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双手就像缠着傀儡线一样推开了虚掩的门，当他的视线穿过门缝落到十字架上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时，整个人就像失足跌进无底深渊，瞬间便被黑色的浪潮重重淹没了。
文梓翘慢慢抬起了被汗水浸透的惨白的脸，机械地转向了门口，当他呆滞的目光落到Simon脸上时，突然亮了起来，那同样不见血色的唇微微张了张，似是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眼睛很快又暗了下去。
“他很美，不是吗？”手执长鞭的Zelig笑道，轻轻舔了舔鞭子上的鲜血，“可惜太蠢了，为了一个连看自己一眼都嫌多的人，居然敢背叛我，背叛给予他一切的人。”
Simon没有接话，他还在强烈的震惊和巨大的恐惧中醒不过来。
“我记得你母亲也很美……”Zelig慢慢走近了扶着门才能勉强站稳的Simon，深陷的黑色鹰眸中满满地覆着凶残，他蹲下来，带着沉醉的表情道，“柳碧落……那真是一个人如其名的美人，她的腰就像柳条一样柔软，而命运就像碧落一样轻飘飘不着力……”
Simon浑身颤抖着，抓着沉香木门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连骨节都发白了。
“怎么，想起童年往事了？可惜啊，又有谁能够反抗******的魔力呢？你的母亲如此，Gerald的母亲如此，Patriarca家曾经的大少爷也是如此……不过，世上没有什么毒药是没有解药的，总会有人比别人想得多一点。比如柳碧落，你那位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母亲。那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她就想到了一个戒毒的法子，她求你父亲帮她，就像这样——”
他说着一鞭子狠狠挥出去，在文梓翘已经体无完肤的胸膛上又落下了一道长痕，艳丽的红色印染着浑身的血痕，显得格外妖冶。文梓翘的身体仅是反射性地抖了抖，连呻吟都没有发出一声，看样子已经昏过去了。
“我不是没见过够狠的女人，可是像柳碧落那样能对自己狠到这个地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后半句话梗在了嗓子中，双目发红的Simon凶狠地将他扑倒在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幽深的蓝眸里全是恨意：“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咬牙切齿的话完全没有激怒Zelig，Zelig甚至还在扭曲地微笑着，尽管他的脸已经因为窒息而渐渐转向猪肝色。
“杀了我……你就再也得不到Genovese庄园……再也得不到你的Gerald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Simon的双手果然松了一下，Zelig趁机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对准他的咽喉刺过去，猝不及防的Simon不得不放开他来躲避这致命的一击，Zelig挣扎着站起来又后退了几步，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
短短数秒，Simon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他很快绽出个邪笑，手插裤袋道：“你知道什么人最不可能说谎吗？”
Zelig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还请Genovese少爷赐教。”
Simon一把拔出从守卫身上抢来的那把消音手枪，准确无误地指向了Zelig：“将死之人。”
他脸上那抹邪笑是很幽魅的，声音中带着一分死神的蛊惑，Zelig眉头蹙了蹙，沉声道：“我一直以为Genovese少爷是一个聪明人，没想到一个能够忍辱负重十八年的黑道王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已经作古十几年的人本末倒置。一个因小失大的人，又怎能成就大事？”
