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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举案齐眉意难平

“从前,有个国王,一生只娶了一位王后,他们夫妇恩爱,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一位公主,聪明伶俐,且像男儿一般有勇气;老二是位王子,性格温柔淡定,重情义,懂得体贴人;老三也是一位公主,美丽得像天上的星空一样,光芒照亮了大地。他们一家人不像一般王室那样重规重矩繁文缛节,私下里,父母都是直呼孩子的名字,很亲切。这一家人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每一个家庭成员都真心爱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个最小的公主,她是所有人挚爱的中心。”

说着这个故事的时候,珍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迦延,迦延也望着他。

总觉得他是在说自己家的事情——先王一生不是只娶了一位王后吗?而且,听说除了清河公主与珍河,他们的确还曾有过一个早夭的小公主,生前的封号好像叫怀馨,死后谥为“怀怡公主”。

怀怡公主葬在一个到处都是鲜花和蝴蝶的地方,那里听说聚集了南陵历代好几位杰出公主的陵寝,人们称它为“公主坟”。

“不幸的是,小公主先天有疾,是一种非常难治的心病,她从来不能做什么运动,也不得大喜大怒,是以,就算渴望着能和哥哥姐姐一同奔跑疾驰,她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默默观望,就算遇到开心的事情,她也无法开怀大笑。”

珍河敛起了眉,表情变得极为伤感。

“国王与王后为了治好小公主的病,想尽了办法,耗费了大量的财物。其实,只要能换得公主的健康,就算拿整个国家的财富去交换,一家人都是在所不惜的。可是,没有办法,小公主的病非但治不好,还有一天天恶化的趋势。希望渐渐都变成了绝望,小公主也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有一天,她偷偷骑上了她姐姐心爱的小马驹,摇摇晃晃地绕着马场奔跑,边跑边大笑,笑过之后便是大哭,还没跑完一圈便从马上摔落下来,吐血而亡。”

居然是这样死的。

迦延纠结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她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死亡,而不是安静地躺到病床上,“她想做一次一生都很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她想尝试着可以在有生之年也大笑大哭一次,与其躺在病床上等死,不如畅快淋漓地挥尽所有隐忍的激情……”迦延说着,不知不觉替可怜的小公主的命运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她笑,是真心的开心,开心自己终于尝试了一次渴望已久的游戏,确实如她想象中一样好玩,她哭,也是由心而生的痛哭,遗憾自己一生如此短暂,非但短暂,还从来也无法享受那些值得开心的事情……”

珍河也落下泪来,“迦延,你很了解她,了解得很对。”

他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迦延这一次没有觉得哪里不自在,只是顺势便把头靠在了他的腿上。

“小公主亡故以后,国王与王后谥她为‘怀怡公主’,希望她以后会得到安宁与喜悦。可是,公主死后,活着的人却都得不到安宁与喜悦。失去了心爱的小女儿,国王与王后一直都很自责,尤其是王后,因为公主的病是先天的,她觉得是自己怀孕时不够谨慎才造成的失误,便总是郁郁难欢,不久也罹患了重病,撒手人寰。国王与王后本就相爱异常,失去爱女还能勉力支撑,但失去了爱侣之后,便彻底也崩溃了,没多久,国王也重病驾崩了。那时候,大公主才十五岁,王子才十二,不得不开始肩负起一个国家的重任。”

“她叫什么名字?”迦延突然问。

“谁?”

“怀怡公主。”

珍河顿了一顿,知道她已经猜到他讲的是自己家里的事,不由更放柔了声音地道:“明河,我妹妹她叫明河。”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果然是星空一样美丽的女孩。

“我即位的那年十二岁,一即位便有朝臣力主册定后宫,”珍河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大将军霍骑有意让我册立茹佳。欺主年幼啊,五大权臣虎视眈眈都包藏了野心呢。所幸他们互相都有私心,未曾勾结在一起,其他四人当然不可能坐视霍氏女入主中宫,包括清河王姐,都联名提议我开宫门大选,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适龄女儿都可应选。其实,无论怎么选,霍茹佳的贵妃名分是一定的,至于王后……随便是谁,只要家中背景不算高,与五大权臣也没什么基本相干便可。事情吵吵嚷嚷了大半年,终于定了下来。于是年方十三岁的我就开宫选后了。”

“为什么……会选了我?”她抬起头望定他。

“因为第一眼的感觉。”他轻轻揉揉她散落在鬓边的发,“因为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神情……似曾相识,和记忆中我的明河一模一样。”

无关容貌,只是那种神韵,和明河是一模一样的。

忧郁,自闭,冷淡淡又怯生生的,还总是失神。

也许,因为她也跟得了绝症差不多吧,一种笑不出来的绝症。

她重新伏身于他的膝盖上,“国主……”

