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子里出来，肖进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刚才的借口就很勉强，他们不能冒进，当即和小孙使个眼色，两个人告辞出来。
回到车里，他悠悠地问道：“刚子，说说，有什么感觉？”
“哦？你说对这家人的感觉吗？嗯，好像有点瞧不起人似的，挺有优越感的那种。还有就是，他们好像特别不待见旁边这位近邻啊。”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你看啊，这家人祖上一直吃的是贡粮，自觉高人一等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他们为什么对隔壁人家那么鄙夷呢？好像这一家子真干了什么特别不体面的事情了，在农村，什么事情最能让人瞧不起呢？”
“男女之事。”小孙想了想，一拍大腿：“对不对？”
“嗯，有可能，只有此类事情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人们往往会特别瞧不起，特别不爱提起，可是呢，又总是有意无意地去提，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这种看似矛盾的做法恰恰表达出人们既卫道又猎奇的心理。”
“是啊，就是啊，绝对是这样。”小孙一连三种肯定，让肖进都噗嗤一声乐了：“也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们这只是打开思路而已。接下来还有好多细节需要落实呢。”
“知道，知道。”
看看表已经四点过十分，肖进下了车，小孙提着他的工具箱，两个人一起走到孟昕家敲门。
进去的时候，朱佩霞正在哄着刚刚睡醒的虎子，忙乱地招呼他们一声就转身进屋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朱佩霞已经奔了出来，匆匆忙忙开了西屋，说句：“你们查吧。”就又跑回去了。
进去以后，两个人都没有耽搁，马上走到床头边，从床底下将小皮箱轻轻提了出来。
顺便瞧了一眼床下，可是那里再无他物。
地上已经铺好一块专用塑料布，小孙用专门的钥匙打开了小箱子。
里面果真全是些旧衣服，因为箱子不大，所以总共没有几件，看着都像是某人小时候穿过的，而且几乎都是棉布或者针织的，很柔软很舒适的感觉。
他们小心地翻看着，尽量不弄乱里面的摆放顺序，看着看着，肖进眼前一亮，这件小小的秋衣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快速地‘翻阅’着自己的记忆，诶？这不是那个孩子屁股底下的尿布吗？
难道这件衣服和那条尿布是同一套吗？
也只能是这样了。
他看到这里，眉头不禁使劲皱了皱，这孟知太不可思议了，将这些小孩子尿布放自己屋里干嘛？
难道他是？
不会吧？那可太诡异了，脑洞再大，他也不能说服自己接受那样的推测。
回京的路上，他和小孙交换了看法，两人都同时注意到，那个叫虎子的孩子的确围着同样的尿布，而不经意间问朱佩霞，她的答话更让两人出了一身冷汗：我不爱使那些纸尿裤，还不如这些姑娘小时候的小衣服好呢，又软又不伤皮肤，就是好些都找不着了，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到局里的时候，其他人都下班了，只有吴队还在等他们。
“怎么，这戒掉的烟又抽上了？”
肖进一进来就注意到烟灰缸里满满的灰烬，有点担心。
“没事，再抽几年也死不了。”
“您这是什么话？好好的干嘛自己咒自己？”
“嗨，没什么，我这不是烦嘛。”
“吴队，别烦了，我们这里又有新出现的信息，我们分析一下也许能找出门路。”
“嗯，来，说说。”
吴队来了精神，一下子掐灭了烟。
“你说，那个王强和孟昕有不寻常的关系，可王家很瞧不上孟家，对吗？还有，孟知私自藏了孟昕小时候的衣物？”
“对，是这样。”
“那好，你看啊，咱们先试着推翻这两条怎么样？”
吴队忽然兴奋起来，站起来边走边说：“第一，先说孟知吧，假设那些衣物只是偶然出现在他的屋子里，因为这也是有可能的对吗？那就没什么可疑的了。第二，假设王强和孟昕只是普通发小关系，也很正常。至于隐含的第三条，王家嘴里的孟家似乎‘不干净’，我们也先忽略掉，那么，案子追查到这里就进入死胡同了。不是吗？”
他说完，盯着肖进。
可是肖进却忽然笑了，慢慢地开了口：“偶然吗？那朱佩霞一直找不到的东西为什么一直精心地被孩子的舅舅收着？他哪里来的兴趣？另外，得知孟昕确实已经遇害，他的表现为什么和上次不一样了，忧愁和悲苦再掩饰也没能完全掩饰掉，冷漠和决绝倒更明显了，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
“哦，是吗？可第一次是我会的他，你并没有见到他本人啊？”
“没错，您说得对。不过向来听话听音，你上次给我们传达的时候，我已经隐约感知到孟知的心境，这次亲自会过他，他的很多表现就恰好对上了。”
“那就将你的感知全部说出来，没关系，我们不妨先大胆一些。”
吴队的眼睛发亮。
“好，那我就说说我的看法。我认为，孟知对孟昕应该是有感情的，请注意，我没说是什么感情，但是一个年界二十岁的小青年整天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姐姐，两人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还经常一起出入，这份感情即使不是确凿的恋情，至少也含有某种暧昧的成分。”
“可你刚才不是说，孟知说他姐姐不可能交上男朋友那话时，是很不以为然的吗？这，怎么解释？”
小孙忽然很奇怪地问道。
