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正的结束
“猛地看看，有点模糊。可再看看，还真的几分面熟。”
众人天上地下打得不可开交，偏就有个人蹲在一边，嘀嘀咕咕地在地上画圆圈。那人锦衣华服，十五岁的模样，笑起来时露出两颗超级可爱的小虎牙。
他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自己画的圆圈，皱紧了可爱的眉毛，显得非常苦恼。
“小弟弟，你怎么了？”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小家伙回头，一张清秀略带苍白的面容印入眼帘。她额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雪白的柔荑藏在宽大的袖底，捏得紧紧，连指甲都快要扣进掌心。
“我在算你什么时候来。”
他回眸一笑，那灿烂的笑容，让少女的心口猛地一跳，仿佛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赫然间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么大反应，懊恼般皱了皱眉。她继续笑着靠近锦衣的少年，柔声问：“你会算命？”
“是啊，前知三百年，后晓三百年。”小家伙认真地点头，又露出了可爱的两颗小虎牙。
“你好聪明呵！”少女笑着说道，她想了想，随后补充了一句：“不过太聪明的人一般命都不长。”
明明是被派出击杀他，可是看到他的笑脸，月涟不知为什么，竟然半点也不想对他下毒手。
多少年前，她不曾有这样无邪烂漫的笑容。
多少年后，她依然不曾有。
不过，这是主人的命令。月涟的手心的利物，刺得右手几近麻木。就在她眼神一厉，即将出手的时候，可爱的小东西伸出手指，笑眯眯地指着司沐勒和那忻，“你看那两条龙！如果只是从下面往上看，真的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月涟心下陡是一动，她顿下动作，认真地看着可爱的小家伙，正色道：“你想说什么？”
“有时候，事情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你觉得是对的，也许看到的永远是一个暗面。瞧，天黑黑，被惨亮的月光一照，连黑龙也有了银色的鳞角，多奇妙啊！”
少年笑呵呵地睇了她一眼，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月涟浑身一颤，记忆仿佛回到三百年前，火光冲天。
一抹银白色的龙鳞在她的眼中，是有生以来唯一的信仰。就因为要寻到他，她可以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对待，她要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她知道，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今生再也看不到任何人。思绪如飞，蓦地想起初见主人的那一幕。
她只在月光下，看见黑龙的鳞角白光闪烁，像极了当日绞火架上，她抬眸望天看见的那个人。她心里的热切沸腾起来，她拼命寻到了黑龙。
洞天石府，男人的身边有一个妖娆的女人，他俯视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女，眼神闪烁，“哦？你说我救过你？”为什么那样的目光，深沉嗜血，有她不懂的光芒一闪而逝。
“请……请收留我。”她细着声，咬牙将话说完，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我为什么要收留你？我身边从来不容废物！”
“我……我会干很多的事，请你……请你不要赶我走。”她慌了，下一刻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人狠狠地掐住，那是杀意！毫不留情的杀意！她痛苦得几近窒息，昏迷之前，似乎看见男人的眼神中又掠过抹她看不懂的热切。
再醒来时，她成了他座下的修罗使者。
后来主人座下的妖魔们才知道，她有一副妙绝天人的好嗓子，它们称她歌之妖伶。
