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娥，你涉嫌诽谤他人，危害公共治安，请你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一个警察板着脸对我出示拘捕令。
我冲着驾车的马警官大吼：“我是有冤去上访，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我想不到他们动用警察逮捕我，更不敢相信，马警官竟然盲从这种无耻的命令。我肝冷心寒，愤懑到想张嘴撕咬眼前一切，我拼命挣扎，用头顶撞车门，被两个警察卡住肩膊死死按在座椅上。马警官没回头，淡漠说：“你无视国家法纪，非议经审查定性的自杀案，在公众场合示威、造谣，按有关规定，强制拘留一天，希望你配合。”
“不！我冤枉。”我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警察收走我的包，里面有上访的全部材料，还有钱夹、身份证、手机等物品，还有女儿的照片，全被没收了。
到了警察局，他们把我架着强行推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审讯室，固定铐在墙角铁架，关闭房门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半蹲在地。马警官像变了一个人，面无表情注视我片刻，扶了扶警帽决然离开。
就这样，我孤零零被扔在审讯室，没人管我，除了下午有一个女警开门解开手拷为我送饭，一碗米饭上盖着几片菜叶子。我瞪着女警，没动筷子，心里明白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也不调查什么，用拘留手段只是为了限制我的活动。
过了十分钟，女警重新铐上我，拿走饭菜。
我暗暗下决心，只要明天还能走出去，我依然要去省城上访。我可以不吃不喝，心里充满复仇的烈火，我的身躯在沸腾燃烧。
傍晚，马警官来了，带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他们悄然闪进屋，关紧反锁审讯室的门。
马警官放下手里拎着的一个餐盒，上前为我解开手拷，说：“对不起！林护士！让你受罪了。”他打开餐盒，里面有鸡肉浇盖的饭菜，热气腾腾。“肚子饿了吧！这是我老伴叫我特意捎给你的，赶紧吃。”
我活动着血液几乎凝固的手腕，咬牙沉默。
马警官说：“今天是我主动要求参与扣留你，形势紧迫，我不得不这样做，如果换了其他人，你的境地肯定更糟糕……”
我说：“放了我，如果你还有良知。”
马警官从一个袋子里拿出我的包递给我，又掏出一张火车票，说：“等会我带你离开，去火车站。他们无法阻拦火车。”他指了指胖男人说：“这是检察院的法医师，主持小雪的尸检鉴定，知道内情，你听完后再走。”
我瞥了一眼法医师，专家团到医院时，我见过他。
马警官说：“刘医师是我在党校时的学友，他同情你的遭遇，冒着违纪重责风险，特来告诉你一些情况。”
我的心猛然一跳，抓住刘医师的手臂。原来这样，我即将得知某些被人封锁的内幕。
“先吃饭，林护士！”刘医师安抚我说：“作为一个人民检察院的法医，我出于对职业的忠实，所以，我无法说服自己隐瞒这个案件中法医鉴定的一些关键点。”
我摇头急切说：“你讲，我不饿！”
马警官说：“我们尽力帮助你，但有个条件，你必须服从……”他笑了笑，把餐盒塞到我手里。“坚持下去，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他和蔼的笑，像一缕阳光扫进枯井，照亮在淤泥中残存苟活的野草。
我捧着餐盒，大口快速吞咽鸡肉饭，眼泪扑簌。
刘医师在讲述前，深吸一口气，问：“我发誓，我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有些情况涉及你所不知道的、关于你女儿的隐私，希望你能冷静倾听，克制自己的情绪，理智判断。你能做到吗？”
我用力点点头，表示我能行。
刘医师搓搓手，再次提醒我，说：“这些事，你也许无法相信，但请你别激动，先听我讲完，不明白的地方再问我。请相信，尸体不仅是一具冰冷的躯壳，还能真实展现死者死亡信息，提供客观的技术证据。”
我下跪，向他磕头。“谢谢你！”
刘医师和马警官伸手把我扶起来。
刘医师说：“林护士！我能体会到你有多爱女儿，我不敢，也无法欺辱你这样的母亲。”
他沉思片刻，开始了清晰的讲述。
我依从刘医师的嘱咐，克制自己的情绪，听着，但我做梦都没想到，他所讲的内容让我惊骇到极致，好像万吨海水重拍在我身上，深深淹没了我。