“这恰恰是他的一种矛盾心理。他本意其实就不希望姐姐名花有主，可自己作为弟弟的身份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表露出对姐姐的企图，所以只好以孟昕体弱为借口敷衍咱们，要是他果真爱上了孟昕的话。”
“这，也太离谱了吧，弟弟爱上姐姐？我的妈呀。”
小孙吐着舌头，不敢相信他们的推测。
“这不是没有可能，娘儿俩嫁给爷儿俩的事也不是没出过。”
肖进冷淡地回应道。
“况且，孟昕生前对这个弟弟也不错，亲姐弟也不过如此了。”
吴队开始补充。
“嗯。”几个人都点点头。
“那王强呢，到底有没有疑点？”
“有，而且很蹊跷。”
“说来听听。”
“第一，孟昕应该是喜欢王强的，这从顾军、王家两位老人的证词上，以及孟知有意无意的话语间都能看出一点端倪；第二，王家虽然这么不喜欢隔壁的邻居，可还是默认了两个年轻人的交往，不然两个人的友谊肯定难以保持；第三，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但王强父亲确实曾帮忙将孟知弄进工厂；最后一点，王强对孟昕绝对不是没有感情的。”
肖进说完，冷静地看着他们二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挠着，不能真实而痛快地表达出来吗？”
小孙越来越糊涂了。
“你们注意到一个问题没有？”
一直没说话的吴队突然问道。
“什么？哪个问题？”
“一个时间。”
“时间？什么时间？”
“记得朱佩霞说过，他们是两年以前将孟昕带回乡下，当然是为了治病，而孟知呢，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想去工厂上班，孟昕才托王强办的事，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是啊，两年前，孟家姐弟都是十七岁，高中都没上完呢吧？他怎么可能为了上班而放弃学业呢？”
“也许他不是为了上班呢？”
“什么？你的意思是？”
“对，他是为了孟昕，因为孟昕必须回乡下，所以他也跟来了。”
“这，太不可能了吧？这孩子疯了不成？”
说完连肖进自己都有点震惊了。
“没关系，这样，我们明天又有的忙了。”
吴队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第二天，还是分头行动：肖进和小孙去姐弟俩当年的学校查档案；吴队带上大陆追查王强这条线；刘秉强的小组到县城暗中调查连日来孟知的行踪。
当天下午，吴队接到了肖进的电话：孟知小时候确实非常聪明，五岁就上学了，十七岁的时候刚好高中毕业，而且一直比他姐姐高一个年级。
吴队此时正坐在北京大学文学院的校务办公室里，让他没想到的是，堂堂的吴大队长已经在这里坐了半天的冷板凳了，说是今天有校庆活动，大家都很忙，如果他们不愿意等可以第二天来。
直接到了下午三点，终于一个半秃顶的男老师露面了，一看就是个文绉绉的教书匠，典型的知识分子。
客客气气地问候过，才转入正题。
吴队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能将王强同学在学校的表现说一说，原因就是他有一个朋友最近出了点问题，让单位开除了，之所以联系王强，无非是想从侧面了解点那个人的情况。
男老师很拘谨地望望二人，才开始说道：“王强是我们系乃至我们分院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不但各科成绩突出，而且三观端正品德出众，真正的品学兼优，还是校棒球队的主力，套句老话，那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所有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人还本分，家教好，所以这个孩子前途无量啊。”
吴队轻轻地点头，心想这些都不意外，您倒是说说他平常的表现啊？这神一样的评论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棒，还是个年轻人，应该有不少追求者吧？”
他不想拖延时间，干脆直接点。
果然男老师变得局促起来，本来刚才的一番话他就是有意那么说的，谁希望自己的得意门生会和警察正在调查的事情有什么瓜葛呢？
“这个啊，这种事，学校当然不提倡，当然，时代也不同了，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谈情说爱，我们也不可能直接干涉，不过，这个王强确实是个好孩子，似乎从来没听说有这类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是吗？这么说来他还真是非常完美的一个人啊。”
吴队的感慨里不乏怀疑的成分。
男老师似乎听出来了，尴尬地笑笑，却不置可否。
“我们能见见他吗？”
“当然，可以，他现在快搞毕业设计了，应该在搜集素材，一般时间上都是自己安排，所以我可能提供不了他的具体信息，给你们他的电话，你们自己联系他吧。”
和王强的约定就在一个小时以后，地点就在学校外面不远处的星巴克。
走进去的时候，吴队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喃喃自语道：“真闻不惯这味道。”
大陆却笑了起来：“可这是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休闲场所了，吴队，你得与时俱进啊。”
“嗯，是，我是快跟不上你们了。”
刚刚坐下，撇一眼周围三三两两的顾客，吴队就瞧见一个人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