看到那忻的第一眼，她心里就跳个不停，那日是她被派去偷取伏魔石。因为心中不安，她失手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见那忻，她就有一种悲伤欲觉的感觉。
听到少年的话，月涟倏地抬头，“他才是当年救我的人？”
少年大笑，“谁救你，你难道自己都不清楚吗？眼睛见到的可能是假的，耳朵听见的也可能不是真的，但是你的心还会骗你吗？”
话音落地，月涟恍如雷击，茫然地朝着那忻和司沐勒的方向而去。可爱的少年见她走得晃晃悠悠，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人礼貌意识真差，我帮她找到恩人了，居然连句谢都没听着！咿呀，真无趣，不是我不帮他们打架啦，只是人家身体不好，头疼脚疼腰也疼，嗯，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大家慢慢打，我继续看就好了。”
他念念叨叨，继续又蹲回原来的地方画圆圈。
铺天盖地的妖魔，一拨又一拨地顶上，天地间一片腥风，即便是风离佑天生有抗魔的能力，也无法招架那么多的妖魔，眼见着他力有不怠。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妖魔此起彼伏，被司沐勒召唤出来，风离佑小小的影子眼见着就要被妖魔吞噬了，那忻竟虚投一掷，倏地一声大吼，念的是同样的咒语——
“魔生！”
他如果知道自己使出这个咒****代来什么样的后果，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他也不敢贸然使用威力这么强横的咒法。
这个咒法，是召唤邪魔的咒法。没有十足的魔力，并无法完全催动它。他刚一念出咒法，龙身立刻缩小成一个人类少年的模样。
就在司沐勒怒极攻心的时候，那忻的声音已回荡在天际，地面上横尸的妖魔们霎时间仿佛被唤醒般，一个个破碎的声音渐渐地、渐渐地扩大了，最后变成惊天的暴裂声，此起彼伏，赫然席卷万物，仿佛是一个噩梦重新被唤醒，白花花的骷髅纷纷从地底涌起。
天地骇然，乌黑的邪气暴射向四面八方，“龙主万岁！”
众妖魔纵声高呼，声音此起彼伏，震天撼地，天地呜诉，日月黯淡，肆意凛冽的风声中，扑卷而来的是惊天的邪恶气息。
那忻面无表情，那一袭白衣，展开风中，说不出的风华绝代、俊逸洒脱。他幽亮的黑眸，浓艳得仿佛最沉酣的梦，令人忍不住见之神迷。
他右手一指风离佑，意在所知，所有的妖魔纷纷明了他的意思，扑卷而去，将凌若雪以及妖魔们扑卷而去，霎时间将那些妖魔撕成碎片。
司沐勒瞪大了双眼，从没想过这么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强横的魔力，当下被咒法反噬的威力震到一口鲜血喷出。
“哈哈哈哈，能诱使真龙使出魔咒，污了你高贵的血统，我司沐勒不枉一死！今日一仇，并没完结！临安必毁，到毁灭它的那一时，我会再来找尔等报这杀身之仇！”
司沐勒狂笑着大吼，龙血飞溅而出。
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他居然会自爆，只见得天空乌云滚滚，雷鸣电闪，巨大的黑龙竟一节节地爆破，血肉飞溅，没一会儿工夫它就化做一缕青烟再不见踪迹。
那忻只觉心里猛地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蓦地涌上心头。
他慌忙驱散自己召唤出的妖魔，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蓦然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统统都被抽尽，身上除了当初召唤邪魔的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所有的血液都喷薄起来，叫嚣着要拉他进地狱。
“糟糕！小佑佑，快接住阿忻！”
“小封，你去哪里？”
刚解决掉司沐勒这幕后黑手，临安之劫不是应该破了吗？为什么小封神色匆匆，竟然第一次显露实力，架云急赶临安？风离佑来不及多想，压根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儿，当下匆忙追了过去。
那忻的面色越发的苍白起来，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直朝地上载去。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人影居然接住了他。他吃力地抬了抬眸，心下猛地一跳……是……是歌之妖伶月涟。