“尤其等到你真正进了宫以后,坐在梅林边,看着我和茹佳的嬉戏,却只是安静不笑的样子……就算睡着了,也紧锁着愁眉的样子……还有,和明河一样,别人想对她好却总不知该如何好法才能让她真正高兴的样子……我看出你心底亦蕴有万丈激情,却也总是隐抑不发。”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宽阔的广袖亦随之在她的耳鬓间厮磨,“迦延,但是你与明河终究并不相同,哥哥真心希望你不必那么辛苦。”

她越听越是伤心,拼命地克制着不让自己失声痛哭,只紧紧抱住他的双腿,把脸贴在上面。

珍河哥哥……

窗外,巧榆看到了这一幕,停住欲将行来的脚步,掩口含笑而去。

十五岁的时候,巧榆在月华殿为迦延行了一个小小的及笄之礼。

珍河此时已经十七岁,宫内开始准备他们的圆房事宜。

这时候,关于她并非是齐家的亲生女儿,也不是真正的南陵国血统之事却被人揭发出来。

朝中立刻有人主张废后。

对于齐家来说,最要命的并不是女儿被废黜,而是说不定还得担上一个欺君之罪,牵连九族。

一家人慌作一团,齐夫人进宫见迦延,见面未说上半句话,便已忍不住和巧榆等人相对泪流。

迦延却仍忍着没哭。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会求国主放过家人,欺君之罪迦延一人承担便是。”她还是那样坚毅的表情。

“不是这么简单的,小延。”齐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有人成心针对我们齐家,只怕明枪暗箭齐上,总不易防。”

“可国主并不是一个昏君。”这一点她坚信。况且,入宫相伴多年,她不相信他会没有半点回护。

“但隐瞒身世确也是实情。”齐夫人叹息,“小延,当年我告诉你,收养你并不是想有朝一日借你的光,可是……一旦真的因你而得到了至高的荣誉,不得不承认,我和你父亲也确实被突如其来的权势与富贵迷住了眼。早知今日,当年我们就该把实情上禀的。宁可不做这个国丈,不做什么乐平候,也不必整日里战战兢兢,生怕不得善终……”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在报:“国主驾到——”

齐夫人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地擦干眼泪,起身跪迎。

其他人亦收敛了悲凄之情,伏地迎驾。

齐夫人只在当年迦延的册封大典上远远见过国主一面,余下来这几年,虽也时时被准许入宫探望女儿,却是没有幸得见国主金面。

当年见时,国主年方十三,还是一个大男孩子,如今却已成年。

但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齐夫人心跳如擂鼓。

此时算来正是刚下朝的时候,不知朝臣今日对废后一事有了决议没有,让人真是担心。

珍河进殿,一眼便注意到多了陌生人,看到是诰命服色,便猜到是岳母。

“乐平夫人也在?”最先走到齐夫人身边,“真巧,都平身吧。”

巧榆从旁扶了一把,齐夫人平身而起。

这才稍稍抬眼,看到面前是一个身着王服的俊雅少年,身材高挑修长,肤色白净皙透,眉目皆秀逸,微笑暖人心。

不再是当年所见稚气未脱的小孩,也不是她所想象的隔离在金殿之上冷漠威严的君王模样,竟似一个邻家少年郎,温雅有礼,让人忍不住地产生亲近感。

如此翩翩少年,若是倒退个几十年,自己尚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必定一见亦会心生仰慕的。

“夫人坐。”珍河招呼一声。

“谢座。”齐夫人连忙回应。

珍河转身又去拉迦延的手,“王后,你过来。”

在人前,他很庄重地唤她王后。

转身,自己也坐下来,迦延立在他的身侧。

“夫人此番进宫,是否是因为近日朝中纷议关于王后身世的事情?”

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齐夫人禁不住有些紧张,就连迦延亦震了震身子,“国主……”

珍河示意她不要说话,只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齐夫人,“正巧,这件事朕正想听个来龙去脉,别人到底不是当事者,也不会知道细节如何,说不定心怀不轨,还加油添醋胡编乱造一些,不可相信——所以朕想听听你们自己说。”

齐夫人与巧榆对视一眼,心中尚是一点也没有底。

倒是迦延到底与珍河相处得久了,了解彼此性格脾气,听他这么说,似乎已经流露出了一些维护的立场,心里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向母亲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知无不言。

于是,齐夫人把与迦延相遇并最终决定收留她的经过合盘托出,“那一年,臣妇带着一队家丁奴仆远赴沧浪洲走亲眷,在回来的途中路经沙漠……”

当听到哥哥深夜造访恳求这一节时,迦延亦是从来没有听齐夫人说起过的,不由在一旁心潮翻涌,百感交集。

当齐夫人说完,巧榆也跪下来,称自己亦是经历了从头到尾的当事之人,可以作证。

听完叙述,珍河凝神片刻,浅笑着转向迦延,“那位少侠与王后非亲非故,却能如此舍生忘死地一心保全你并安排你的去路,实在很难得。”

