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春节了。边看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门马边和悠冉用短信点评节目。新年鞭炮声铺天盖地的时候,他给她祝福,她礼貌的回祝。爸妈看到了门马脸上的笑意,问他是不是那个北京姑娘。门马大大方方的承认:“是的,就是她。”
没有了他期盼的山崩地裂,有了她喜欢的细水长流。这样的生活,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幸福。
回到北京。门马问悠冉要不要一起去看元宵节的灯会。悠冉说不要。
过了几天,门马问悠冉,情人节要到了,一起过吧。他有礼物要交给她。悠冉说,到时候再看吧。
2009年的情人节是2月的第2个周六,正是成双成对的好时候。门马请了一块和田玉,要送给悠冉。既然用“玉”来赞美她,就应该送她一块相配的玉石。
聚宝盆的第三部曲也有了具体的目标。正是全球金融危机,韩元相对于人民币大幅贬值,在北京的韩国人乘机大肆抛房套现。房价本就在下降,韩国人聚居的望京跌势更猛,房价只1万出头了。加上7折的房贷利率,怎么看都是在送钱。接下来的几个周末,可以请悠冉一起去挑房子了。存款已经在活期账户里,一旦看中,当场拿下,借势送出第三只聚宝盆。那将是多么美妙的时刻!
执行这个方案,需要实力、眼光、胆识、真情。大巧若拙,大俗大雅,刻骨刻髓自然就能铭记终身。这是门马要的浪漫。
一切就绪,就等悠冉在情人节的出场了。她还是那个样子,不置可否。已经是周五晚上十点多了,离开情人节也就一个多钟头了,门马又一次做绅士状盛情邀请悠冉。悠冉回复说:“明天再说吧。”
门马苦笑。这丫头的性子,不会因为他的几句劝诫就改变了。自己也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由着她的性子,两个人怕是还要磨合几年呢。到时候,没准就伤痕累累筋疲力尽无疾而终了。都是累,都是泪啊!
在这样一个复杂激荡的年代里,想要做成点事情——爱情也好,事业也罢,哪怕是炒股票吧——有激情和有计算都还远远不够,还要靠决心,还要靠信念!
在烂泥里滚的门马依稀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快刀斩乱麻,帮她下决心。把生米先煮成熟饭!
手机响了。已经钻进被窝的门马心里一紧。什么破事值得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可别毁了明天的情人节。
摸过手机一看,是熙照打来的。门马接起电话,脑海里浮现出熙照的倩影,明天不知道哪个男人能有幸约到她。
熙照:“你睡了没有啊?”
门马:“没睡着呢。有什么事情啊?”
熙照:“我就是想打听一下你住在北京哪块地方。从机场怎么过去。”
门马有点迷糊,迟疑不定的说:“东直门使馆区这边,到机场倒方便。你问这个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明天要来北京哦。”
熙照:“我现在就在北京。刚下飞机。”
门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的回答:“你说什么?信号不太好,听不太清。”
熙照开始大声喊:“我现在到了北京!到你那里该怎么走?”之前若无其事的语气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
门马被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不知道怎么回答。
熙照问:“怎么了?你不开心了?”
门马赶紧说:“没有啦。只是真的没想到啦。你……你在机场等着,我马上过来接你。”
熙照:“太晚啦,我自己过来。东直门外使馆区,我大概知道的。”
门马:“还是我来接你。这么晚,你一个人坐车不安全。你太漂亮了,可别拉高了首善之区的犯罪率。”
熙照:“那我坐机场大巴。你在大巴站接我。就这么说定了。”
电话挂了。门马呆坐着,他依然不太相信熙照来北京这件事。不管事情是怎样的,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他都得去接熙照。不是吗?
隆冬的午夜,冻得人腿发僵。门马机械人一样走出六号院,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在车站踱步,他一次又一次看表,好像一副很忙的样子。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到熙照从机场大巴下来的时候,他很礼貌的上去打招呼。厚厚的大衣依然遮不住熙照曼妙的身材,他更不敢看熙照的眼睛了。
门马问熙照饿不饿。熙照说不饿。他问熙照酒店定了没有。熙照说还没有。
门马说:“提早通知我一声啊。”熙照说:“提早说了,我怕我就来不了了。”门马说:“你什么时候决定来的吗?”熙照说:“看奥运的时候,就很想来看看鸟巢和水立方。”门马说:“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决定今天来的。”熙照说:“我只问你一句,明天你有约会了吗?”
门马愣了几秒钟,还是说了实话:“现在还没有。”
熙照说:“那你陪我去奥体中心吧。”
把熙照送到附近的酒店里。门马对熙照张开双臂:“能让我拥抱一下吗?我至今不相信你真的在我面前。”
熙照一把推开他:“明天早上8点来接我吧。能帮我买份早饭吗?什么都可以,再加个煮鸡蛋!”