她的眼神含着盈动的水雾，那忻忽然间萌生一种很奇妙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彻底吓到了。
他喜欢她！
三百年前第一眼在那绞火架上见着她，他就喜欢她。
否则，一向冷情冷血的自己，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居然以水龙之身，去熄灭那场真火。
因为他们是同一类被族人抛弃的人，在她的眼里，他好像看见了自己。那三百年沧桑一梦，是不是绕了一个偌大的圈子，终于可以尘归尘、土归土？
如果，就这么死在她的怀里，也许他并不是那么难受。
他的意识渐渐迷糊起来，失控的召唤魔咒让他浑身有一种爆裂的感觉，稀薄的空气让那忻的喉咙猛地一甜，一口鲜血就这么蓦地喷薄而出。
一梦成空……
想起来了！他终于知道司沐勒像谁了！三百年前，就是这条妖龙作乱！它的魂魄被镇压在临安城下，他终于知道它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毁灭临安！因为它要释放自己的魂魄。这妖龙竟然用自爆的方式逃出，下一步就是悦来客栈！
他自以为聪明，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在冢灵镇引来司沐勒，将之诛杀就可以让临安之劫化做变数，还乾坤一片清明。然而他托大了，他根本没仔细考虑司沐勒毁灭临安的动机，他要复活！
妖龙复活，不止是临安天劫，更是天下之劫！
从没有一刻，乐筱封心里像现在这样焦急。
“小哥，你还敢进城啊！听说临安城现在闹鬼闹得厉害，死了几十户了！”
等乐筱封赶到临安时，天已破晓。
如血的朝阳将青石筑就的城池染上了层金红色的光芒，城池年月已久，翠绿的青苔爬上护城池上的墙阴，倒影着护城池波光粼粼的寒池之水，竟泛出了百年孤城的倥偬与苍茫，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乐筱封拔步欲进，就被一个佝偻的老叟拦了去路。
“让！”他急火攻心，下意识地侧身要避过，却被老头儿一把拧起了衣襟。乐筱封心中念头闪电般掠过，一回眸，老头儿小眼精光四射，正尖刀般刺在他的脸上，他冷不丁一个机灵。
是少瞳！
乐筱封浑身的戒备蓦然间松弛下来，他明显松了口大气，仿佛又变成红墙绿瓦下，那个天真无邪的富家小少爷，不过听他说话，却依然是街头小痞子的语气。
“老头儿，快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干吗，臭小子，上了岐山你也恁大的胆。什么不好偷，居然偷到你师祖爷爷的头上！拿来。”
老头儿手一伸，面色不大好。
“拿什么拿？”
“真不知道倾城徒儿怎么会有你这么个顽劣弟子。你真当墙上那么大幅画，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了，我就啥也不知道！”
乐筱封笑眯眯地不知从哪儿果然摸出了幅卷轴递还老头，“既然来了，老头儿帮个忙吧！当年你和菇铄师叔封魔不彻底，倒让那妖龙逃出一魂，转世投了胎，搁下副烂摊子，这果得由你们自己来承吧！”
“屁话！老子才不管这乱七八糟的事儿！”
天上人间，哪怕是天翻地覆，只要不闹上他岐山，少瞳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当年他就是有那么一管，才导致徒儿玉倾城顶了他的罪，无辜受死。天界不分青红皂白，人间馄饨，他少瞳不锳这浑水！
乐筱封开始想着有师祖帮忙，可以成功封住悦来客栈，没想到这老头儿拿了画卷就闪人，当下如着雷击。
悦来客栈本就是今儿个阵眼发动，再加之逃逸的司沐勒直冲临安，怕是马上就要冲破当初小佑佑施法设下的封印。
来不及追赶离去，风离佑和搭在他肩上勉强赶来的重伤那忻已经到了城门口。
三人来不及进城门，先见临安城上方乌云阵阵，连朝阳都刺不穿浓密舒卷的乌云。三人对视一眼，疾速穿过街道小巷，直朝悦来客栈奔去。
临安城里惊人的平静，路边歪倒着行人，乐筱封惊得一身冷汗，探手去探路人的鼻息，发现只是昏迷，当下起身，看了那忻和风离佑一眼，神色肃穆，“你们在这里救人。我去封了悦来客栈。”
“我和你一起去！”风离佑正色道。
身为驱魔师，在这时躲在人后，不是他风家子嗣所为。
“来不及了，这城里数以万计的百姓，若不在一个时辰内唤醒，就会永远沉睡在梦里。届时，我就算封了悦来客栈，临安照样是毁。”
