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腾起温热的湿雾。是该怨我醒悟的太晚,还是该怪他放弃得太早?
终究还是当时的我太决绝霸道了,自我封闭,自己伤心,自己落寞,自己怨恨,自己难过,没有天理地连一句解释和一个照面的机会都不给他留;说到底我把这份爱当做绝对私有的了,好像与他无关那样把他排斥在外,却忘了是他交付于我这份沦肌浃髓的体会,就算他有错,也该把属于他的那份还他。
更何况,他是无辜的。
说不见就不见的绝情,太可以冷却一腔热血,诛杀一颗真心。
是骤起的一阵江风猛地拂过面颊,还是再也噙不住眼中泪水的重量,总之我对着江面一发不可收拾地无声落泪。我和江远岸,就这样扑朔迷离到看不见归途。
江风夹带着的寒气越来越重,阵阵吹来让人不得抵挡。是站太久也哭太久了,双脚又冷又麻,全身的热气像是随奔腾的眼泪走失。我狠狠打了个冷战,慢慢挪动脚步,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晚已经降临,西方天边的尽头只留下窄窄一道泛灰的霞光未被黑暗吞没。街灯齐刷刷全部点亮。江对岸的一幢幢高楼里也满是一派万家灯火的辉煌,在波动粼粼的江面上映出虚幻飘渺的光影。时不时几朵烟花在江对岸升起,在天空盛开出漂亮的姿态,然后点点寂灭。路上除我意外再没什么行人,经过的车辆也都是匆匆赶路的样子。它们该是朝着那万家灯火的方向去吧,赶去赴一桌热腾腾的团圆饭,赶去投入一场这个时候应有的温暖。
记得来江城的头一年,为了跟家人过个团圆的除夕夜,我在三十儿的前一天赶了回去。那一次我们家是在叶家跟干爸干妈一起度过的,为的就是图个人多热闹。可那年过得格外凄惨。所有人围坐在摆放着丰盛菜肴的桌前,却都心照不宣地默不作声。好像命运的魔力又要显示它的存在似的,在我们动筷的那一刻,气氛就莫名其妙冻结,只有电视里直播着热闹的春晚在显示这是个除夕之夜。起初周叔还张罗大家吃菜喝酒,可始终兴致阑珊,说多了也怪尴尬,于是后来就安静地只剩下吃菜和电视里发出的声音。
谁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没有青蕊的年过不出气氛。没有了她,再怎么把人凑一块儿都不可能凑出热闹来。
以前每每过年,多数都是我在青蕊家。叶青蕊从小有个嗜好,就是爱试衣服,尤其一到除夕晚上,就爱谋划着第二天怎么装扮自己,从里到外从头至尾都要焕然一新。她总是要在新衣服里和以往没来得及穿的衣服里一件件试穿,热情洋溢地一套套对比,看得我们是眼花缭乱;有时还会拉上我跟她一起试穿,而且必须要我们进行认真的评价。每年除夕除了春晚,估计就要数青蕊的换装表演秀来的火热了。有时春晚都结束了她的换装还没完。由于换的次数太多种类太繁,她自己都眼晕,往往左右不定不知到底该穿哪套。有次我半夜醒来,卧室的灯竟然还亮着,见青蕊穿着试好的一套衣服倚着床头打瞌睡,身边还有几件凌乱的衣物。我赶紧把她叫醒,问她怎么坐着就睡着了?她迷糊着说衣服还没整理完就困得不行了,所以不知不觉睡着了。青蕊有个毛病,就是她私有的物品比如衣物之类的禁止他人帮其整理,就连叶妈妈也不能插手。于是我识趣地把那对衣物放在一边,说:“那咱先睡吧,起来再归置。”
青蕊瞌睡地揉着眼睛点点头,然后把被角往身上一扯,准备睡觉。
“脱了衣服再睡吧,穿这么多睡不舒服。”我又说。
“不,我怕第二天再穿的时候又拿不定主意了,还得再试一遍,‘啊哈’——”青蕊打着哈欠,“下次过年还是在你家吧,省得让我这个除夕换装强迫症这么累。”她又一个哈欠上来。
“我家?你不一样得换!只不过是把我的衣柜翻得七零八乱的然后再由我整理。”我假装没好气地说。
“是哦。”青蕊满是一派后知后觉的天然呆,然后再也撑不住地沉沉睡去。
没有叶青蕊应接不暇的激情换装,除夕就不再是除夕。看着电视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感觉很多余。每口菜吃下去都不是滋味,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碗里。叶妈妈说是要去厨房下饺子,明显语气已经哽咽,在哭出来之前赶紧躲进厨房,我妈也跟着进去;叶爸爸更是一个劲儿地喝闷酒,周叔好几次想劝,都不知该怎么开口,而对于这样的伤心,劝慰根本就是画蛇添足,因此到最后索性跟着叶爸爸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酒来。
回想起来那个除夕只留给人一种生疼的感触,难过像瘟疫一样袭击着每个人脆弱敏感的神经。从那以后,每年都是过完年我才回家去。如今亦是,我依然身在异地来避免近乡情怯的恐慌。
夜风疾驰,为了给自己找一点温度,我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臂弯。突然,手机在衣兜里震动,我抬起头,整个天空已被墨色染尽,华灯璀璨,周围一片静谧。
掏出手机,是萧倚年。
他有些着急地问我怎么没在家。
我奇怪,问他怎么会知道,结果他避重就轻道貌岸地用一句“我怎么知道既不重要也无你无关”就把我的问题打发了,还追问我现在在哪儿。
我暗想这都什么世道什么人啊,于是什么也没说把电话挂了。
此时,江面上映出一朵烟花的影子。
没过两秒萧倚年又打过来,依旧问我现在的位置,说找我有事,我爱答不理地说那你说我听着。他却神秘兮兮地说,事情特殊必须面谈。
我皱皱眉,心想,这已是除夕的夜晚了,什么特殊的事值得在这样一个夜晚非见一面不可?我正在犹豫,萧倚年冷冷的审判似的语气逼问我的行踪,一副过时不候责任自负的样子。最后我告诉他我在江边。
挂上电话,我愣愣地站起身来,心里咚咚直跳,好半天才觉出腿脚发麻。竟觉刚才那一通对话好像梦魇。
十分钟后,一辆纯黑色越野停在我身后,萧倚年从车上下来。
他先是望着我皱皱眉,然后用一种含义不明的目光轻轻打量着我,被他这么一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不小心从他眼底最深的那部分看到一种类似温柔的神韵。他似乎也察觉出我看到了什么,又立刻很自然地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忽然就有种莫名的感动在心里融化,连吹过的江风都不再刺骨。一时间,气氛变得不合情理地绵软起来。原以为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中早已麻木,原以为除了对江远岸,就再也掀不起任何情动,可在这样的时间地点,竟为了一个莫名的眼神而心跳有力。简直让人情何以堪。
“……呃,车,你的?”我言简意赅率先打破僵局。
萧倚年望着江面点点头。
我有点儿讽刺地问:“还是卡宴呢,不是说要露宿街头了吗?还有闲钱买豪车啊?”
忽然发现,那辆车竟然很眼熟。
萧倚年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讽刺我你会很解冻吗?”
我不以为然,说:“可以讲讲你特殊的事了。”
夜空中忽然接连不断地升起烟火。
萧倚年若无其事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