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你就是删不掉她改不掉她。于是你必须继续下去，这样你才有了自己的人生。
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变了多少，会变成怎样。你更不知道她变了多少，会变成怎样。你只能默默保留着一些东西，让你还是你，让她还可以认出你。你只能默默祈祷她也没有被这个世界淹没，让你还可以认出她。
这是多么渺茫的希望啊！这个时代把我们从一个角落冲到另一个角落，又从另一个角落冲向不知道的远方。我们的坐标在哪里？我们的导师在哪里？哪些改变是我们应该改变的？哪些坚持是我们应该坚持的？没人能告诉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多元社会的大门前，我们是跨门者。谁也不说不清门后面究竟是什么。
那我们该怎么办？放弃吗？放弃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总有放弃者在劝说我们放弃，好让他们显得不那么失败，因为这是他们余生唯一可以追求的了。某些成功者在劝说我们放弃，好让我们成为他/她成功的垫脚石。我们的家人也在劝说我们放弃，怕我们太辛苦了，反正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那样过一辈子的。
于是，我们开始不断放弃，放弃理想，放弃爱情，放弃节操……直到有一天，我们像动物一样生存，麻木的都感觉不到自己内心的存在了。我们才明白，如果人生是有价值的，这价值就是我们还没有放弃的那一部分……
我们又开始坚持了，用尽各种办法坚持下去，为了最重要的坚持而放弃其他。为了让她还可以认出你，为了让你还可以认出你自己。这样，你才感觉到你还存在着。你的存在才可能有价值……
可是，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这门注定要由我们这一代来跨？这个世界又将从我们身上看到什么？就算这是我们的命运，就算我们注定要死去活来，也让我们活个明白或者死个明白啊！
门马又上路了，他去找悠冉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三个星期后的周六，门马坐在了悠冉的对面。用了7年的时间，他终于单独坐到了她的对面。这里是北京，东直门的某个茶馆。
悠冉的眼睛一直看在其他某个地方，对门马的寒暄有点心不在焉。她一定有心事，白嫩俏丽的小脑瓜里，要么在盘算要么在斗争。门马礼貌的微笑着，边揣摩着怎样打破这北方春寒料峭的气氛。
悠冉突然偏过头来，打断了门马有关北京天气的话题：“你知道今天我接待你有多么不容易吗？我刚刚在机场把男朋友送走。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合适。”
这是悠冉第一次告诉门马她有男友了，此刻她的眼睛就盯着门马，冰凉冰凉的。
门马望着这双凌厉的眼睛，一边看她眉眼的每一个细节，一边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有一群人追求才是正常的。如果你让某个追求者离得更近些，我也毫不奇怪。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我想看到你，想让你的生活多点色彩。如果可以，给你增加一个选择。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
悠冉的眼神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门马继续讲：“至于你的男友。他既然要追求你，就该明白他一定会遇到竞争。难道他指望我们班的悠冉就这样被他轻易拐走了？也太便宜他了。”
悠冉开始笑了。门马也笑了：“你看，你不该有心理负担，我也没有心理负担。他也应该坦然面对。对了，你们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吧？”