那忻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向来躲在人后不愿出力的家伙，此时居然要去对决阵眼发动的悦来客栈？他难道不知道那里凶险不同以往？
看一道光影倏地离去，那忻倏地握紧了拳头，牵动的肌肉导致他浑身血液爆炸般朝着四肢冲来，无以伦比的巨大疼痛，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披散的长发从他的额际垂落，他苍白的唇角一丝鲜血缓缓殷出。
“公子，你的伤！”月涟刚一赶到就看到这一幕，一颗心几欲跳出。
救她的是公子那忻，她这一次，再也不会认错了。看到他身负重伤，她心里一阵阵地抽痛，鼻子一酸，强忍不住的泪就这么一滴滴砸落脚面。
“滚开。”那忻按住胸口翻腾冲上喉咙的血意，勉强推开月涟，朝悦来客栈而去。那里，有着他最好的兄弟。他不能放任兄弟去冒险。
他抿着苍白的薄唇，乌亮的眼眸，寒意惊人，让人见之心下噤若寒蝉，生恐惹恼了煞星。即便是受了重伤，他身上依旧流着真龙之血，谁敢小觑。
风离佑慌忙拉住他，疾声大吼：“你疯了，我们离开，这些人怎么办？一个时辰内救不醒他们，他们就算死了！”
“他们与我何干！”
冷冽的男声漠然掷下，风离佑喉咙一堵，两人正僵持不下，月涟咬唇迟疑地看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倏地响起——
“佑大人、忻大人，这里交给我家大人吧，各位不用担心。”随着声音落下，一个碗口粗大的巨蟒游移着，来到众人眼前。
“逍九！”风离佑惊讶出声，“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家大人说，临安之劫，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不会撒手不管，特派小的前来助各位大人一起降伏妖龙！”
话音落地，如不可逆转的宿命，这时终于回归了轨道。
此时，悦来客栈。
劈山裂石，天地一片昏暗。
一袭锦衣的乐筱封，唇红齿白，如一尊精致无比的瓷娃娃，他手中的光剑激射出无数的十字斩，横扫千军，轰隆隆的炸响如山洪暴发、火山喷射、海啸轰然。
他笑着避过蜂拥而来的妖魔，幽亮的目光直定着伺机潜进悦来客栈的黑龙，大声笑道：“妖龙，长那么丑，你还想毁灭临安，真的太不拿本少爷当回事儿了吧。”
司沐勒不被他的话激怒，狂笑声此起彼伏，或远或近地响起，冷厉如磨骨一般，“呸！臭小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想阻止我，连少瞳、菇铄来也没用！”
乌黑的龙形惊鸿掠去，龙尾一摆，狠狠砸在地面，天崩地裂。
地面上，刚刚赶到那忻和风离佑被轰然摇动的地面震荡地左摇右摆，几欲跌倒。
天空中激斗正烈，无数的花白骷髅地被击溃成粉末，纷纷扬扬地落在地面。仰头望去，雷鸣电闪，仿若天怒。
逍九抬头一看，正见妖魔从后潜入，打算四面夹击乐筱封。这心思淳厚的灵兽逍九当下怒得浑身燃起了火红色的狂焰，“乐大人莫急，逍九来助你！”一声暴吼，浑身燃烧着火焰的灵兽逍九咆哮着，赫然喷薄出无数个怒焰，四面八方地朝着妖魔们攻去。
“啊……黑龙大人……大人……救命啊……”
妖魔们尖叫声、哀号声此起彼伏，“砉砉”有如磨骨，天空似下了场火焰骤雨，噼里啪啦发出剧烈的燃烧声，裹着骷髅魔物落在地面。
司沐勒霍然喷出口鲜血，沉沉怒吼：“逍九，连你家大人都不管的事儿，你插什么手！”
“你怎么知道我家大人不管！大人说，这事儿是少瞳大人唯一要求他做的，为了赎罪，大人不惜与你同归于尽毁去道行，也不会放任你胡作非为！”
话音落下，乐筱封心里倏地一揪。
师祖——
他原来找了菇铄老头儿来。
可是，他为什么自己不愿意出手？
他来不及多想，只听司沐勒怒吼道：“既然你们不识相，别怪我绝情！”妖龙化为人形，凛冽目光中闪过道惊人的狠厉，他仰天汲取月华，赫然一声暴吼——
“魔生，源源不绝！”
那张冰冷的面容浴着惨白的月光，显得越发的白皙而清俊，声音落下，地面顿时龟裂成一条条的裂缝，轰然扩大成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裂缝，无数的邪魔呼啸着卷起阵更为惨厉的阴风，赫然出世，扑向乐筱封与灵兽逍九。
“糟糕，大家快挡住！别让它们冲破封印！”