是的,哥哥的确一心只为她好,可却不知,他所认为的好,却并不是她想得到的。清苦怕什么,漂泊又怕什么,在她的心里,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就算是死亡亦可以无惧的。

只可惜他从来都不明白。但就算当年她能向他明白道来,他也必定是不相信的。

爱一个人,却无法使对方明白,真是一件摧人心肝的事情。而与爱过的人从此失之天涯,又是一出多么断人心肠的悲剧。

迦延痴然而立,伤痛之情浮于面上,珍河的话半句也未听进耳朵里。

“王后?”珍河再唤一声。

她这才回神,眼神却仍是迷茫着的,“是。”

“以后,跟朕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吧。”

“好。”她茫茫然地应着。

“陛下,”齐夫人此时大着胆子开言,“王后虽然不是臣妇亲生,也的确本非南陵人士,但是,她秀外而慧中,娴静而有德,自入宫帏,从未有什么错失……念陛下体恤,从轻发落。这件事情,说到底是臣妇一人之错,当年听闻宫中选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之女俱可参选,一时考虑不周,才酿成今日之祸。请陛下相信,齐家并非有心隐瞒欺君,若要治罪,便请治臣妇一人之罪,与齐氏无关,更与王后无关。”

“母亲!”迦延听到这里,实在按捺不住,开口将她打断,转身,她也跪倒在珍河的面前,“陛下,如若真要治罪,就把迦延废了,打入冷宫便是,或者……或者赐死,臣妾也无半句怨言。只求陛下放过臣妾的家人,将他们从轻发落。”

“不行,”齐夫人急道,“此事原与王后无关,王后是最无辜之人,所有罪过皆在臣妇!”

“是迦延的错,迦延贪慕虚荣想做王后。”迦延索性豁出去道,“是迦延主张隐瞒身世,是迦延非要入宫参选的。”

“好了都别再说了。”珍河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望向迦延,“瞧瞧你,现在还想欺君不成?”

他不是第一次认识她,入宫以来,连争宠都不屑,怎么会贪慕虚荣?

“国主……”

“都起来吧!”珍河道,“朕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你们倒在这里争着揽罪了。”

“陛下?”迦延听他的口气,觉得有点希望,却又不敢抱太乐观的想象。

“傻丫头,你是朕的王后,关于你的身世,朕觉得只是朕的家务事,只要来龙去脉朕都清楚了,也就罢了。至于你什么身世,什么血统,朕做丈夫的不介意,又关外人什么事?所以关于废后之类的说法,朕是理都不会理的。”

“国主……”

她想不到在他的心里一切竟是如此简单。

他把她当妻子,一切只是家务事。他对她这样的宽容,这样的好……

齐夫人亦想不到国主的态度竟是如此轻描淡写。

看得出来,女儿在宫里竟是比她想象中更为得宠,帝后之间的感情比她想象中更好。

南陵近几代的君王据说都重情专情,若是国主一颗心落在迦延身上,当真是她有福气呢。

迟疑了些会儿,齐夫人才回神叩首道:“谢国主宽赦之恩。”

“乐平夫人快快请起。”珍河道,“论起私来,您是朕的岳母,自家人,不用动不动就三跪九叩,如此见外。”

“是,是,臣妇遵命。”齐夫人面露笑意地答道,这一次,终于是轻松地笑了出来。

说是那么说,可某些是非要真正不理会倒不是那么容易。

在朝堂上,总有一些迂腐之辈或者别有用心之人,每天把废后的事提上议程。

后来让迦延没有想到的是,清河公主居然立场鲜明地维护起她,在朝堂上一番宏论,辩倒了一切的争执与纷扰。

在南陵,虽然很多文化都与中原相近,甚至他们的文字中有三分之一都是汉字,但因为出过好几任的女王,先代也有好几位很有政绩与名望的辅政公主,男尊女卑的观念比起中土来倒要轻得多。

清河公主身为先王仅有的女儿、国主唯一的手足,地位本就很高。而且,先王临终口头吩咐清河好好辅助弟弟,国主亦在心理上极为依赖这位王姐,一即位便册立她为泰昶长公主,准予自开府第,上朝议事。

清河公主比珍河大了三岁,今年已经二十了。她自珍河即位开始,一直专心工于政务,力求不辜负先父遗命,确保幼弟王权稳固,国泰民安。虽然年已二十,却一直不肯谈婚论嫁。

而且,近年来,她所培育的势力渐渐已经达到可以与楚江王怀临王以及大将军大司空等重臣相抗衡的地步了。

清河公主是这么说的:“认真计较起来,当年的选后诏书上,并没有明确规定非得是亲生的女儿才能参选,这是起草诏书时本身所带的漏洞。而且,若要追究责任,牵扯的人可就大了,参选的秀女并不是自己报名的,而是由司职的官员查询户籍,将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女儿的名册罗列申报出来,还得经过层层筛选,最后才到达天子跟前。想想其中所经历的种种关节,得有多少人担上干系,承担一个勘查失职之罪,你们自己心中明白。”