“那还没有啦。”
门马还在看着悠冉的眼睛：“那我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如此宁静的看着悠冉。大学里，为了把悠冉哄出来坐到他面前，他花了那么多功夫。今天，她终于就在他的面前了。门马的心里一阵的翻腾，于是他说：“我准备了个礼物给你。”
悠冉侧着头看了一下门马，怕门马太冲动把戒指什么的拿出来，轻声的问：“你准备现在就给我吗？”
门马：“没带在身边，有点大，随身带不方便。先放在酒店了。”
悠冉心里的几块石头落了地，已经笑靥如花了：“那等我回家的时候再去拿吧。先请你吃饭。你们南方人都喜欢吃鱼吧？南锣鼓巷有家酸汤鱼很有意思。到点了我们就过去占个座。”
大学是他们共同的经历，是话题的开始。哪个同学现在怎样了，哪栋宿舍楼被拆了，而那个学一食堂还在那里……聊着聊着自然就说到了这几年各种的经历。另一个半球另一个国度的趣事总是很吸引人。另一个城市另一种生活的点滴也同样新奇。两个人聊的不亦乐乎，嘴巴就闲不下来。说渴了就喝水，喝胀了就上洗手间，肚子空了就杀向南锣鼓巷。悠冉整了两张交通卡，两个人就坐公交车出发了，一路继续讲个不停。门马觉得回到了大学时代，那快乐简单的时光。
酸汤鱼馆在一个精致的四合院里。青砖地****墙木窗棂老家具，还有弥漫在空中的香气。几个钟头就又这么过去了。他俩是最早来的一批食客，吃到这会儿旁边有几桌已经空出来了。
透过袅袅的熏香烟气，门马又在仔细看悠冉，她还是那么的清丽可人，然后突然来点闪亮的小俏皮。这几年，悠冉拿到了学位，还把特许金融分析师（CFA）给考出来了。这个考试是全英文的，要连过三关，每年过一关的话，也得花上三年。就算是人精扎堆的金融行业，能做到的也寥寥无几。那个喜欢玩闹的悠冉，什么时候升级成学霸悠冉了？有志者事竞成啊。
悠冉还是门马知道的那个悠冉，并且是升级加强版的。门马呢？看起来还是那个门马，其实已经兜兜转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原点。房地产是那个年代唯一比较市场化的金融领域。门马在里面沉沉浮浮着。做人的道理、做事的理论，似乎和师长们的教诲差得不太多，其实上还是有着各种微妙的差异。门马懂得了一些，但说不出来。他还在仔细的看着悠冉，琢磨着怎么和她分享一下这方面的收获。
悠冉在笑呢。她完全放松时笑起来的表情，让门马想起别在职业装胸口的“微笑服务”胸章。就是由黄色圆和三条黑线（点）勾出来的那种，那些年空姐们老戴这个。当然，悠冉的嘴要小一点。
悠冉看出门马在肚子里坏笑，脸色一清：“你说的礼物呢？交出来吧。”
门马：“在酒店房间里呢。我们去拿吧。”
悠冉的眼睛冰了0.3秒。门马知道某个词语引起她的警惕了，想解释又不知道如何说，脸上有点发红。悠冉先发问了：“究竟是个什么礼物啊。”
门马犹豫了一下，说：“是个聚宝盆。”
“聚宝盆？”悠冉脑袋里闪过一个个问号。是水果篮？是放满首饰的盒子？还是就是一个盒子？她忍不住追问：“什么叫聚宝盆啊？是买的还是做的啊？”
“这个说不清楚啊。有买的，当然也不能都是买的。”
“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嗯！嗯！”猫妖精开始发嗲了。
“真的说不出来。总之就是聚宝盆啦。”
“那你告诉我，大概有多大。”
“就这么大一个吧。”门马比划出一个炖锅大小的轮廓。
“那究竟是什么啊……你真讨厌。”
“有这工夫还不如赶紧去拿呢。快9点了。你晚回家我可不放心。”
“快走快走。你把我的好奇心给吊起来了。但我感觉我会失望的。”
这丫头的嘴还是那么损！门马“哈哈哈”了一下，叫服务员买单。
悠冉说：“这单得让我来买。我已经被财政部正式录取了。”
门马：“这么高大上啊？你太牛了。恭喜恭喜！哪个部门啊？”
悠冉：“谢谢啦。我分到负责国际合作部门了。”
门马：“哎呀，有你做咱们国家经济工作的脸面，我可以放心了，人民可以放心了！”
悠冉：“你怎么这么贫啊？上海有这么贫的吗？快走啦。”
门马还想说什么，被悠冉用手提包顶了一把，跌跌撞撞出了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