我想，也许我不该知道真相。
有些事实真的好残酷。它让我跌进刀山火海的炼狱，身受无尽痛苦的折磨。
他们曾经向我出示的法医学鉴定书、病理学检验报告不是无懈可击，其中藏匿销毁了两条特别的证据：
小雪的******陈旧性破裂，子宫壁有1－2个月内堕胎损伤的痕迹，****和肛肠中没发现性侵犯残留物，但在食道和胃容物检测出男性荷尔蒙分泌物，没被胃蛋白酶完全消化分解，估计****时间在坠楼死亡前20分钟内。
尸检血液里不仅有酒精含量，还有******类中枢神经兴奋剂成分。小雪死前吸食****，大量排汗，导致轻度脱水，皮肤毛孔和衣物中含有****残留成分的汗液。她的肾脏器官有衰竭迹象、肠胃溃疡脓肿、舌根有水泡、指甲脆化，是长期吸食****，身体受损的明显症状。
马警官补充说：“****的毒性极大，吸食致使人****亢奋、神经敏感，产生妄想、幻觉和惊阙，严重时会产生自杀倾向。他们那一晚的聚会实际上是一场吸食毒品，男女****的秽宴。”他脸色发青，看着我说：“也许你女儿是自行坠楼，他们没有亲手杀人，但通过毒品控制，却是害人不见血。”
我激烈抽搐，无法讲话。
我的女儿小雪是乖宝宝。我不相信她会****、堕胎、吸毒。
刘医师说：“死者的脖颈皮肤轻微变色，有被勒挤的痕迹，导致皮下出血局部青紫肿胀。”
在现场，小雪脱下的衣物里，有一条带有皮屑组织的黑色网眼丝袜。
她被****，还被人用丝袜勒颈。
刘医师拿出一张照片：小雪的小腹下，耻骨处阴部位置刻着一个文身。稀疏的毛遮盖不住文身图案，这一个“铁锚”形状的印记。
……………………
入夜，马警官开车送我到火车站。一路上，我的脑子似乎要炸开，无数蚊虫的声音在脑袋里嗡嗡响。我不敢回忆法医师告诉我的事，但各种奇形怪状的面孔，从蠕动的嘴唇发出乱七八糟可怕的声响：
“你女儿是个烂货。”
“她吸毒，无耻地跟男人交合，各种男人……”
“堕胎。”
“不知羞耻。”
……
“不！是你们这些畜生害了我女儿。”我想大声反驳，可是全身没有力气，想哭，却哭不出来，眼泪流光了。我捂住耳朵，萎缩在车座位上。
“妈妈！我好冷。”我脑海里突然响起小雪的声音。“我是妈妈的乖宝宝，别不要我，抱我啊……我冷。”小雪光着身体站在大街上，身体稚嫩，神情可怜楚楚，她向我伸出手，红彤彤的长指甲折断了。我不敢确定是她是小雪。我女儿是个害羞的孩子，在家换内衣被我看见，脸都会羞得通红……但她却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脱得光溜溜。我惊恐望着她。突然，她背后伸出许多男人的手掌，密密麻麻，揉捏她的乳房、抓挠她光洁的小腹，扣摸下体……巨大的****淹没了小雪。
“不！”我大叫。
马警官摇晃我，嘴巴张大说着什么，可我听不见他的声音，我心里被悔痛、内疚塞满了，我赫然发觉我和小雪朝夕相处，却不了解自己的孩子，没能真正关心她，照顾她，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我听到小雪叫：“妈妈，带我回家。”
她眼里流出血泪。
过了好长时间，我终于清醒。马警官把车停在火车站附近，喂我喝水。他焦虑问：“怎么样？看你这样子该回家休息。”
我强忍精神，摇摇头说：“小雪死得冤枉，我一直都知道。我要为她申冤。”
马警官用怜悯和惊讶的目光看着我。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你放心！尽管他们一手遮天，捂严了这块地头，我一直没放弃追查，包括其他有正义感的警察也没放弃。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持到底，捅破黑幕。”
“我会的。”
“千万别放弃。”马警官送我下车，指着前方说：“天再黑，黎明终会来。”
“不害怕，不放弃……”我心里有个声音支撑着我往前走。
我拉高围巾，在风雪中拿着车票挤上火车。
马警官叮嘱我到省城后不要去****办和检察院，带着材料直接去省纪委找林秘书，那是一个正直的要员，和他面谈，告诉他这案子背后藏有惊天黑网，豪门权贵专找在校女生下手，用金钱引诱和毒品控制，以聚会为名约至家中嫖奸、猥亵，案情涉及多名高官子弟。
我咬牙点点头，为了小雪，为了更多的受害女孩，我一定要尽力。
但我没想到，前方等着我的是绝望。
