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真正的旅人一路上走走停停,看那些途径过的好的坏的风景,携带着一具被汗湿的有些脏的躯壳,在这哪儿哪儿都是大热的暑天里,从南方穿向北方,从岛屿跨向陆地。眼泪和疼痛随漫长的路途蜿蜒,好像没有终点,而我随着一列列不同的火车,在路上耗了五十多个小时后,终于完成了整场奔波。
一路上我妈不断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有些着急地问我走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家,我每次的回答都含糊不清,因为心里还时时刻刻惋惜着我第一段爱情竟是这般破败。
沿途中,一次一次于混乱的梦里挣扎而醒,又在清醒的状态下默默叹息,无论醒着睡着都那样痛不可耐。心口生疼作祟的每一刻里,我看到美好割裂破碎的样子,于是对着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含笑而泪。三年前,我和叶青蕊坐在舞台下几百身着迷彩服的新生中间,看台上江远岸热血沸腾地表演。这样的相遇多公平,同样的时间地点,同样的场合心情,同样被他深深吸引,还或许是在同一秒钟把他刻进心里,并且都暗自发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曾深究的有关于他的誓言。也许就是从那时起,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情同手足一般的姐妹,从小到大我都一直默默把她认作是我生命里的天使,假如没有她,我都怀疑自己童年及少年的时光里有没有一丝值得回忆的地方,回忆的时候,有没有快乐可讲。我甚至一度觉得就算全世界都背离我,只要有她在,我也会在世界的边缘或角落好好活下去,因为我有我的小太阳,她总会给我日光倾城的灿烂。恃着她对我的爱,就依然可以勇敢地一如既往保持着完整的冷傲和清高,任由他人因为不懂得而侧目和猜忌。在我乐意的时候也会扬着头骄傲一笑,因为有叶青蕊,有她给我撑腰叫好。曾经的她就像一团火苗,再冷的天也不会熄灭,仗着这一点温暖,我就可以昼夜轮换地生长下去,不寂寞,不孤单。
差点就以为会这样一辈子了。
也许,我可以谈一次恋爱两次恋爱N次恋爱,丢掉一个心爱的男人两个心爱的男人N个心爱的男人,被一个人背叛两个人背叛N个人背叛,可能这样一来生活未免有点凄惨,但绝不会因此而残缺什么,因为一直都自信叶青蕊是我最强大的后盾。还记得她曾跟我说过,如果将来没人要我这个怪人,她愿意勉为其难跟我过一生。她跟我没好气地说完这话后狠狠冲着我嘴巴亲了一口,接着是她一个人一阵热热闹闹的笑声,笑声里的亲切让我感激不已。我那时都觉着,也许这辈子这样就够了。
可这样的曾经,原是一个浮夸的童话。
到站的时候天色蒙蒙发亮。我没自己所想的那样心绪起伏无法控制,最残忍的情节都留在江远岸的出租屋里,而这残忍所带给我的伤感估计都被遗留在所乘坐过的每一列火车上,它们会随着这些火车往返于固定的路线上,然后在时光旅程中慢慢消散。总之,我已到达终点,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它们将不会在我的生命里周旋。
我在浴缸里半梦半醒地泡了整整两个小时后出来,简单吹了下头发便躺在床上昏迷般睡去。一天一夜后我自然醒来,顿觉神清气爽。赤脚走下床拉开窗帘,金光灿烂的太阳正从东方升起,多新鲜美好的一天。我正对着上升的太阳坐在窗口,一种隔世之感油然而生,心里的苦水仿佛已化作沧海桑田,空旷的只剩寂寥之花在大肆摇曳。
两天后我又回到茶艺班上课,此后便是一天又一天的,手机被我彻底冷落,亦不上网,我想彻底把自己孤立,造成一种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假象,用这种单调来调和之前的心惊胆战。
眼看叶青蕊出国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我妈压根不知道我跟青蕊已经绝交,其实关于绝交,有时就连我自己都纳闷,怎么会决绝得这么离奇。所以她每天都会多少唠叨着怎么青蕊不来找我也不见我去找她,我总会以各种理由来推脱敷衍。
两千零六年的整个七月已经迈进历史,茶艺培训都要快结束,我都要准备着再报一个什么培训班来消磨时间。
一直都没听说叶青蕊出国的任何消息。直到那天一阵颇为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那天旁晚,茶艺培训正式结束,我回到家里时一个人都没有,刚想准备冲个澡,便听到很急切的敲门声,我隔着防盗门的猫眼一看,大吃一惊,门外站着人的居然是冯知恩。我开门让他进来。
一个月没见,他好像有点瘦了,本来就白,一瘦下去有些羸弱的样子,可再仔细一看,好像不止是瘦,还有点憔悴和精神不济,新生出来的胡子都还没好好刮。他整个人无精打采,破落又颓废的样子。
冯知恩问:“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我点点头,把他让进门,“请坐吧。”
他往沙发上一坐,搓着两手却一直不说话。
我递给他一杯水,“快别搓了,该搓下黑泥儿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冯知恩接过水一通猛喝,喝完后深呼吸一口,单刀直入地说:“青蕊想见见你。”
我心里一阵猛跳,黯然垂首道:“她快要走了吧?”
“你俩有误会,她想跟你说清楚。”
我摇摇头,“都不重要了。”
冯知恩悍然而起,一脸着急地说:“怎么就不重要了?”随之又是哀求的语气:“你去看看她吧,她真得有话跟你讲!她现在不太方便出门,又总也联系不到你,所以让我来找你。”
我哀怨地看着冯知恩:“你大暑天不辞辛苦地跑来这里,是专门做爱心调解员的吗?”
“颜染茉,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气恼:“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能做出那样的事吗?”
“她做什么了?无非就是你们爱上同一个人而已,就这么让你不能原谅吗?”
“冯知恩你昏头啦?你早就知道他俩那样还故意瞒着,瞒着我,这也就罢了,可你对自己都……你怎么,怎么这样没有底线和原则,她可是从第一眼起就爱上江远岸了,那你对她来说是什么?而且,他俩都已经……”我语无伦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冯知恩。
他却面无表情地说:“这我都知道。”
我心有惶恐地看着他,这太不可理解了。
冯知恩凝神屏气地缓缓说道:“她不出国,她只想把一切都说清楚然后——”
“你可以走了。”我心如死灰地打断他,并为这句话感到极度的不安。
她不出国。为什么在我们绝交后竟有这样一个结果?我无法想象再和叶青蕊两两相对时的情形,更没有办法跟她再在一起生活,可她却偏偏留下了。
冯知恩反倒重新坐下,语气深沉:“染茉你不可以这样,青蕊她生病了,很严重——”
“够了!这种烂俗的套路会很煽情是不是?她生了很严重的病,要我原谅她然后重归于好是吗?我没你那么看得开!我告诉你,她就是死了也不可能!”我浑身乱颤,一手指着门的方向,“你走。”
冯知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冲我大吼:“你,你太不可理喻了!”说罢,他摔门而去。
我不知道我和冯知恩谁更像神经病,但他就是这样被我撵走了。与此同时,一个强烈的念头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