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排练室在一幢购物商厦的地下室内,地方宽敞设施齐全条件很好:隔音、有卫生间、有饮水机、有完善安全的电路,不用担心灯光忽明忽灭;有空调,不用只在晚上才可以排练;还有沙发桌椅和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里面的隔间还有两张单人床。
江远岸站在一张椅子上,冲墙上一面只有半尺宽的玻璃上向外张望,排练室所在的位置挨着喧嚣的马路,目光透过窗子,所看到的只有路面上车水马龙的痕迹和人来人往。
总之,是再也没有那片疯长茂盛的野草了。
从后面看,江远岸的身影寥落而哀伤,大家也都陷入失落。
“排练排练!”冯知恩无奈地催促道。
大家都没动静,就连冯知恩自己都没有习惯性地敲鼓。失去那片随风生长的景致,失去那处远离人烟的地方,也忽然间失去创造快乐的兴致和激情。我异常难过,总感觉颜子名是故意的,不由得心里又陡然加深了对他的憎恨与排距。
那天只排练了很短的时间,排练完回到学校后,江远岸牵着我在校园外的长街上行走。我看出他深沉的难过,他不说话,只是紧紧牵着我一直走到海边。我们走出一身的汗,然后又被风吹干,直到累了,坐在沙滩上休息。
“抱歉。”我向他道歉。对于他的沮丧,我无力赔偿。
他朝着海洋轻轻摇头:“别瞎自责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不仅仅只对人,这个世界的一切到最后都会分离甚至消失,最终会有更强大的东西去代替。”他看向我:“这不过是生活教给我们很小的一课,其实我不该这么伤感。”他又皱着眉摇头苦笑:“但不知为什么,潇洒一笑却也不是那么简单。”
江远岸是一个充满理性的人,而这强大的理性恰恰是基于无限感性之中发挥出的,所以他有他的哀愁。所有为情而活的人都会为情所困,无论这份情源自于人或物。他把该明白的全已想透,这才叫人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哀叹一声:“要不是我,颜子名也不会在这里。”
江远岸搂搂我的肩说:“别多想了,这地方迟早都会被开发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它本来就岌岌可危,我们本来也是侥幸在哪里多呆一天是一天。”
“那天你是怎么知道他是我父亲的?”
“我跟他曾经见过,是他告诉我的。”
我惊讶地喊:“什么?”
“还记得那天中午我们在避风堂吗?”
我点点头。
他继续道:“我在食堂吃饭时被他撞上,他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颜染茉的女生,我就问他干嘛?他告诉我他是你爸,后来我跟他说我只知道你是中文系的。等我从食堂出来后,看见把伞撑得很低的你急匆匆走出校门,于是我就跟上你了。”
“原来那天你一直跟踪我啊,那……你也猜出我那次逃课是为什么吧?”
“嗯,猜了个大概,父亲来找自己的女儿,却被女儿躲着,估计你们矛盾不浅。”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问。
江远岸稍加思索说:“如果你愿意主动告诉我。”
我淡淡一笑说:“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那天,你是怎么听到我唱歌的?”
这个问题我酝酿已久。
“哪天啊?”江远岸一脸坏笑明知故问。
“少装蒜了!”我皱着眉不满地向他看去,却换来他温柔目光。
他莞尔一笑,紧紧搂住我的肩:“我何止听到你唱歌,还听到你愤怒的咆哮和哀伤的哭泣。”
“啊?”我像炸了锅,急得跳起来:“你还偷听到什么?”
他笑着拉我坐下向我叙述着那天的经过:“你还记得没,那晚的星光格外耀眼。”
我点头。
“演出结束后,当所有的光都熄灭,头顶的繁星就显出异常美丽的光泽……”
于是江远岸留恋于那片璀璨的夜空,独自一人漫步沙滩。当沙滩上的人基本都已散尽他也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远处好像是大声吵架的声音,海风把话语吹得断断续续,只清楚听到一句句“为什么”,然后是悲痛欲绝的大哭。
“其实我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你哭得也太惨绝人寰了吧,我就不由得慢慢走近了,随后你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变成抽咽,当时我就在你们身后,看是两个女生亲密搂抱在一起,开始还以为你俩是女同呢,我刚想离开时你就慢慢坐起,接着我看清你的侧脸,原来是你。”
“原来?”我奇怪。
他点头继续道:“忘了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什么时候,总之那次以后,我每次演出时都能在人群里寻到你,一看见你就不经意想多看几眼,心想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台下所有的人都很High,只有你总是淡淡忧郁的神情,我还以为你嫌我唱得不好呢,那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自己质疑,不过你总是听我歌唱,可是再后来,你就时隐时现了。”
他静静地向我叙述,深情如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这个美丽的最初仿佛与我无关,而是在讲一个王子与公主相遇的开端。原来他们早已相识却互不相知,隔着拥挤的人群彼此张望,然后用心静默地端详。因为这样美妙的相遇,我的整个世界像飘起来似的轻盈摇摆。
“再然后我就听到你唱歌,我鼓掌,完全情不自禁,最后我就被你们发现了,我只好大方走过去与你们同坐。我第一次那么近那么清的看你,当时你的眼里还蒙着一层泪膜。”
“听你这么说,你喜欢我只是因为的长得不错而已喽?”我故意问道。
“你觉着我有这么肤浅吗?”