最后一个理由是最重要最关键的,“而且,当真论起血统来,国主与本宫的血统也不纯正,莫忘记,我们的曾祖母,当年可是扶馀国送来和亲的公主。”

这样一说,不单是国主和公主,整个王室里现存的亲族一大半都混着外族的血统。其中包括最执着于血统而极力主张废后的楚江王。楚江王顿时哑口无言。

选后的事,当年大司空和身兼太傅的丞相都亲自或有亲信参预,如此一来亦不再开口。

霍骑原本就对此事表示缄默,一则避嫌,二则,心知再怎么废后,国主也不太可能将他的女儿扶正为王后。与其现在徒劳无功地去争王后的名分,还不如等女儿诞下龙子以后,在储君之位上多动点心思呢。

怀临王对此事原本也是中立态度,没什么话说,废后风波终于就此平息。

虽然知道公主这么做必定多方考虑,有她想这么做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有多么偏爱她才帮的忙,迦延却还是对她心存感激。

对于做不做得成王后倒无所谓,关键是可以替齐家解了围,使他们不用担上什么欺君之罪,平安无事。

对于迦延来说,保家人的平安才最重要。

关于清河公主在朝堂上的那番宏论,是茹佳绘声绘色在迦延面前学出来的,她自是消息来源比迦延要多。

看到茹佳对于自己此番涉险过关竟是如此真心开怀,迦延倒也有几分别样的感动。

“茹佳,假如国主对我很好……你会不会觉得难过?”忍不住试探地问她。

“为什么要觉得难过?”茹佳却好似全然听不明白地反问。

迦延语滞,一时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几乎要怀疑,这霍茹佳若非是真的过于天真,便有点故意做作了。

幸而茹佳很快又反应过来,“姐姐的意思是问我会不会嫉妒吧?”

“呃……是。”她心里已开始后悔提这个问题,尴尬无比。

“没有啊。”哪知茹佳却认真地回答,“姐姐莫要不信,不瞒姐姐说,我父亲在家里便是妻妾成群,女人们整天争风吃醋,你方闹罢我又来吵,搞得家宅不宁,烦都烦死了。那些特别厉害的姨娘们,仗着青春美貌,一开始的确很得宠,再怎么闹父亲也原谅她们,可渐渐年纪大了,不那么漂亮了,父亲又再娶进了新的姨娘了,她们便怎么闹也没有用了,反而惹得父亲讨厌。倒是我母亲,宽宏大度,知书识礼,从来不捻酸吃醋,也不与人争强,处处为父亲着想,倒一直都博得父亲的欣赏与敬重,正房夫人的地位和宠遇经久而不衰。进宫以前,母亲教诲我,做君王的妃子,宽容忍让的德行则更为重要,不要乱起嗔妒之心。君王爱谁重谁,那是我们无法左右阻止的,我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莫让他讨厌便万万大吉了。母亲还嘱我和宫里的姐妹一定要相处和睦,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大家都是要守着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的,谁也不能保证得了让国主一辈子只爱自己一个,有什么好争来斗去,自寻烦恼……姐姐,你对茹佳一直都挺好的,换了别人来做王后,未必有姐姐你这样心平气和,也未必和茹佳如此投契。茹佳就算是为自己考虑,也绝不会对姐姐幸灾乐祸。而且,我们很幸运遇上国主这样好的丈夫,他对我们一视同仁,无偏无倚,妹妹感激惜福还来不及,哪里还会不知好歹地起妒心呢?”

“好妹妹,”迦延听完这些话,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真是对茹佳抱歉得很,顿时涨红了脸,着急地道,“你可别误会了,我不是对你有什么疑心的。只是生怕自己与国主的亲近会在无意之中伤了妹妹,才……才直言问问妹妹的想法,妹妹既然没有什么,我也就放下心了。”

茹佳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很亲热地又伸手拉住她的手,“没什么,我倒喜欢这样把话说开,只要姐姐真心疼妹妹就是。”

妹妹真心地疼姐姐,姐姐自然也是真心疼妹妹的。迦延想起自己被大火所吞没的那个老家,自小便是姐妹多,堂姐堂妹们总在一起玩耍,如今,姐妹们都仿如春逝的花朵一样,零落成泥,消逝无踪了。每当夜半梦回追思起来,她总是忍不住要伤心饮泣的。如今,茹佳又令她重尝了姐妹之间的情谊,不由令她无法抑制地唏嘘感慨起来。

反手亦回握住了她,微哽地道:“好妹妹,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茹佳自认识迦延以来,总觉得她对什么都淡淡的,仿佛无嗔无喜的现世观音一般庄重又冷漠,从未见过她如此情绪失控的样子,不由也明白她说这话的诚心实意,心下亦是感动,便道:“不要一辈子,要几辈子都做好姐妹。”

迦延忙道:“好,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做几辈子的好姐妹。”

“扑哧!”

