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尖的记者一见他们那辆弹痕累累的警车,赶紧带着话筒和摄影机跑了过去,围住了法院警卫重重护卫下刚刚下车,头套黑袋身穿囚衣的人。
隐在后车厢中的Simon看着那十数只大小形状颜色各异的话筒,以及话筒后面不断开合的十几张嘴,揶揄道:“文警官还真是舍得,若你的助手被人当成我给刺杀了,你又要到哪里去再找一条这么听话的狗呢?”
坐在一旁的文梓翘浅笑道:“比起芝麻,我更偏好玉米。我说过我喜欢上保险,而Genovese少爷这样的猎物,当然值得我留一手。”
Simon刚要开口,心中突然闪了一下,他猛一回头,就见到远处车窗里Gerald的脸。他们隔着人潮对望着,Gerald眼中含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Simon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突然对文梓翘笑道:“如果要给喜欢一个人的程度打分,你会给Bonanno少爷打几分?”
文梓翘垂眸似是忖度了片刻,随即微笑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所谓喜欢多少,不喜欢多少。”
他说着打开车门跨出去,制服下面是优美的轮廓。
“现在可以从侧门进去了。”
Simon在文梓翘和他赶来的手下的押解下,非常低调地进了大楼,他望了眼文梓翘抓着自己胳膊的非常漂亮的手,喃喃道:“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吗……”
也许吧。他闭了闭眼,绽出个最具他个人特色的邪气笑容。
“Genovese先生,我再问你一次,2007年12月18号18点到19点,你人在哪里?”
西装革履的控方律师勉强系好外套扣子,挺着自己年过不惑的便便大腹,一双深陷的白眸直勾勾盯着证人席上的Simon。
捧着素描本的犹太裔画师也凝望着Simon,面上神情有点迷蒙,庭审已过了一个小时,他却还只是勾勒出了一个轮廓。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专业庭审画师,他不是没见过相貌出众的罪犯,可是今天,他似是不知怎样才能表现这位另类嫌疑犯五官的精致,纸笔久久踟蹰。
“控方律师刚才是没听清楚吗?那我再说一次好了。”Simon面无表情道,“我当时就在你的窗外,看着你和情人幽会。这句话有点过于简略,不过要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向大家介绍一下具体细节……”
“反对,法官大人!”控方律师在一片笑声中面红耳赤地道,心虚地剜了眼一脸遗憾的Simon,听众席间的Giselle捂着嘴笑个不停。
“反对有效!”中年女法官正色道,意味深长地望了被告一眼,“我再次警告被告,如果你再不认真回答控方律师的问题,我会考虑撤销你提供证词的权利,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你的外籍身份而有所改变。另外,辩方还有无任何其他证据可以提交?”
辩方律师是一个非裔青年,他立刻站起来朗声道:“法官大人,死者公寓中的监控录像上,凶手的相貌模糊不清,而被告后备车箱中的凶器上没有采集到指纹,对于这些存在争议的证物我们都不再多做讨论。然而,尽管有证据显示死者生前与被告有过冲突,可是研究证明,酒精可以刺激人体分泌肾上腺素增多,从而放大人的过激言行,同时也会影响信息在海马区的存储,导致错误或虚假的记忆产生……”
“法官大人!”脸色依旧通红的控方律师打断他道,“控方证人当时并没有饮酒,而且看到被告也没有沾一滴酒精,因此……”
“法官大人——”还没坐下的辩方律师提高分贝叫道,“请容许我提交一样证物!”
他的话说完,助理将一张色彩斑斓的抽象画递给了他,Simon有些困惑地看着这计划外的一招。
见女法官点头默许了,辩方律师又道:“现在请法官大人再传Tisch艺术学院的学生Jim Jesmok上庭,可以吗?”
Jim Jesmok很快被庭警带了进来,纵使刚刚才见过面,这位风生水起的纽大校报首席记者一对上Simon冰冷的眼,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JJ,”辩方律师在华人听众压低的笑声中一脸认真地道,“我能叫你JJ吗?”
“可以。”瘦骨如柴的Jim强笑了一下,避开了Simon纹丝不动锁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JJ,我想问你,你能看出这幅画里总共有几个红色三角形,几个绿色三角形吗?”
全场安静了下来,都在等着这个关键证人发言,谁知他竟然涨红着小脸,半天才犹疑着道:“7个红的,1个绿的?”
听众席顿时一片哗然,法官一边敲着法槌,一边沉声道:“肃静!”
辩方律师礼貌笑道:“法官大人,请问您能看出,这幅画里有几个红色的三角形,几个绿色的三角形吗?”
女法官扶了扶眼镜,板着脸道:“3个红色,5个绿色。”
辩方律师点点头道:“没错。事实证明,我们尊敬的法官大人不是红绿色盲。”
法官又敲了敲槌子镇压听众的低笑,控方律师与身旁的文梓翘交换了一下眼色,蓦地站起来道:“反对,法官大人!本案不是交通事故纠纷,Jim Jesmok能否分辩红绿色与本案案情无关!”
