三岁，肯定会让着你。又问她，这么早就把男朋友带回去，适合吗。陈煦说想带回去给妈妈看看，让她帮忙看看。
陈煦的妈妈思想非常开放，陈煦什么都跟她讲。尤其情感的事。包括之前的每一任男友。陈煦谈这么多男朋友跟她妈妈有很大关系。大概因为之前离过婚，她妈妈对感情的态度很放得开。早在陈煦刚上初中的时候就跟她说：“赶紧早恋，再不早恋就晚了。”在妈妈的怂恿下，陈煦初三时候谈了个男朋友。她妈妈还挺有理性，说中考为重，不要耽误学习。中考完了后，她妈妈送她一盒安全套，给她讲性爱知识。她妈妈还说，趁着没结婚，多谈几个。女人结了婚下半辈子就只盯着一个男人过，所以别急着定下来。有男生追你，你要会欲拒还迎，该收的礼物就收下，多对人家笑笑，给人家一点希望，但不要轻易答应任何约会。广撒网多捕鱼，有人对你好，干嘛要拒绝？陈煦告诉我，她最厉害的时候是高三，同时有六个男生追她，他们相互知道彼此，反而争先恐后对陈煦更好。那六个里，有一个追她追到现在还不死心，连她妈妈都几乎要心软。
这样豁达而坦诚布公的母女，我真没见过。我所见的大多数成年子女与父母的关系都很紧张，只谈成绩、工作、未来，从不谈情感，不到结婚绝不让爸妈知道自己在跟谁交往。我只在一些西方国家的电影里看到父母为子女的情感出谋划策。我很羡慕这样平等的对话。更羡慕那些欧洲电影里，同性恋也能坦然地和父母兄妹谈论情感。那才是真正的一视同仁，没有偏见。
陈煦临走前，我让她开学时给我带点鸭脖子。她说：“你不是不爱吃辣吗，难道吃上瘾了？”我说是啊，越吃越想吃。其实是季宇喜欢吃，他喜欢吃所有辣的东西，无辣不欢。但他居然不长青春痘，大概是四川人的体质天生如此。我没跟陈煦讲季宇的事，觉得还不到时候。我们站在寝室楼前聊天，一旁的月季花也提醒我，真的还不到时候。如果开学时候季宇还在我身边，我就告诉陈煦。我不想再热热烈烈地宣布我告别单身了，过两天又凄惨兮兮地要掉眼泪说，我们分手了。我想要稳定而长久的关系。
邓健说他要去西藏。他剃了光头来找我，吓我一跳。脑门光秃秃的，但脸型还是帅气，像个英俊的和尚。他说路上不能经常洗澡，怕生虫子，就剃光头了。他买了辆二手的山地车，明天就出发，跟三个同学一块去。我问他带相机了没，路上多拍点照片。常在网上听人说过这辈子一定要去一次西藏，那里风景一定很美。邓健说没带，不想拍照片，就想去西藏走走，感受一下。我说也是，西藏也没什么好看的，拍不到什么。
“不是。我不是想去看风景，就是很想去。”他说，“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去。”
我提醒他：“路上风险打听过没？自己小心点。”
“雨衣和伞都带了，帐篷也准备了。早晚温差大，羽绒服也带了。路上风大，嘴唇会干得流血，唇膏也买了。他们两个去过一回，有经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体验一次就知道了。光听别人说没劲。”
我喜欢他这种说做就做的性格，不扭捏，不拖延，不瞻前顾后，不胡思乱想，甚至不顾别人善意的提醒与理性的阻拦，一个劲头就去了。于是也不多说，只拍拍他肩膀，让他路上小心。
他笑笑说：“这才是我哥，废话不多话，支持就行了。来找你，就是找你支持的。别的话谁不会说。”
学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我们软件学院，还有跟季宇一样的世博志愿者。像季宇这些读小语种的，都在馆外给外国游客做翻译。季宇在西班牙馆。有时我与他对视，总是想起那日在西班牙馆前看到的那个清秀男生，我站得远，看不清具体长相，过了这些日子，也记不清。我问季宇是不是考完试才开始当志愿者的。他说不是，五月份世博刚开始就去了，期末复习期间回来复习，考完了再去。我没再问他端午节那天在不在西班牙馆门口，怕问了结果是别人。我想给我们留点美好的东西。
暑假里季宇第一天去世博会就出事了。不是他出事，是上海地铁出事。早上七点四十左右，一号线莘庄站，一男一女双双跳入轨道，司机立即采取紧急制动，但由于列车惯性，还是撞到他们。男的当场死亡，女的被撞成重伤。晚上我喊季宇来交大吃饭，他把早上拍的现场照片给我看，血淋淋的，很恐怖。男的手脚都断了，衣服上血迹斑斑，女的头上都是血，被抬上担架。这比CULT电影里的血浆真实多了。但大概最近看多了，居然也不觉得恶心，照吃一口番茄炒蛋。
