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男不平等”这档子事,男生寝室里已经是经常性话题了。其实,男生对未来更有焦虑感。这个世界可不流行同情男人,更不会把“婚姻”说成男人的第二次生命。如果没有个强大的爹妈,男生只能靠拼搏来安身立命。就算爹妈很给力,要突破爹妈的光环活出自己的存在感更难。
雄性的自尊也会让男生承担更多的压力。动物世界里雄性动物输了竞争,就没有交配权,就没有后代。人类社会要文明些,但本质上也是那么回事。特别是门马们在学的市场经济学,就是在经济上遵循“优胜劣汰”法则。人的天性就是想赢怕输,让每个人都在赢的欲望和输的恐惧中高速运转,于是创造出史无前例的巨大财富。
传统中国是农业一元社会,讲究的是一团和气。在“落后就要挨打”的冷酷铁律逼迫下,正在向全面的市场经济过渡。率先改变的就包括大学教材,市场经济学占教学内容的比重已经开始全面超越政治经济学。门马们虽然还只是在读书,也已经感受到市场带来的欲望和恐惧。早十年,追女生都是写情诗作散文的,历史系中文系最吃香。现在,谁还给姑娘写诗啊?
因为对未来的恐惧,男生们在用各自的方法找解决方案。咨询老师,请教学长,拜托前辈长辈,都想在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里找到方向。门马就结识了一位比自己大十岁的同乡兼学长大马。大马是个牛人,顶尖学者的得意门生,在顶级核心期刊上发文如探囊取物。又在国家要害经济部门任职,是个红人。这种牛人私下里被称作“牲口”,意思是“不是人”,算是 “寝室黑话”里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了。
门马对大马崇拜得不得了,大马也觉得门马有点慧根。于是,大马时而会拉门马出来吃个饭啥的,门马总是屁颠屁颠第一时间杀过去。
门马当然拿自己对未来的困惑来请教大马,大马笑着看门马,反问门马最喜欢金庸的哪部小说,又最喜欢哪个男角色。
门马不知道大马啥意图,心想真人面前不耍花枪,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最喜欢《笑傲江湖》,里面那句‘大丈夫行事,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什么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全是******臭狗屁’,太过瘾了。最喜欢的男主角是张无忌,这个角色身上有很多弱点,反而像个人,觉得亲近。”
大马大笑:“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了。”说完把杯子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干。
门马很惊奇:“大马哥你也喜欢看金庸的么?我是怎样一个人?”
大马把杯子稳稳放回桌子,身体稍微往前倾了一下,两个手肘支撑在白桌布上说:“金庸这种级别的高手,写的首先是你内心渴望的。大众文化产品,一定要迎合受众的喜好。真实不真实,逻辑上通不通,根本不重要。”
门马觉得很对,一时又说不上对在哪里。似乎是有这个现象,在刚刚兴起的韩剧身上比较明显。情节特别脑残,观众特别兴奋,纷纷奔走相告说这才是俺们要的爱情啊!
大马吃了一口菜,让门马呆想了一会,继续讲:“你喜欢有不少弱点的张无忌,不错!今年暑假我给你找找合适的实习机会吧。然后,你自己去判断要选什么样的路。”
门马激动坏了,连忙举起杯子说:“大马哥,我真不会喝酒的,但这杯我一定要喝掉。都不知道讲啥好了。”说完捏着鼻子把一杯啤酒灌了进去。
大马说,小子喝酒这套以后慢慢学吧。咱们俩这随意。门马又追着他问了好多事情,大马也不客气了,讲他国内读书国外留学的种种趣事。话题慢慢就转到女孩子上了。
大马问门马:“有女朋友了吗?”
门马仔细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说:“没有。”
大马继续问:“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门马犹豫了一下,想到最近悠冉那么一副冷冷的腔调,说:“之前以为有,现在觉得也未必算。”然后把“女男不平等”的话题给抛了出来。
大马先是静静的听,然后往前倾了一下,透过黑框眼镜严肃的看着门马:“小心咱们学校的女生,尽量不要碰!”
门马吃了一惊,大马一定有故事。莫非他这么牛的人,也是“女男不平等”的受害者?门马刚开口问:“大马哥你这……”大马已然岔开了话题,大谈他最近在做的“资本项目下人民币可兑换”数理模型了。
回去的路上,门马既开心又烦躁。开心的是大马愿意指点他,未来的路会好走些。烦躁的是“小心咱们学校的女生”,自己究竟该不该去追求悠冉呢?自信是需要支撑的。自信和自大的区别仅仅在于最后你有没有那个实力。有支撑,就是自信。没有支撑,就是自大。如果大马都……
在门马看来,最近悠冉对他冷淡了。他想过原因,也找人打听过悠冉是不是新交了男朋友。没有确切的答案。他猜,可能是悠冉在全力准备考“G托”,已经没兴致搭理自己了。他也猜,可能是悠冉变“成熟”了,眼光已经越过了稚嫩的他,转向更广阔的选择空间了。有个小有名气的校园歌手不是说么:“曾经我最痛恨那些来校园里接女孩的小轿车。如今,我开着车去校园接女孩,心里好感慨!”