悦来客栈外，妖魔生生不绝，内有妖龙魂魄肆意冲撞着小小的客栈，几欲破空而出。风离佑惊得慌忙几道黄符丢去，施法不断，堪堪压住了剧烈震动，几乎要爆破的小客栈。然而，他歇了没一会儿，黄符继续松动起来，客栈继续摇晃着。
骇得风离佑来不及多想，一张又一张的黄符就这么源源不断丢了上去。
天空昏暗下来，魔生乌云缭。
“小封，我快顶不住了！”
风离佑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唇角殷出鲜红的血液。一天之内连打两场硬战，再加上他身上蛾毒方解，饶是铁打的，也撑不了那么久，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毅力，才能撑到现在。
火焰冲天，明亮得刺伤人的眼睛。
灵兽浑身裹着火焰，被逼迫而来的妖魔们团团围住，逼做了一个小圈。妖魔们群攻而上，霎时间淹没了巨大火蟒的身影，一声凄厉的惨叫自小圈中传来。
“逍九！”风离佑回头就见这一幕，他凄声大吼，一个不慎，整个人被天劫阵眼的威力狠狠弹开，如破落的风筝般，重重跌到地上。
血气猛地逆流到口角，他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妖魔们迅速扑向了他。
同样，那忻也不好过，他浑身使不出一丝的力量，全靠着月涟拼命护住他。那种坐以待毙，眼见着挚交好友重伤，却无可奈何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蓦然间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怀疑，曾经的幕幕如闪电般掠过脑海。
曾经的相遇，也许就是他无法推脱的缘——
他虽为真龙，却是被父母背叛，族人遗弃的龙子。他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龙族，再也不用管那些暗面的痛苦和忧伤，却不曾想自己居然被亲生的妹妹下毒导致了重伤，又设计他，让他流落到临安城外的一处地方。
没有水，他的生命在迅速地枯竭，直到遇见了那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一个秀气文雅，一个锦衣华服，他们有着同样明亮的笑容，和同样不解世事的眼眸，这让他在心里蓦地生出一种厌恶。
他厌恶不知世事的小家伙！他们的明亮对比着他的阴冷，让他有一种想逃的感觉。
“哈，真的是龙耶！小佑佑，你快来看啊！”
那个锦衣华服的娃娃脸少年忽然大声叫嚷了起来，迅速拉过身边的小家伙。他心下一惊，他化为人身，居然有人能看破他的龙颜。
即便是受伤，他浑身的杀意也无法掩藏，毁天灭地的杀意。
“他中毒了，小封，你身上的牛黄解毒丸呢？快拿来给他服用啊！”那个清秀的少年推了推同伴，说出的话却让他想喷笑。
牛黄解毒丸？他当龙是什么？
两人不顾他杀人的目光，折腾着浑身虚乏无力的他，喂给他一个清香扑鼻的药丸，然后开始了喋喋不休。
“我叫乐筱封，乐筱封的乐，乐筱封的筱，乐筱封的封。他叫风离佑，风离佑的风，风离佑的离，风离佑的佑。你知道了吗？”
他斜睨两人，心下冷嗤：白痴才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然而，体力的恢复，浑身疼痛的锐减却是无法骗人的效果。他讶然……
再见两人时，他已定居在临安。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两个少年的笑容，让他有一种炫目的感觉，不舍放弃那一丝暖意。
曾经的少年，笑容狡黠明亮——
“你说的？小佑佑会长命百岁？”
他笑容可掬，而他，却神色阴冷，“风离佑会长命百岁！”话音落下，他才知自己上了某人的当。
曾经的相处，无奈却让他心生暖意——
“下来！”
“阿忻，人家是病人，你那么凶干什么？”
某人软趴趴地呻吟一声，可怜兮兮地叹息：“我头疼，脚疼，而且腰也疼！浑身都疼……”
曾经的曾经，他们击掌为誓，要当永远的朋友。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重要的朋友——
“公子！你没事吧？”月涟急急回头，忽见公子那忻闭紧的眼中，竟然流出一滴泪，她的心猛地针扎般一抽，慌忙扶了把挣扎起身的冷峻少年。
他呢喃低语：“真的要舍弃这一身龙骨，成魔吗？”
他蓦地抬眸，冰冷的眼眸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他蓦地展袖，仰天大吼——