Simon拉开保险拴，冷冷地道：“首先，感谢你刚才的告白，因为它纠正了我对Fred的认识。过去的十八年，与其称其为我的忍辱负重，不如说那是老头子的望子成龙。你花了二十年想要收服Gerald，不也是因为还对他怀有期待？其次，黑手党的存在其本身就是为了让人情凌驾于法律之上，像你这种心都没有的人，就连给南布朗克斯区的流浪汉提鞋都不配——如果他有鞋的话。”
Zelig似是没想到在重温幼年的噩梦之后，Simon不仅没有崩溃，甚至还能表现得如此清醒镇定，终于露出点紧张的神态，他面部僵硬地冷笑着道：“你能让我魂飞魄散，我也能让你和情人鸡飞蛋打。你知道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就连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Derek Bonanno，Gerald也肯花那么大的力气为他报仇，甚至不惜得罪握着Bonanno祖宅地契的Patriarca家族。要是让他知道，你杀了他的亲生父亲，你觉得自己还能不能跟他厮守终生呢，Genovese少爷？”
Simon目光闪了闪，笑容却像画在脸上的精致面具：“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和父亲串通起来，打算把他的恋人先搞崩溃掉，然后将其作为记忆重组药的实验体，你说他还会不会相信自己身上流着Hiedler的血？”
Zelig扬扬眉毛，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别致的香水瓶，送到Simon眼前晃了晃，阴冷一笑：“你是说‘仲夏夜之梦’吗？这可是我几十年的心血，这样宝贵的魔药，当然要用在最有必要的人身上。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哪个做父亲的能受得了？没办法，我只有骗Kurt说，我会帮他改写你的历史，让你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他。”
Simon挑眉笑道：“所以，你是打算让我变成傻子？”
Zelig笑眯眯地叹了口气：“你太聪明了，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你遇到了Hiedler，遇到了世界上最有雄心壮志的人，既然你是我儿子君临天下的障碍，这聪明，就只能是你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了。”
Simon露齿一笑：“我是很遗憾，不过是为你感到悲哀。”
他说着一脚踢飞了Zelig手中的袖珍瓶子，在那只颇有香奈儿特色的水晶瓶升到最高点时，Simon扣动了扳机，整瓶药水就随着炸开的玻璃碎屑四溅开来。
Zelig恶狠狠瞪着冷笑着继续用枪指着自己的Simon，半晌突然咧嘴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他说完又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药瓶，在Simon变了色的神情中洋洋得意地笑道：“凡事都要留一手，这可是小文教我的。”
两人同时望了眼十字架上一动不动的文梓翘，Simon心中掠过一丝伤感，却很快邪笑道：“你知道天花是怎么消除的吗？琴纳的牛痘接种不是一张防御的盾牌，而是一支攻击的长矛。在你用‘仲夏夜之梦’为议会高层洗脑之前，相信我还来得及消灭你这颗丑陋的病毒。”
Zelig盯着他按在扳机上的手，脸色有点发白。
“放下你的枪。”
Kurt没有温度的声音兀地响起，抵着自己后脑勺的枪口让Simon浑身一滞。想到Kurt很可能会狗急跳墙，一拍两散，他犹疑着扔掉了武器，Kurt见状一掌击向他的后脑。
剧烈的恐惧随着他的掌风袭向Simon，他反身一连数脚踢向Kurt握枪的手腕，尽管没能击落那把威胁尚存的古董手枪，却也打得Kurt连连后退，为他争取了捡起地上那把枪的时间。
“打开落地窗的指纹锁！”Simon浑身戒备用枪轮流指向父子俩，很快退到了窗玻璃前。
Zelig与Kurt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冷着脸走到窗边，将食指按在了扫描区上，窗户应声而开。Simon微微扭头瞥了眼窗外被海浪拍打着的堤岸，观察完地势的他回头刚要击落Kurt手中的枪，却没想到被对方抢先一步。
脸颊微肿的Kurt微笑着走向捂着右臂伤口眉头微蹙的Simon，望了眼他汩汩淌着血的右腿，勾着他尖尖的下巴柔声道：“我原本不想折断你的翅膀，这是你逼我的，Simon少爷。”