回到自己的小屋里,门马一声不吭。北风又在呼喝了,大白又在号叫了。一个钟头以前,门马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悠冉约出来。一个钟头以后,整个世界都动摇了。
熙照的突然出现就像一场雷阵雨,让门马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早已是如此干涸。被人爱是一件多么温暖的事情。可为什么悠冉却似乎依然没有被他打动呢?
“悠冉究竟爱我吗?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她爱我。可是,她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她为什么还给前男友那么多时间?我来北京了她为什么不肯见我?难道我只是一个爱她的人,是她的一个备胎?
“不,悠冉她是爱我的,她就是一个口是心非、脸皮薄的傲娇小姑娘。我不该这么怀疑她。可是,她懂得爱我吗?她爱的方式那么自我那么霸道,她简直是一副铁石心肠。不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失败,她能懂得爱是什么吗?我能陪她爱到最后吗?
“爱情,我相信它就有。我不相信它就没有。一旦放弃就前功尽弃。可是,她的任性,不正是看准了我的不放弃吗?她像个被溺爱的孩子,吃准了我爱她更多一点。人性就是这样软弱,难道还需要证明?”
门马的自尊燃烧起来了,灼伤着他的五脏六腑。原来心中满满的爱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生出了恨意。爱上一个人,难道就要低她一等?爱情怎么会是这样?又有什么趣味?难道痛苦的折磨就是真实,熙照那无与伦比的容颜才是虚无吗?
他不理解她或是她不理解他,两个人还能相爱。他不信任她或是她不信任他,爱情或许还能苟活。他或她怀疑爱情了,什么都坍塌了。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了。
命是我们还没看懂的必然。就像悠冉和门马相互吸引,又相互伤害。运是我们没法预测的偶然。就像熙照的奋力一搏,把所有人撞离了轨道。生于80年代,我们的人生到处是没人看得懂的必然,又有我们奋力一搏带来的偶然。于是,我们惴惴不安,一片茫然。我们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任何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无比敬畏着同样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多么软弱的人类啊!
多少次,我们以为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信念。可是命运随随便便一滚,就碾剩了一地的渣子。而爱情,常常是我们最先破碎的那个信念。
2009年的情人节,北京寒冷而晴朗。门马陪熙照去了奥体中心。这也是门马第二次来奥体。上一次就在一个月前,他一个人到处看房子选房子的时候,来过这里。宏伟的建筑,辽阔的广场,夜色中鸟巢的红和水立方的蓝!一群人能做出的事情如此宏大,一个人站在这里是这般的渺小……
今天,他的身边有熙照。他看得到她那双无以伦比的眼睛,她是真实的。他在鸟巢拥挤的台阶上牵了她的手,她是真实的。男游客们粘在熙照身上的目光,最后总是也朝他扫一下,那里面蕴藏着的热火和妒火在一瞬间交替,门马读得出来。这真是男人的荣耀啊!
是的,她是真实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就在他的身边!
可是,每一次感觉到身边的熙照,门马的心都要悸动一下。他一次又一次的看手机。那一个她,在干什么?应该打电话给她吗?如果再发一次邀请,她就会接受吗?他没有把握。多少次,他被她拒绝。多少次,她出乎意料的对待他。每一次拒绝,都是一次炙烤。他可以表现得不在乎,不等于他真的感觉不到痛苦。
“难道我和她的爱情,只能是一场相互征服的战争,而只有一个人能昂首站立吗?”门马有一丝颤抖的眩晕,“她哪里来的自信,我就一定会是她的?”
熙照拉了拉门马的手,现在她想去看看P大。
门马盯着手机,一言不发。现在是下午2点12分。该打电话给悠冉,还是继续陪着熙照呢?
燕园的亭台楼榭湖光塔影依旧。多少次在梦里,门马牵着悠冉的手走在这里。昨天他还在策划怎么把悠冉请到这里,圆自己的梦。当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身边的却不是悠冉。熙照美的让门马窒息,他却辨不清自己心里是开心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
熙照以为这是门马一贯的沉闷,欢快的从这里奔到那里:“多么好的地方!你们是有多幸运,能够在这里读书!你脑子里现在一定都是和女朋友在这里牵手散步的浪漫回忆吧?”
门马的心狠狠收缩了一下,终于挤出个淡淡的笑:“我至今不清楚,大学时代我究竟有没有女朋友。”
熙照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门马的眼睛,门马也看着她。每个真正的美女都有她特有的精华。门马从没有看见过如此清澈明亮的眼睛,淡棕色的眼眸似乎通向世界尽头。
熙照终于看明白门马说的是真话。她莞尔一笑:“你们可真浪费啊!你们可真无趣啊!”
熙照转身继续往前走。门马的牙关咬起来了,也许牙齿也咬碎了吧。“浪漫?”“浪费?”内心某个深处“咔啦”一声响。他迈开步,追上去,一把抓住熙照的胳膊。盯着熙照惊慌失措的眼睛,门马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猎人,豪气干云。他哈哈大笑:“现在也不晚啊!”