“绝对有关!”辩方律师提高了声音道,“研究证明,红绿色盲患者对世界的认知会偏向暗黑色彩,他们容易联想到事物的阴暗面,而身为校报首席记者的Jim,他的日常报道的确反映了这一现象。因此,Jesmok的证词是否属实,这还有待商榷,法官大人!”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控方律师在一片嘈杂中扯着嗓子道:“反对!反对!”
文梓翘的脸色不太好看,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Simon见状轻笑了一声,不过当他看到文梓翘身后微笑着与自己对视的Kurt时,心底一股寒气油然而生,尽管在旁人看来,他对Simon的注目只是出于对一个漂亮犯人的惊艳和好奇。
女法官敲完法槌,用浑厚的女中音一字一句道:“辩方律师,相信你采用这项证据之前,也一定考虑到,有关红绿色盲与世界认知之间关系的实验,其结果并没有得到学术界的公认。”
一瞬间,辩方律师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控方喜形于色地听法官继续道:“所以,我判定控方律师反对有效。”
辩方律师揉揉额角,又站了起来:“法官大人……”
“法官大人——”
Kurt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慢慢走到前面,对一脸狐疑的法官微笑道:“我恳请您允许我作为污点证人,为本案提交最为关键的证词。”
法官不厌其烦地敲着锤子,待四下重新安静,才有所保留地道:“这位先生,您要知道,没有经过宣誓,您的证词在法律上是无效的。”
Kurt轻笑着点了点鼻尖:“我当然知道,法官大人。”
法官交叉着双手,严肃地望着他道:“那请问您为何没有在庭审之前申请证人身份?”
Kurt转身望着面无表情的Simon,用全场人刚好能听见的柔声细语道:“因为我爱他。”
他的话似是龙卷风过境,将一池春水搅得直冲青天,一时间,讶异和鄙夷混杂在形形色色的人脸上,除了发言者本人,只有Simon,Giselle还有文梓翘一脸平静。
法官重重敲了几下法槌,朗声道:“休庭——”
Simon遥遥望着一直温柔看向自己的Kurt,不知他又要搞什么鬼,心中有点忐忑。煎熬一直到控方检察官和辩方律师的一番私下商讨完毕才结束,法官一脸凝重地出了办公室,上台坐定后,毫无感情色彩地道:“您可以坐上证人席了,Kurt Freytag先生。”
Kurt对着她微微笑着点头示意,又望了一眼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的Simon,便坐到了成为目光焦点的证人席上。
“Freytag先生,你在证词中声称,案发当晚19点,你亲眼看见被告从死者的居所中出来,被告还请求您替他保守秘密,请问您如何证明这一点?”首先发问的是控方律师。
“律师先生,当您与自己如胶似漆的恋人在一起,身边是醉人的美酒和撩人的音乐,请问你们会做些什么?”
他轻描淡写的提问让控方律师脸色微变,律师在一片窃笑声中高声道:“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Freytag先生!”
“我只是想说,如果没有出什么大事,爱人间所做的事不会不是亲密接触,而是发疯一样地抽烟吧?”
法官压制了一下略微沸腾的人群,Kurt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确切的说,事发之后我立刻陪同被告回到他的公寓,因为替他担忧,我抽了很多烟,FBI在他公寓里的烟头上提取到的我的DNA可以证明这一点。”
庭警很快将DNA报告呈给法官,她看完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Kurt望向了Simon,对他眼中夹着恨意的难以置信视若无睹,依旧笑得优雅。
“那请问你如何证明,你和被告如胶似漆?”
“这还需要证明吗,律师大叔?”Kurt望着控方律师微沉的脸笑道,“如果我也像您一样被被告诽谤偷腥,那我倒是会绞尽脑汁,想想如何向爱人解释的。”
笑声如期而至,法官敲着槌子,对Kurt正色道:“我提醒您一句,Freytag先生,您在法庭上的证词会被认为真实,但不一定能被视为有效,除非您能提供进一步的证据。”
正襟危坐的Kurt挑挑眉笑道:“那是当然,只是我需要动用一下您的放映机,可以吗?”
法官向工作人员示意完,Kurt又道:“律师大叔可以继续提问了。”
辩方律师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又颇有风度地道:“最后一个问题——在被告出现转机的时候,作为被告的恋人,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法官大人和我们的眼前声称被告有罪?”
“反对!”辩方律师立刻喊道。法官敲了敲槌子,字字清晰地道:“控方律师,请注意你的措辞。”
控方律师摊摊手,眼带得意地盯着Kurt道:“请问你为何会突然出现,为控方提供对被告不利的证词?”