Simon听着他亲昵却残忍的话，蓦地对一旁看好戏的Zelig笑道：“Gerald曾在亚马逊杀了一个指挥官，因为那个人想要我的命。那些秘密实验，名义上是Genovese和Bonanno两家合作运营的，可是对毒品深恶痛疾的Derek又怎会心甘情愿呢？黑手党各大家族之间为了互相牵制，一向互持把柄，我记得Bonanno庄园的地契一直流传在他们的家族之外，而在Gerald出生前夕，地契落到了一个德国人手里……实际上，那些实验全是你的杰作，我说的对吗？”
Zelig似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错愕片刻后阴笑道：“称为我的杰作尚不够准确，应该说是Hiedler家族的奇迹，就像埃及的金字塔，希腊的帕特农神庙，柬埔寨的吴哥窟，还有中国的圆明园……除了为了保住府邸逼不得已的老Bonanno，这还要归功于你的父亲，他要不是一个情种，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倾家荡产也要帮我建立实验基地呢？”
Simon暗暗咬了咬牙，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若你是想说，因为我的家族本身就参与其中，所以我跟你是一丘之貉，不必自命清高的话，我想送你一句话。”
Zelig两道浓眉扬了扬：“我倒是想送Genovese少爷一句话——我与敌人之间的斗争只可能有两种结果：要么敌人踏着我的尸体过去，要么我踏着敌人的尸体过去。”
Simon勾着唇角道：“我们真有默契！”
他说着左手一掌击飞了Kurt手中的枪，霎时间，射出的流弹击穿了Zelig的左脚小腿，等他捂着伤处嗷嗷叫的时候，Simon已经步履蹒跚地跑上了窗外的堤岸。
然而，失血过多的Simon没能支撑多久就被Kurt追上了，他在Kurt冒着烟的枪口下终于倒了下来，趴在地上不断喘气。
“你为什么总是逼我？”Kurt持枪的手有点颤抖，他望向Simon流着鲜血的肩膀，目光中染着一抹悲伤，“我说过，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为什么你总是想要从我身边逃走呢？”
“因为相思豆是有毒的……”Simon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冬季清冷的月光落到他苍白的脸上，就像一袭惨白的轻纱，罩住了精致而脆弱的陶瓷人偶。
“在中国南方有一种藤本木，结出的果子是红色的，就像美人的血泪一样，因而得名相思豆……”Simon在Kurt悲凉的目光中缓了口气，接着道，“单相思说起来简单，其实是致命的毒药，那种抓不住一个人的心的挫败感和绝望感，足以让人心灰意冷……”
“我知道……”Kurt蹲下来轻轻捂着他尚在流血的右腿，语气中夹着懊悔和倔强，“可是我爱你，Simon少爷，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Simon擦了擦Kurt眼角温热的液体，微笑道：“会有办法的。”
他说完轻轻拉下他的脖子，温柔地吻上了Kurt的唇。
“再见了，Kurt。”
Simon冷冷地看了眼被自己劈晕过去的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沿着海岸走。带着这么多伤，他自然是不敢奢望自己能游到十里外的码头的，眼下他只能赌一把，也许Giselle还没有灭绝人性，还会帮自己逃出这里。
“你想去哪里，Genovese少爷？”
Simon浑身一滞，慢慢转过身来，与双手持枪的Zelig对视。
“这里可是地狱，我自然是要回到人间去。”Simon在海浪声中扬高分贝微笑着说。
已经简单包扎过的Zelig看上去气色比Simon好多了，他冷笑一声，锐利的视线直直射进Simon眼中：“我会让你离开的，不过你要留下一样东西。”
Simon捂着伤势最重的肩膀，挑了挑眉：“要我命的话，你直接开枪不就好了？”
Zelig也不恼，轻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Anjali Salerno把那张配方拷贝了一分，通过食物暗中送到你手里吗？文梓翘虽然是外勤组小组长，可他不是火眼金睛，不可能猜到所有被我收买的警员，更不可能24小时盯着警局的人员物资来往。”
Simon深吸了一口气，邪邪一笑：“既然你都能做出成品了，还要配方做什么？难不成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丧尽天良吗？”
Zelig冷哼一声道：“我说过，一切毒药都是有解药的。保证‘仲夏夜之梦’垄断地位的唯一方法，就是毁掉所有的配方。”