门马去吻熙照。熙照努力躲闪。门马左手箍住了熙照的右手和细腰,右手箍住了熙照的脖颈捧住了她的脸。熙照挣扎了几下,挣不开。终于,两个人深深的吻在了一起。
这个晚上,门马一寸寸的探索着怀抱里的熙照,不放过一丝一毫。白皙柔软的肌肤,在每一次触碰里煽动着门马身体里的火焰。女人最美的身材终究还是匀称和谐,就像维纳斯。而那秋水一样饱满纯净的眼睛深处明明已经有了激流,却又还在勉力不让水面有一丝涟漪。那点羞赧、那点柔弱,最能激起雄性动物最原始最炽热的本能。一头扎进水里,掀起浪花千朵。就算从此沉睡于斯,亦已无怨了。
忘掉一切烦恼,摆脱一切束缚。让时间凝固,让秋水沸腾……
当时间又开始行走,门马倒卧在那里,整个人突然空掉了。那个荷尔蒙的自己,刚刚已经冲出了躯壳。那个心灵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找不到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苍白的空虚,脊背发凉的空虚,从悬崖跌落般的空虚,丢了魂的空虚。
门马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她的消息。时间还停留在2月14日。24个小时,乾坤倒悬了。门马开始痛起来了。9年的记忆,最初的梦想!早已成为了他生命的那个部分,在悲鸣在咆哮。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握着拳头,把脸别向另一边,任自己从里面被一片片撕碎。
熙照开始讲她的故事,讲她那睿智但严厉的父亲,讲她在贵族学校时的第一个公子哥男友,讲她的叛逆和之后与父亲激烈的争吵,讲她遇到的坏人和奇葩,讲她挣扎着摆脱父母的影响,讲她三年来不准自己谈男友。她有着她要倾诉的东西。
门马静静的听着。有时候,痛苦能让人的听觉更敏锐,感觉更纤细。熙照的青春,是从另一个原点划出的轨迹。他俩的肉体已经交汇在一起,但灵魂还远远没有跟上来。这是快乐吗?这是真正的快乐吗?
门马觉得自己背叛了,也被背叛了。他自己背叛了自己。他转过头来对熙照说:“也许我真的很混蛋。我觉得我犯了很大的错误。”
熙照问为什么,门马你别吓人。门马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中午,门马送走了熙照。门马给悠冉打电话,她不接。
门马给悠冉发短信:“我犯了很大的错误。”
悠冉:“走开!”
门马:“请让我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奢望被原谅。”
悠冉:“烦不烦啊?别逼我屏蔽你!”
门马想苦苦哀求悠冉,但他做不到了。为什么别的女孩可以正常的和他交往,而悠冉却总是莫名其妙的用力把他往外推呢?这三个月,她为什么要折磨他?离开情人节都只有1个多钟头了,她为什么就是不答应赴约呢?他恨她了。她毁了他最美的情怀,而他自己是最后的刽子手。
门马已经没那么悲伤了。他绝望了。
是悠冉不愿意爱他?是悠冉不懂得爱他?还是自己不够坚强?结果是一样的。门马承受不住了,再也爱不下去了。他开始拼命的工作了。也许他们说的对:只有事业不会辜负自己,只有自己不会辜负自己。
一个星期以后。果果儿在网上给门马发来几句话:“也曾热忱的等待过,也曾真挚的期盼过,当确实无法接受的时候,就让一切都随风飘零吧!”
门马冷笑。她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已经无法接受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这个周末,门马打开窗子的时候,看到了熙照。她又没有预兆的来了北京,直接找进了六号院。她不知道门马究竟住在哪栋楼,但就是不肯打电话。
晚上,熙照突然用两只手抵住了门马的胸膛制止他:“你今天像一头野兽,眼睛里都是凶光。我害怕!”
门马惊愕了,瘫软了,差点痛哭起来。那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在深处恨着熙照!另一个自己想要蹂碎她!
门马翻身,对着天花板。终于,他开始讲他和悠冉的故事。这九年的点点滴滴,积攒起来有点漫长。讲到刚刚那个情人节的时候,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说:“熙照,求你,别再来北京了。”
熙照哭了:“我做错了什么?”
门马只能任凭泪水在脸颊流淌。终于,他轻柔的握住熙照的手,说:“你是唯一什么都没做错的人。”
熙照的眼泪是止不住了。门马心如刀绞,不晓得怎么办,又说:“你不是喜欢旅游吗?我们一起去帮你选一个单反相机吧。”
熙照怒了:“你什么意思?”
门马有点委屈:“你的伤心,我是罪魁祸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的过错!”
熙照不哭了。良久,她说:“你请我吃顿北京烤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