却听到迦延身后的兰喜和茹佳身边的小秧竟然插进了两声笑来。

“你笑什么?”茹佳不生气,却很奇怪地问自己的侍女。

迦延也有些诧异,回首望向兰喜,眼神中却是有些责怪。

兰喜和小秧都忙收敛起了笑意。

“回娘娘话,”小秧道,“奴婢们只是觉得,二位娘娘的对话……一辈子又几辈子的,倒好似山盟海誓一般。”

茹佳一听也笑出来,“是吗?这么一说倒还真是的。”

看到茹佳笑得如此无心无肺,迦延便也掩住了口轻轻地笑了。

她十六岁,珍河十八岁的时候,他们圆房。

迦延被抬进了入宫多年却一直未曾进入过的国主的日彩殿寝宫。

红衣盛装,一张硕大的床。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初进宫的时候,孤寂而又彷徨,唯有强装镇定地掩饰着内心越来越深的恐慌。

墙上鲜明地挂着一幅画,竟是《落梅图》——进宫第二年时她画的《落梅图》,因为在珍河的怀中一时慌忙,曾经一笔失误。

珍河曾经道:“王后,想个法子替我修补一下可好?”

后来她成功地修补完善,在梅树下添了一位茕茕孑立的女子。那一笔墨渍化为女子背影中的如水青丝。

画成之后,她在落款处提了一句长短句: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暗香飘散人独立。

珍河看后,没有发表什么言语,无赞扬,也无批评,只是收起道:“送给我吧。”

原本还以为他不太喜欢,早不知随手丢到了哪里去,没想到居然会挂在寝殿里,如此珍重。

落款之下,他竟还补了一首《劝卿莫伤春》诗——

送春几时春已回,

花谢何日花又开。

四季更迭有定数,

万物生息自轮回。

来年暖风伴香归,

却笑烦恼都白费。

真是煞费苦心呢。可是,今年的花与去年的花到底是不一样的了。就像虽然现在身边亦有良人相陪,却到底与当年那人不是同一个了……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夜晚,竟又想起了哥哥。

今夕何夕,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小延终于要真正地嫁给别人了。

等宫人们都退去了,她轻轻脱下桎梏了她一天的红色鞋子,专心地走到画前出神发呆。

珍河进入寝宫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红衣盛装的新娘一个人站在中央盯着墙上的画出神,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出一个孤独而单薄的影子。

恍然间,仿若又看见了病弱的明河,总是凝神静思的模样,专注时,连周围的气流都仿似静止的。

那复丽繁杂的冠冕礼服架在一个纤瘦身体上,似乎有些不堪负重的样子。

往下看,她的脚上竟没有穿鞋,雪白罗袜踩在地上,有几分刺眼。

蓦然发现了他的存在,她略有几分惊羞地望了他一眼,随后,下意识地往裙子底下缩了一缩脚。楚楚可人的样子,更与明河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不由温柔地笑了一笑,“为什么把鞋子脱了?地上凉得很。”

成年以后的珍河声线比起少年时浑厚了许多,但当他温言细语的时候,却比起幼时更为打动人心。

“因为……因为那是一双红鞋。”

迦延嗫嚅着说出理由,还是期艾着往后退,退到床边把鞋子拿在了手里。

如果他一定要她穿,她亦不打算抗旨。反正今天一天都已经熬过来了——今天亦是必须要全身穿红的一天,无可抗拒。

在她开口出声的一刹间,珍河眨一眨眼,明河的幻影迅速消失了,眼前的人是迦延——他的王后、他的新娘。

“为什么是红鞋就不穿呢?”他没有一定非要逼她穿上鞋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

走过来,把她手里的鞋子拿到了自己的手里。那是一双精致的鞋,材料与绣工都是绝顶的,可惜却无法博得主人的青睐。

“是了,我想起你平日都没有红颜色的鞋子呢。”他是个细心的人。

“是有原因的,但是……不说也罢。”

至少不是今天该说的事情,再不济她也知道今天是大喜之日,说些刀光血影的事情总是不怎么吉利的。

“是跟你的身世有关吗?”珍河从她神情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是。”

“我知道了。”珍河道,便也不再追问。

“刚才看到那幅画了?”他又问。

“看到了,国主有心了。”

“那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你若喜欢便好,明日可以拿回月华殿去。”