“魔生！”
声音咆哮于天地，万物变色，一波接一波的妖魔们此起彼伏地从地底、墙壁、树木中抽离蹿出，以强横的势力横扫千军。
战局以不可思议的形式如燎原之火，反扑回去。
“不！”司沐勒迅速被自己的同类妖魔们反噬着，他巨大的龙鳞被灼烧，一分一寸地化为灰烬，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被妖魔们吞噬。那忻立若修竹，他的骨骼清奇而挺秀，眸中逼出寒冽的光芒，就像一柄锋利决绝的利剑。
司沐勒尖叫哀号的声音，饱含了巨大的痛楚与骇然，回荡在临安上方久久不绝。抓住机会，乐筱封一抹嘴角渗出的鲜血，惨白着脸痞痞一笑，“兄弟，这里交给你了，解决掉那条妖龙！我和小佑佑会封天劫阵眼的！”
话音落下，乐筱封整个人蓦地笼罩在光芒四射的金光之中。
他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薄，只在刹那，竟变成了半枚晶莹的石子。
月涟失声惊呼：“伏魔石！”
原来，原来乐筱封身上不是有伏魔石，而是他原本就是伏魔石幻化出的驱魔少年。乐筱封化作原形，伏魔石既出，一道白光倏地注入风离佑掌心，那是……封魔珠！
一金一白两道光芒，倏地冲破层层黑暗，轰然镇住几欲破天而出的悦来客栈。就见着一个客栈在无数道金光白光中，轰然一声巨响，大地沉陷，地面龟裂着发出山洪暴发、海啸天崩的巨响。
随着光芒触及，妖魔们哀号着化为青烟消失，悦来客栈重重地沉陷入地底。不知从哪里，发出“嗡”的一声轻鸣，一阵清风扫荡乾坤，昏暗的天空在这时，陡地拨云见日，朝阳的霞辉散发出万丈光芒，洒落临安城。
淡烟天似洗，霞光耀乾坤。
他曾听小封说过伏魔石的来历，三百年前，伏魔石因为镇压妖龙的原因，不堪重压，一分为二，两个半枚孕育出两个奇怪的孩子。说到冰可人时，小封的眼眸总是晶粲如星。他……他就是其中的半枚石头。
结束了！
这次，是真正的结束吗？
风离佑看着手心的半枚失去光泽的伏魔石，眼泪忽然间不可遏止地喷薄而出——
“乐筱封，我不许你死！”他哀痛的吼声回荡在天地，久久不绝。
浑身力脱的那忻，身上渐渐生出魔的角，面容若鬼，狰狞无比，再没了当初的俊秀。他看着风离佑和他手心的那半枚石子，倏地握紧了拳，一滴泪，轰然砸落脚面。
就在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泪顺着面颊滑落，竟让原本狰狞的那张脸如撕碎的纸张般，斑驳零落，露出清俊绝美的容颜，他刚才生出的角竟然慢慢缩了回去，很快再不见踪迹。
“公子，你的脸！”月涟见着这样惊人的场景，当下失声惊呼。
那忻茫然，朝阳下，俊秀无双的少年如美玉般，有着无以伦比的惊人气势。他缓缓抚上自己的脸，没了成魔时的痛苦，依旧是曾经的模样。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儿时悲痛的记忆中怒意勃然地响起——
“孽障，无心无情，我要你何用！”
“父王，哥哥为什么从不流泪？”
“哼！你管他做甚！一个无情的人，迟早成魔。我早当没这儿子！”
那时，他只是冷冷掠过那张威严而苍老的面容，心怀怨恨。他宁愿自己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这样就不会刚一出生，就被人以火焚烧，以鞭痛笞，只为教导出一个修罗般武力强横的龙太子。
曾经的诅咒，此时清泪一滴，赫然将之坍塌瓦解。
可是，如果要用挚交的好友来换一个诅咒的破碎，他宁愿不要，“嗡——”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悲痛及心的那忻在一个刹那，化身成龙，仓惶冲上了云霄。
赫然间，大雨倾盆降下。
不远处，唤醒全城百姓的菇铄老头儿和逍九，两人遥遥站在大雨中，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只觉得胸口堵得失去了呼吸。
那个笑容粲然的少年，真的就这样没了吗？
一股痛意袭上众人的心尖。
是谁，在风中笑意粲然。那锦衣华服的少年，总是笑着捉弄着众人，但面对着天下大义、百姓安危时，他却能如此决然地以身赴死。
“格格”的笑声，清脆如风铃，在风雨中飘摇，近却犹似耳畔，萦绕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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