Kurt深情款款地望了眼被告席,又转向法官微笑着说:“我说过了,因为我爱他,我爱Simon J. Genovese。他是我的天使,天使又怎能陷进罪恶的深渊?我不想他再堕落下去了,剪断他变黑的翅膀,是我拯救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式。”
他说完望向双眼喷火的Simon,一字一句软声道:“我爱你。”
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蛊惑,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法官都有些动容,人群中一片唏嘘声,方才还面带不屑的那些人脸上此时也已换成凝重的表情。
不过,他们的感动很快就被讶异取代了,因为投影仪上打出来的,是一个绿眸男人和一个蓝眸男人拥吻的照片。屏幕上,两个人正站在波光粼粼的游泳池边,水光打在蓝眸大睁的男人露出一侧的脸上,尽管目光中带着一丝措手不及,可是沉醉的神色却一览无遗地流淌在他雾蒙蒙的眼中。而绿眸男人的眼睛望着镜头,染着半分笑意,半分顽皮,他的眉目的确与Kurt有着几分神似,可若是稍微看仔细一点,所有人都能分辨出他与黑眸的Kurt完全是两个人。
看到屏幕的那一刻,原本气定神闲的Kurt脸都绿了,他望了眼神情恍惚的Simon,冲工作人员气急败坏地大吼道:“把它关掉!快把这该死的机子关掉!”
然而他的大吼大叫似是跌进了星新一小说中那个无底深渊,连个回音都听不到,放映机依旧恪尽职守地播放着。
Simon & Schuster大厦13楼的密室中,绿眸青年笑着向坐在地上的蓝眸男孩伸出手,一副邀他跳舞的模样,蓝眸男孩微扬起头有些羞涩地对他微笑着。
同一个房间里,绿眸青年闭眼拉着小提琴,躺在一旁沙发上的蓝眸男孩放松地合着双眼,毛毯掩映下的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洛克菲勒中心广场上,两人手牵手在人群中奔跑,摇曳于雪花中的,是他们情不自禁的微笑。
接着是Genovese庄园大门口,蓝眸少年痴痴望着绿眸男孩离去的背影……
画面最后定格在两个人童年时的一张发黄的照片上。蓝眸小男孩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嘴角微微撇着,但他小小的手与一脸兴奋的绿眸小男孩的手紧紧相握着。他们站在槲寄生下,身后是一棵装扮不算精美但很别致的圣诞树,几乎能够让温暖的圣诞氛围穿透时空,传送到画面之外,因为就连树顶的麋鹿头面具都是带笑的。
那一刻,Simon整个人都在发抖,因为除了身心的战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反应。每一张照片,都在刻骨铭心地提醒着他,他跟Gerald的每一次牵手,每一次亲吻,每一次结合。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冲出这个牢笼,奔向他其实一直在犹豫着期待的人的欲望。
整个过程中,Kurt都恶狠狠盯着屏幕,文梓翘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妒夫一前一后黑着脸。就在Kurt快要抓狂的时候,辩方律师突然站起来道:“法官大人,请容许我再传一个证人入庭!”
法官执槌的手都敲酸了,闻言揉揉额角沉声道:“控辩双方还有什么证人证物,都请一并提交上来吧!”
辩方律师微笑着点点头,猛地指向听众席一角道:“我想请Gerald Bonanno,也就是照片中与被告关系亲密的男人回答我几个问题!”
Simon的瞳孔蓦地收缩,等他转向律师所指的方向,便吃惊地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不紧不慢摘下自己的帽子和络腮胡,渐渐露出了Gerald那张白皙而英挺的脸。Simon一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心脏便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
各色视线交杂成的密网中,Gerald大大方方踱到前面,对Simon有点无奈地笑道:“原本是庆祝我们重逢的礼物,那天从游泳馆出来后,我就打算给你的,结果一拖再拖,就变成一份迟来的惊喜了。”
Simon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可惜已经过期了。”
Gerald含笑道:“是有这个风险,如果保质期不是一万年的话。”
他说完也不顾Simon一脸冷漠,颇为神气地走到Kurt跟前,用揶揄的口吻道:“可以让个座吗,Freytag先生?你占我的位子太久了。”
Kurt恶狠狠地盯着眼前面带微笑的人,半晌才冷哼一声站起来,风驰电掣地回到听众席,抱着手臂对证人席上的哥哥冷目而视。
辩方律师背着手转了两圈,忽然盯着Gerald道:“Bonanno先生,请问案发当晚18点到19点,您人在哪里?”
Gerald微笑着说:“当然是同我的恋人在一起——我以巴斯光年的名义起誓。”
非裔律师又在一片笑声中道:“请问你们当时在做什么?”
Gerald垂眸,一副回忆的样子:“那天下午我们刚参加了朋友的订婚宴,他太累了,所以从18点开始就在卧室休息,而我在客厅一边看无声电视,一边等他醒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磁感,一点点涌进人的耳朵还有心里,会激起人心底深处的震动。这些话都是真的,Simon与Kurt的会面刚好在那时结束,只是Simon没想到,其实Gerald一直在他的楼下,等到Kurt驱车离开,他便上楼进了Kurt没有关严的门。
“请问被告是什么时候出卧室的?”
“第二天,也就是19号上午13点左右……”
“在此期间,您一直处于清醒状态吗?我是说,您没有睡过觉?”
“我习惯在他睡觉时保持清醒。”Gerald含笑道,扭头饶有兴趣地看着Simon微红的脸。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被告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