“嗯。”

两个人并肩坐在了床沿,蓦然都觉得有几分怪异。

巧榆预先给迦延上过了课,告诉她新婚之夜该做些什么。那些事情与想象变成无数根细针在她的脑子里钻来顶去,不得安生。

但在她的心里,对于今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有些事情,明知避无可避的,就只有勇敢地去面对罢了——这是她在经过很多经验教训之后所得出的真理。

红烛爆了几个灯花,夜渐渐要深了。

如此和衣坐在空阔的寝宫里,倒是有几分寒意。

“你这样赤着脚在地上,冷不冷?”珍河突然开口问。

“还、还好。”不想表现出惊慌,但到底道行不够,只这一句话开口,便让人看出心里的紧张了。

“伸过来,我替你焐一焐。”

“不、不用了。”她的脸火烧一样的红,脚往裙子里缩着。

珍河沉默一阵,又道:“夜深了,该就寝了。”

犹如听到号令,迦延下意识地站起来,“臣妾、臣妾替国主宽衣。”

她从来不曾这样替人宽过衣,手势有些笨拙,甚至指间在微微地颤抖。

珍河很高挑,她高举起双手解他的扣子,领口一颗龙形盘扣解了三次都没有解开来,手指还屡次扫到了他颈上的肌肤,她更慌乱了。

“算了,我自己来。”

终于令他都看不过去。

迦延深恨自己的表现居然如此差劲,明明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情,为什么一到临阵,仍能搞得一团糟?

老天已经很厚待她了,至少珍河对于她来说不是陌生人,在他们真正成为夫妻之前已经培养了多年的感情。

不过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虽然知道珍河注定是她的丈夫,可是在心里面,她竟是早就把他当成哥哥的。而对于当年那个少年,虽然口口声声她都唤他哥哥,可心里面,她一直盼望他会在有朝一日成为她的爱人……

怎么又想起了哥哥呢?

在自己真正的新婚之夜,她却一直在回忆起很年多来都刻意不愿意去回忆的画面——哥哥为她沐足,背着她在迢迢道路上奔走,两人同床共枕,她曾把他们的发结在一起……

这些记忆如今回想起来都带着罪恶,她觉得她对不起国主。

转眼间,珍河已经坐在在被中。拍拍床沿,他向她道:“迦延,过来。”

她轻轻咬了咬唇,不再犹豫地亦自己脱下外衣,卸了头顶的冠,向他走去。

并肩共枕,大被同眠。散在枕上的发有几缕在不经意间粘连纠缠在了一起。

迦延想起当年与哥哥同床共枕的每一夜,她还为他梳过头,他的发粗硬而深黑,而不似此刻的珍河——珍河的发细而柔软,色泽浅淡,散开来飘逸如丝。

睡在外床,她僵硬地躺得笔直,双手交叠于身前。

令她意外的是,珍河那边居然也是类似的动作。原来他与她一样紧张呢,只是伪装镇定的本事比她略高一筹。

许久,两个人都一动也不动,就算躺得腰酸背疼,却翻个身也不敢。

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却根本是无法睡得着的。

“迦延,你……冷不冷?”终于还是珍河又先开口。

“不冷。”她道,随后又懊悔自己答得太快,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图不经意地流露。

幸而珍河不见怪,亦不受挫,他翻过了身,脸对着她的侧颜,又开口道:“你的脚肯定冷。”

“唔……哦。”他说话的时候气息喷到了她的脸上,让她慌乱得口不成言。

“你转过来,我替你暖一暖。”

他的语声如此亲切,单独在她的面前,他从不自称是朕的。

她咬住了自己的唇,遵命地把身体转过去,面对了他。

对上了他的眼睛,他冲她轻轻笑了一笑。还是那样明澈的笑意,没有半丝邪意。

她不禁轻轻地屈了屈膝,脚亦随之抬了起来。

他在被中一把握住,她下意识地一震。

“怎么了?”他无辜地问。

“没、没什么。”她红着脸摇头。

她的脚果然很冷,握在手里似两块冰。

而他的手却是很温暖的。修长的手指,习过武的掌心亦有轻茧。她不禁又想起哥哥为她沐足时在她双脚上来回搓摩的手……

珍河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肚子上,柔软而散发着烫意的小肚子。

“暖不暖?”他柔声地问她。

“嗯。”她亦微笑起来。却分不清自己是感动,还是因为在他身上突然找到了残夜哥哥的感觉。

“真是傻丫头,都冻成这样,还在那里硬撑着。”他嗔然道。

她又笑了一笑。

他缓缓地向她挪近,枕上的头已经靠得很拢,晶晶亮的眼眸好似催眠一般让她移不开去目光。她的呼吸停滞了,因为太紧张。

他们凝望着彼此。她的脚被他焐得已经热起来,全身都热了起来。

她以为他接下来会吻她,于是严阵以待,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激烈。

可是没有,过了一会儿,他只是伸开双臂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

他的吻落在她的鬓边,“睡吧,我的傻丫头。”

睡吧?就这样睡吗?纯睡觉?