到了寝室,门马打开了自己那台电脑。他对着悠冉在QQ上的那只“小猫”头像发了一会呆,然后一个一个的点开网络好友,看他们最新的留言和签名。“秋”是在线的,她是个很愿意倾听的ID,总是安慰他的忧愁。“秋”从来都不告诉她的具体信息,也不肯发照片给他。她说,网上就这么聊着吧,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不是挺好么?门马嘴上不罢休,心里很同意。他也从来不给网友发照片什么的。网络只是网络而已。于是,他反倒更愿意和“秋”说说心里话。
在这个喝了点小酒的脆弱夜晚,门马很想离这个陌生的朋友近一点。真实世界里的“秋”会是怎样一个姑娘?门马下载了一个叫“珊瑚虫”的QQ插件,听健男春讲,可以显示出对方的某些信息。重新登录的时候,门马已经可以看到“秋”的IP地址、电脑操作系统啦。门马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秋”的IP地址是青岛的,她不是在天津上大学么?
门马觉得血在往头上涌。他找了好几个能查IP归属的网站,通通都说这个地址是青岛的。门马又打电话问老秀。老秀说你能看到她的端口吗。门马说“能”,报了过去。老秀说,这应该是个代理服务器,正常情况下QQ用的端口是固定的。是不是有人在耍你玩啊?
门马立马想到了一个人:悠冉!大马“要小心我们学校的女生”言犹在耳。之前被“梨子”钻过一次空子,这次又栽在了同一个把戏上。一种被欺骗、被打败或者其他什么感受在脑子里爆开了。门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分辨不出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感觉了。想砸电脑,可电脑是爸妈的辛苦钱买的,下不了手。想把悠冉从网络那头揪出来,但物理上不可能。只好把键盘抽屉猛的往里面一推,从上铺跳下来,到水房打开龙头猛冲自己的脸,然后在走道里暴走了两个来回。在屋里的健男春和斯旭被一连串的大动静吓了一跳又一跳,追到门口看究竟,商量着是不是要打电话给校医院。这娃该不是犯心理疾病了吧?以前从来不这样啊。
针对近年来层出不穷的自杀事件,有关部门反复宣传要注意心理健康,楼道的宣传栏里正贴着呢:“心理疾病也是病,处理不好要人命!”
门马压住火,回到了电脑前,和“秋”打招呼寒暄了几句,然后突然发问:“你的IP不是天津的。你究竟是谁?”
如果两个人是面对面的,突然发问或许能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点什么。网络上的“突然”发问,就算对方在那头发羊癫疯你也看不出来。这个“突然”一点效果也没有,只能是门马一厢情愿的瞎折腾了。“秋”一个字也没回答,下线了。
有气无处撒的门马点开“秋”那个已经黯淡的头像,开始大放厥词,比如什么“蝇营狗苟”啦,“胆小如鼠”啦,“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清楚”啦什么,喷了一堆。最后,他打字到:“有些人,就是太聪明了,太不尊重人了。看似林黛玉的柔弱多心,实际上王熙凤的心机手段。殊不知,机关算尽,反害了卿卿性命!”
连骂人都不忘记寻章摘句,倒是有点中国传统酸文人的遗风。门马觉得有点解气了,临了又欣赏了一遍自己的几段骂文,满意的关上电脑,主动去“招惹”健男春和斯旭了。把这两个人吓得不轻。他俩斜着看了门马一眼,又对望了一下,先后溜出了寝室。
快熄灯的时候,大伙都回到了屋里。健男春对门马讲:“你今晚很兴奋啊。”
门马躺在自己的上铺,懒洋洋的答:“这叫兴奋吗?贱男,你的文学水准到哪里去了?用词不当啊。”
健男春眯着眼睛笑:“不叫兴奋叫什么?”
门马坐起来,一副很凝重的神情,问:“你难道没有看出一丝的愤怒吗?”
健男春和斯旭又对望了一眼,继续“奸笑”着说:“开头也许有,但主要还是赤裸裸的兴奋。”
斯旭马上附和:“那叫愤怒吗?欺负我语文不好,也不能这样啊。”
牛core也来搅和:“听起来,是一种踩了****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怎么可能!”“精辟!”“牛core,I 服了 u!”寝室里笑作一团。
夜深人静,门马发现自己在笑。门马想:“他们居然说我这是兴奋了,太可笑了!”然后,发现自己还是在笑,笑得自己都觉得有问题了。有那么好笑吗?难道……
是的,当门马发现悠冉在继续留意他,第一时间是有点被愚弄的愤怒,接下来就是开心快乐了。“原来她并没有离开过我。”最后发给“秋”的骂文,简直就是“得理不饶人”+“小人得志”般的发泄和卖弄了。
“这才是真相么?难怪他们说我是兴奋,真是旁观者清啊。”门马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那明天早上要赶紧给悠冉道个歉,为自己今天的浅薄言行挽回点形象。
真相?真相是一团迷雾,就像年轻人的心情,永远说不清楚。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当门马一早起来就给悠冉留言,晦涩的解释,委婉的恭维,卑微的请求原谅。总可以让每个青涩爱过的人,发自内心的莞尔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