“猴子，你猜他们为什么自杀？”季宇问我。
“殉情？”我不信。但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回答。“总不至于是他们在闹分手，那男的拽女的下去吧？那太恐怖了。”我说。
“怎么可能拽下去！你思想太黑暗了。是殉情。”季宇说，“后来新闻记者去采访，听说一早双方爸妈见面，男方妈妈嫌女方个子太矮，女方妈妈嫌男方家里没钱，两下不和就吵了起来，劝都劝不住。两个妈妈都不同意结婚，好说歹说就是不行。两个人气头上就想自杀。现在男的死了，女的估计不死也得残废，真惨。你说爸妈好端端的干嘛要来管儿子、女儿谈恋爱呢。找个喜欢的人谈恋爱多不容易呀，一对鸳鸯活生生被拆散了。”
前两天王安阳也跟着去季宇寝室睡，那晚我们三个人分别睡三张床。睡前季宇说起他们华师大那个跳楼的女生，就是殉情而死。我说你哪儿听来的，该不是谣传吧。季宇说她跳楼前在网上写了篇日志，事后被大家转载分享了，华师大的人都知道。那女生是上海人，中文系的研究生，男朋友也是中文系的，但才大四。爸妈看不上她男朋友，本来年纪就比女生小两岁，不合适，家里又没钱，还没车没房，还是外地人，还读中文系的，将来工作怎么找？当语文老师？没前途。女生好不容易说服爸妈让步，爸妈说，行，让男生考个电子工程的研究生，以后工作好找，落户也容易。考不上就别想了，给女儿另找金龟婿，起码得是上海人。结果那男的研究生没考上，爸妈逼着女生去相亲，说年纪不小了，一年之内就要把女生嫁出去。女生不愿意，说你们再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还在日志最后面开玩笑似的讨论：是跳楼呢，还是割腕呢？割腕太疼了，还是跳楼吧。结果当天晚上真跳楼了。
那时季宇在自修室看书，忽然听到外面嘭的一声，然后有女生尖叫。晚上十点多，大家都回寝室睡了，自习的人很少，华师大教学楼区和寝室楼区间隔很远，很少人到外面看发生什么事。季宇从五楼往下看，教学楼前的一排路灯有一个坏掉了，旁边两盏灯照过去，依稀看到一个人影趴在地上。
“刚好砸在路灯上了。”季宇说，“但第二天就找师傅修好了。地上一点血迹都没。学校处理得好利落，也不知道家长那边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赔钱呗。”
我跟他讲姚绣雯的事，他惊叹一声，说：“原来真的每个大学都有人跳楼啊。”
季宇讲的那个女生的故事，让我想起《西厢记》。崔莺莺的妈妈觉得张生一个穷书生没出息，让他去考科举，考上状元了，才能娶崔莺莺。结果张生真考上状元了，回来迎娶崔莺莺，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现在看来，那样欢喜的结局只是给大家一个希望，一个庆幸，让大家开心。并不能真正解决封建礼教的问题。还是现实的悲剧更发人深省。
因为学生大半都回去了，交大的食堂只开了一个，一食堂和二食堂轮流开一个月。七月份开一食堂，全校学生都来一食堂吃饭。但人还是很少，所以二楼也关了。我们在一楼吃饭。季宇难得吃淮扬菜，倒也吃得很开心，说就是咸了点。吃完我们出去散步。这些天我带他走遍了交大所有地方，思源湖、逸夫楼、涵泽湖、新图书馆、媒设学院、软件学院，到处走，几乎都走遍了。想来想去，就农生院种植园没去过。
“咱们去农生院种植园看看，那边种了不少瓜果蔬菜。”我说。
“好呀。”
季宇很喜欢说“好呀”，他很少有异议。不像刀刀，跟他说什么，他都闷着头不作声，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行，但神态明明就“不行”。真要“行”的话，干嘛装模作样犹豫这么久？仔细想想，其实刀刀并不是我喜爱的类型，只是在那个寂寞的时候，他出现了，如此关爱我、对我好，叫我晕头转向，把他的温暖当成了爱。时至今日我仍不明白，我究竟是真的喜欢他，还是留恋他对我的好，或者，我喜欢的是那个对我好的他？糊涂了。