她有点不可置信,身体还是不敢全然地放弃警戒。

但是一直过了很久很久,他都再没有别的动作,她终于一点一点地放松了自己,渐渐亦有了困意。

“对不起啊迦延……”朦胧中却听到原本以为早就睡着了的珍河又在说话,“对不起,我……不能够……”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梦话,她清醒过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不能够什么?

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呓语着咛哝了两声。

迦延侧耳倾听,听到他叫的是:明河,明河……

明河,他的妹妹,那一辈子都因为疾病而不得展颜的女孩,那用大哭大笑迎接死亡、在临死前挥尽心底豪情的可怜的怀怡公主。

蓦然觉得珍河其实也很可怜,直到现在他都惦念着死去的妹妹,为她而如此悲伤。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些人,想珍惜却无法珍惜,宁可痛苦却也不肯遗忘。

她紧紧抱住了他,在心里轻轻地唤:珍河哥哥。

圆房之夜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有珍河和迦延两个人知道。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日彩殿的时候,他们几乎同时醒来。

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却仿佛彼此捅开了一层隔膜,心理上更为亲近了一层。

原本为了圆房的事情,她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惴惴不安,等到那一夜过去之后,她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很多。

在外人看来,她这是一种新婚甜蜜的表现。

其实,她也不是全然的轻松,关于为什么珍河到后来什么也没有做,迦延心里不能没有疑问。

尤其听到他在梦呓中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能够……

不能够什么?什么不能够?

她暗自心惊地怀疑国主不会是有什么身体上的难言之隐吧?

也许正因为心中有所亏欠,珍河对迦延比往日也更为怜惜了数倍。在外人看来,这亦是一种新婚甜蜜的表现。

第二夜,他们依然一起度过。

两人睡得比前一夜更为中规中矩,分了两床被窝。

“迦延?”他轻轻喊她一声。

“嗯?”她下意识地回应。

“我睡不着,你呢?”

“我也……睡不着。”

“我们,聊聊天吧?”

“好。”她同意。

“关于红鞋子的禁忌,我很好奇。”珍河道,“迦延,跟我说说你的身世吧,一直想听,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他所听到的版本是齐夫人的,已经是从沙漠里开始。

“也许并不是如你想象中那般精彩,只是一个平常至极的关于分离的故事……”

在那段往事里,她经历着太多的死别与生离,现在说起来仿佛遥远得像前世一样。

“没关系,我想听。”

“……既然国主想听,臣妾就说说吧。”

于是这一夜,又在说故事中度过。

这日黄昏,珍河在寝宫的庭园中练剑。

茹佳已经好几日都不见国主了,终于忍不住过来瞧瞧。

谁知还未走近,便看到迦延正在旁边廊下坐着。

“妹妹。”迦延看到茹佳,忙站起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可茹佳却并不似往日般热情,看到她似乎还有点意外,一愣之后笑得有点僵硬。

今日茹佳穿了件雪青色的上襦,下裙是嫩柳色的,印了深翠色的柳枝与柳叶;迦延穿了件蛋清色的上襦,下裙是柔粉色,印有桃红色的花朵与花瓣。

珍河听到声音停下来,恰看到她们二人站在一处,不由轻轻笑道:“我的王后与爱妃,倒真是桃红柳绿,相映成趣。”

迦延听了倒没有什么,茹佳却笑得更为勉强。

“怎么了?”

珍河毕竟是细心的,收了剑式走到她们的身边,极为自然地伸手捏一下茹佳的脸,“这几天倒不常见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呢。”

茹佳反常地躲了一下,有点敏感地回头去看迦延。

迦延对她的反应略有诧异,不由也留了心。

茹佳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便故作大方地扯开话题,一眼正看到珍河的御用宝剑上垂了一根新的剑穗,颜色是正红的,编进了一颗淡黄的金珠子,下面还衬着两颗透明的琉璃珠,回文结子打得很精巧。

“国主哥哥哪里来的新剑穗?真漂亮呢。”

珍河看了一眼迦延,“是你王后姐姐替我编的。”

原来就是那晚她向他讲起了以前的事,说到哥哥不肯要她给的剑穗子,惹得她很生气。

当时他就说:“他不肯要,我要。你明天替我编一个吧。”

她答应了,第二天便赶着找丝线与珠子,精心地编了一个送他。

茹佳一听这话,又看到他们彼此眉目相传的神情,蓦地又不是滋味,心里想掩饰,可表情上已经露了出来。她素来不是懂得掩饰心情的人。

“原来王后姐姐还有这种手艺,我竟从来不知道呢。”

迦延听出她话里隐有的酸意,便道:“还是小女孩时候的玩艺儿,如果妹妹不嫌弃,下次姐姐给你编个玉扇坠子,好不好?”