身体的力气渐渐流失，Simon索性坐到鹅卵石铺就的堤岸上，慢条斯理道：“你觉得我会轻易交出来吗？这可是你大儿子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追踪到的，我花了半天时间才把它存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况且，你知道，要从Eve Patriarca嘴里撬出东西，简直比让格林斯潘说一句不是那么模棱两可的话还要难。”
Zelig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紧紧地盯着Simon似笑非笑的眼，语气阴森地道：“你把她藏到哪里了？”
Simon扬扬眉，故意表现出一脸惊讶：“你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她比你的‘仲夏夜之梦’还要重要？”
他说完看着Zelig铁青的脸，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原来Eve就是你的‘仲夏夜之梦’。难怪她这么怕你，其实她不是担心你用她做实验，而是害怕被你用作活配方，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说起存放你的……奇迹，天底下又有哪个地方，会比一颗与世隔绝的人的大脑更安全呢？”
Zelig似是失去了耐性，一枪打在了Simon面前的鹅卵石上，原本光滑圆润坚不可摧的石头，转瞬间变成了一堆散沙。
“说出她的下落，或者，去真正的地狱拜访这块石头。”
Zelig的话音刚落，一架直升机开了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火力十足的机枪打得他抱头乱窜。
直升机上，Gerald穿着件咖啡色的及膝外套，棕色短发下的衣领竖了起来，显得他原本挺拔的身材更加修长。他一看到浑身是伤的Simon，脸色立刻就变了，急忙跑到他身边。
“对不起，我来晚了。”Gerald的声音听上去相当难过。
“放手。”Simon面无表情地道。
在Simon的一生中，他还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狼狈过，更加没有这么无助过。他作为一个神枪手，向来只有别人被他一枪击毙的份，还从来没有谁能够让他放血。可是现在，他的右肩膀，右手臂，还有右腿都在淌血，一张脸面色若纸，不似人色，脆弱的一击即碎。
Gerald似以为他的冷漠是出于难堪和丢脸，紧紧抱住他，绽出个无奈的笑容道：“亚马逊的实验基地好大，炸起来蛮费劲的。”
他这句既是解释，又是调侃的话一出口，Zelig刹那就发飙了，不过，他刚要冲上去，就在Rockel父女俩的枪口下被迫驻足，只好阴沉着脸道：“不要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会无上限地包容你。”
Gerald抬头对上他阴冷的眸子，微微一笑：“请不要以我父亲的身份自居，你还不配。”
Zelig刚升起的火立即就被浇熄了，他看了看刚刚醒转过来正要坐起来的Kurt，望向Gerald的目光跟他的手一样颤颤巍巍：“你还不肯原谅我吗？我是真的很爱你的母亲，若不是Bonanno家那个纨绔子弟先遇上她，Diana Murphy又怎会嫁给一个花天酒地的人……”
Gerald难得地失去了笑意，打断他道：“请不要搞错了，原谅的前提是感到生气，我从来不会对动物发火。”
他说完就抱着几近昏迷的Simon站了起来，Zelig不死心地道：“Bonanno家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们卖命？为什么你总是要被一群打打杀杀的街头黑帮蛊惑，甚至甘愿做他们的走狗，监视亲生父亲的伟大工程呢？”
已经走出几步的Gerald停了下来，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不要忘了，你之所以能当上立陶宛的大主教，只是因为你用卑鄙的手段诱惑了大公主，攀上枝头当选了大驸马。比起借毒品将我母亲拖进地狱，跟魔鬼同流合污的你，替天行道的Bonanno要比你高尚得多。”
说到这里，他不顾Kurt一脸难以置信，自顾自地微微弯起嘴角，对怀里双目紧闭的Simon柔声道：“15岁就只身前往亚马逊监视大魔头，那段日子虽然辛苦，可是至少让我学会了那里的土著语，救了我最爱的人一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