之前不知道季宇喜欢男生，还能当哥儿们似的跟他勾肩搭背，知道后反而不好意思。一度想，还是不要再单独过去睡了，免得误会，或者情迷意乱，发生什么不敢发生的事。我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血气方刚，谁知道会干出什么来。但又实在想吹空调。于是就过去睡他室友床上。他室友的被子的确有股饭菜馊掉的异味，跟王勇、张一翔的被子一样的异味。
这会儿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季宇问我期末考试怎么样。我说还行，出来的几门成绩都挺好的，但我室友挂科了，要重修。他们挂科不少，再重修不过，可能就要被退学。
“交大这么严格？他们挂科很多吗？”季宇穿着身红色的格子衬衫，下面是深色的牛仔中裤，很清爽。
“挺多的，具体我也不好问，反正每次大考他们都要挂科。他们两个再退学的话，我们寝室里就剩我一个了。”我跟季宇说周鹏程期中考试作弊被退学的事，他说他没在华师大听过这种被退学的案例。大概我们交大真的太严了。
种植园路边花坛里的美人蕉依然开着，红黄相间，特别明艳。同样是绿化，美人蕉比夹竹桃好多了。季宇说华师大也有这种花，都不知道叫美人蕉。他摘下一朵金黄色的美人蕉闻了闻，递给我，说怎么没味道。我说美人蕉就这样的，没味道。
“红的有味道吗？好像有两种颜色。”说着就去摘。
“都没味道的，我闻过。”
他摘了一朵红色的闻一闻，说：“嗯，果然没味道。”
最近天色暗得很晚，这会儿还很亮，天空很蓝，白云朵朵，远处的云朵是亮红色的，遮住了西沉的太阳。风吹在身上很凉快。我领季宇往大棚走，一路都是农生院栽种的植物，季宇很稀罕，东张西望。我径直走到大棚处，往里面东看西看。季宇问我找什么，我说西瓜没了。他问我怎么知道种西瓜了。我说从前跟朋友来过这儿，强调说，女的。
我让王安阳不要告诉季宇任何我过去的事。如果有必要，我会自己说；如果没必要，我就不讲了。比起季宇懵懂无知，我虽只年长一岁，但认识的人、经历的事、有过的风月远比他多，我混乱的过去只会叫他不开心，甚至让他反感。我不愿这样。
“猴子，我能不能拉你的手？”季宇看四下无人，悄悄跟我说。
“嗯？”我没听明白，“你要拿我的手做什么？”
他嘴一撇，不想再说第二遍，抓住我的手握着，大步往前走，我被他拽着，跟着走上去。
哦，是“拉”，不是“拿”。想起去年十一月，在上海南站，出站口的那家肯德基，我与刀刀初次见面，他在我耳边小声问：“我能不能牵你的手？”我不好意思回答，只害羞地点点头。
仿佛是怕尴尬，季宇走得很快，学校里人少，这边又偏僻，我们走了很远也不见一个人。走到涵泽湖边时，我示意他到长椅上休息会儿。我说：“你喜欢我？”
“喜欢。”他低着头，红了脸，有些紧张，但声音是坦诚的。就像去年的我。
“喜欢我什么。”虽说老生常谈的一个话题，但就是想问。
“猴子，我觉得你讲话都好有道理。不管是劝我不要考公务员，还是跟王安阳讨论同性恋。理科生果然都很有逻辑，不像我们学文科的，整天背背背。”
“你不觉得我想法太激进、太偏激吗？”这么说我的不是一个两个，但我都充耳不闻。以为没人会喜欢我这种性格的，难道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不记得是南果还是满满，说我这种倔脾气要改一改，不要肯定要吃亏。我好像改掉不少吧？
“是有点，但你还年轻呀，年轻人不激进一点，死气沉沉的，跟老头子有什么区别。我就喜欢激进一点的，有活力。”他笑，“猴子，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脱口而出。
“喜欢我什么？”他也问。
想说“你单纯，你可爱，你笑嘻嘻的很阳光，让我觉得温暖，你的格子衬衫散发出一股青春的魅力，让我觉得安适。”不像刀刀那样，总害怕下一秒他就生气了，不说话，不睬我，要离开我，丝毫没有安全感；不像右右那样，对谁都好，也对谁都不上心，勾三搭四，花花肠子；不像李文超，只是玩玩我；不像狄安，心太软，就算喜欢我，也不会同我在一起，只记得他的初恋；季宇给我的是难得的安适。但我说的却是：“不知道，就是喜欢。”然后，我在这张亲吻过李文超、亲吻过狄安的长椅上，亲吻了季宇。在无数次失败的被动的情感之后，我第一次主动喜欢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