“那可有劳姐姐了。”茹佳自知坏心情已经露了七八分,心里也很尴尬,忙不迭地道。

“原来,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简单的。”

早早地在国主与迦延之间告退,茹佳带着自己最贴身的侍女小秧来到御园中的一间小亭子里坐下,愁眉深蹙。

“怎么了,娘娘?”小秧乖觉地问。

“我原来以为妻妾之间和睦相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我原来以为与别人共事一夫也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原以为我可以像我娘一样宽和大度,我原以为我不是一个生性善妒的女子……”茹佳叹了一口气,“现在才知道错了。”

“怎么错了?”

“以前,是因为大家年纪小,而且素来我与珍河哥哥之间都比迦延姐姐亲近,所以我才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妒嫉,可现如今……”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竟然微颤,无比黯然,“……现如今啊,他们两个圆了房,你恩我爱,真正俨然是一对夫妻,我却好似沦落为一个局外人。”

“娘娘,很快你也可以和国主圆房了。”小秧安慰道,“听说日子都定了。”

茹佳摇一摇头,“就算是那样,可我一想到他与我之间的亲密却在他和姐姐之间同样发生,便觉得心里被虫噬一样的疼——这大概便是妒嫉吧。现如今,看到姐姐我都笑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刺生生的。”

“娘娘……”这一回,小秧不知该怎么安慰好了。她是茹佳从府里带进宫的陪嫁丫环,与茹佳年纪相仿,对于男女情事根本就未曾开解。

“其实,我也知道不该不知足的。”茹佳自己却又道,“至少我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已经是一种幸运。何况,迦延姐姐也是个好人呐。”

“娘娘可以这么想就好了。”小秧忙道。

茹佳凝神默然了一会儿,又道:“可是,看着他们燕尔新婚的亲热样子,我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又沉默一会儿,她开口轻念出一首短诗:“未入昭阳殿,已进长门宫,相隔一墙间,冰火两重天。”

殊不知,她们主仆二人所有的对话已经一字不拉地落入了迦延的耳朵里去。

原来她见茹佳反应异常,又早早告退,心知必然她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了,便也追过来想解释一下的,却正好听到她与小秧正在说起心事。

她转身隐在一丛牡丹花后面,一直听到结束。

听到她念出的四句诗——昭阳殿是中原汉朝时汉成帝最宠爱的皇后赵飞燕的寝宫,而长门宫是汉朝时汉武帝皇后陈阿娇被废后所住的冷宫。

茹佳作此诗,是把自己比作了冷宫中的弃妇,又道“冰火两重天”,可见是心情冷如冰了。

到这时候,迦延觉得自己更加无法现身出去了。

有些事情是很难解释得通的,她总不可能去直言告诉茹佳她与国主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吧。为什么该发生的没有发生?她自己至今亦不明白,说不定贸贸然透露的会是国主的隐私……

就算告诉茹佳自己心中另有所爱,却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是珍河的王后的身份。

而且,珍河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她没有办法保证自己在某一天说不定会真正爱上了他。

至此,迦延知道自己与茹佳之间的友谊已经产生了命中注定的变化了。

要做几辈子的姐妹——曾经被侍女们笑称为类似山盟海誓的许愿,如今想来竟然是句讽刺而痛楚的梦话。

茹佳是幸运的,她嫁给了自己所爱的人,但同时她亦是不幸的,因为她并不是独自一人嫁给了他。

有爱,就有嫉妒。她们嫁给了同一个男人,茹佳爱珍河,所以无法不嫉妒,这才是人之天性。

迦延不会怪茹佳,只是伤心自己在宫里少了唯一的姐妹而已,但想必茹佳心里的伤心亦不亚于自己。

不多久,茹佳亦与珍河圆了房。

在外人眼中,珍河对两个妻子相等地宠爱。但只有迦延渐渐明白二者之间的差别,那是因为在不多久之后,茹佳宣告有喜。

迦延至此终于明白珍河在生理上并没有什么缺陷。但是他与她之间依然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偶尔留宿于月华殿,两人虽同睡在一张床上,却总是楚河汉界分明,连圆房那天晚上的相拥而眠都不曾再次发生过。

榆娘和母亲她们都不知实情,只是着急她迟迟不能有孕,反而让霍家女儿抢了先机。

而在朝臣们看来,到底是霍家的女儿有福,而出身来历不明的王后福分微薄。

迦延自己心知肚明,但并没有表露出来什么焦急与不安。珍河不爱她,反而让她觉得如释重负。至少这样一来,自己对茹佳是没有任何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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