我一脸诡笑,用假装怀疑的眼神看他。不知怎么,心里却浮起饶初梦娇艳美丽的脸,于是我的怀疑,假装着假装着便成了真的。我眼神暗下来,不敢再看他,忽然间格外想知道他与她的从前。我上挑的嘴角不自然地僵在脸上。
“你不会真觉的我就这么肤浅吧?”他的脸几乎要贴到我脸上,执着的眼神,一种天真的无害。
“怎么会!”只是刹那间,心里怀疑的帆驶向了另一面。虽然我不否认一见钟情与色相有关,但轮到我自己,却多么不愿被喜爱的这样肤浅。
他抱住我:“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你和叶青蕊是同志,你们总是那样形影不离,还有事没事手拉着手,我差点就要鼓起勇气跟她来个你争我抢了!”
我先是一怔,接着忍不住大笑。
直到青蕊和冯知恩恋爱后,远岸悬着的心才放下。
“我们不能分开。”他忽然像一头受惊的小兽,用力抱紧我,我听得到他的心跳,“永远都不好吗?”
永远,这两个字掺在誓言里,使他天真如孩童的字句里带了毒。我心生纷乱不敢接受,亦不敢给予。
“答应我好吗?”他逼问着我。此刻他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犹豫半天,故意推开他,一笑,说:“刚才不是还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什么到最后都会分离和消失吗?”
他认真地看着我,清澈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尘埃,但刹那间眼里就渗出泪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和我天人永隔似的。他满脸的表情只说明一件事:痛苦。就因为我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
我心慌了,看着他眼泪流下来却不知所措,我拽着他的手着急地说:“哎呀!我开玩笑啦。”然后一手去擦他的眼泪。
江远岸一把抓紧我的手说:“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太敏感了,是我太不能承受那句话的含义。”
他的样子让人心疼,他拥抱我,在我耳边庄重地呢喃着:“我可以失去一切,都不能再失去你。”
我在他的怀抱里用力点头:“除非你先离开。”
“我不会,除非我死!”他抱我更紧一些,像是怕谁把我夺走,“等我娶你!”他一字一句在我耳边轻吟,有些低沉却字字清晰惊动人心。
一个女生可以得到这样的承诺,无疑胜过千言万语。我心里感动万分,在他给我的拥抱里肆意取暖。月光下,江远岸把一个深深的吻递到我唇边。这个吻太过深刻而漫长,仿佛经历了一生一世,又像一个笃定万分的盟誓顺舌而进,化作热烈的能量灌溉身体。
整个学期,都尽在湿热的空气中,总体来说我们过得安宁惬意。除了失去的那片乐土和几乎每天暴晒的日光。
颜子名时不时来看我,有时是到学校,绝大多数是来排练厅。我很少理他,江远岸几个男生会跟他多谈几句。他常是快到饭点的时候过来,给我们带一堆可口的饭菜以及饮料和零食。他有时会很出神地看我们的排练,眼中浮起一层模糊的回忆,有时还会拿起江远岸的吉他弹上一曲。
他居然也会弹吉他,我妈当时是被这样吸引的吗?
他弹琴的时候有时会挽起袖子,我发现在他的左胳膊上有一条纵向的刀疤,也许是时间久了,跟皮肤的颜色很是接近。但对我而言那条伤疤却触目惊心,那是否就是当年为保护我妈而留下的痕迹?
我无法想象每当颜子名看到这条疤痕的时候,心里会有所触动还是早已麻木。这样深刻存在的印证都无法阻止他们的拆散,在这个世界上要拥有什么,才能长久的维系一段爱情,完整的保留一段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