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到省城，刚出火车站，看到一个接人的牌子上写着我的名字。“怎么还有人接我？”想到马警官的叮嘱，我有些恐惧，赶紧低头径直走出火车站。突然，路边过来两个陌生人，盯着我看，然后说是省检察院安排来接我的，没等我反应，他们推着我往旁边停放的一辆面包车上走。我扭头跑，嘴里大喊救命，可只跑出几步，撞上了人。我摔在地上，头晕眼花，刚想爬起来，眼前突然一黑，似乎是脑袋被一个黑袋子套住。
我死命挣扎，左右两个人的手像钳子一样钳住我的手，让我法动弹。
随后，我被强行架上车。我问：“你们是谁？要干什么……”话还没说完，我的头就挨了两棍子，有人恶狠狠说：“闭嘴！臭婆娘敢上访，弄死你。”棍子敲断了我的鼻梁，滚烫的血从鼻腔冒出来。
后来我才明白，我犯了一个错误，没有关闭手机。他们为了对付我，追踪手机信号定位，一直在监控我的动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住，我被带下了车，两个人架着我，一路拖行。
我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我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拼命挣扎呼喊求救，鼻血呛进我的口腔，鼻涕、眼泪、口水糊在一处，我双手挣脱绳索，挥舞着，手掌碰到门，我紧紧地扒着门边，不放手。
突然传来一阵锥心般的痛，右手被人重重的砸了一下，再也抓不住。有人猛踹我一脚，我往前扑，摔倒在地。
铁门“哐当”一声关紧。
我挣扎着坐起来，扯掉头上的黑袋子，这才发现自己被关进一个偏僻的院子，四五个打手守在门口，谁说话，就会被打一顿。院子有20多平方米的空地，还有两大1小3间房，是座专门关押上访人的黑监狱。3间房里，最大的40多平方米，小的20多平方米，没有床，共关有五十多人，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妇女、也有小孩。房间霉臭、阴冷，他们或站或坐或趴在地上，表情麻木，面容消瘦，不知道被关了多久。
我的右手背青肿，尾指卷曲，估计伤到了手筋。我的鼻子像塞了烙铁，火辣辣疼痛。
我随身携带的手提包被他们拿走。我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不到才下车就遭关押。一时间，周围寂静无声，我忘记了喊叫，缩在房间角落，我浑身发冷，紧紧搂着自己的双腿保持温度。脑袋里什么记忆也没有，空白一片，只感觉冷，冷得全身都没了知觉。
我头痛炸裂迷糊晕过去，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一阵小孩的哭闹声把我吵醒。
“发高烧。”有人说话。
“得送医院，不然会死的！”又有人说。
我半昏迷，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见模糊的重影，然后有人敲打铁门，发出砰砰的声响。
“闹什么，找打嘎？”门外有人大声吼。
“你们这帮畜生，死人了都不管。”
“死了清净！妈的，不好好在家带孩子，敢上访，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有人冲过去踹门，踹门声越来越大。
我脑袋嗡嗡震响，反胃想吐，大概是脑震荡。
吵吵嚷嚷不知道多久，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又迷糊了一阵，肚子不舒服才醒来，可是房间里没有厕所，我慢腾腾走到一个胡子拉渣的老人面前，问：“厕所在哪？”
老人瞪大眼珠，抬手指了指对门后一个角落。我才发现那里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桶，我走过去，看到木桶里装满屎尿，忍不住吐出来。我强忍尿意，颤巍巍挪回原来的角落，看到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妇女坐在地上，手抱着一个小孩哼着歌曲。
小孩的腿和手无力下垂，翻着白眼珠，瞳孔扩散，显然是死掉了。
那妇女神情专注，嘴角带着笑意摇晃着小孩，我不由地靠过去，我发现她的脸很像我，再看她怀里，似乎抱着的是小雪。
我蹲下去，对她说：“让妈妈抱一下。”
妇女没听我的话，依然在摇晃着。
我靠过去，搂着她和她怀里的孩子，放声大哭。
…………………………
那是一段阴暗、刻骨铭心的记忆。
被关押在黑监狱的日子，我有时候睡着，有时候痴呆，陷入一种半昏迷状态，渐渐习惯了房里的臭味，当众脱下棉裤撒尿、拉屎。饥饿难耐，每天早、中、晚三顿分配发放食物，坐在地上抱着碗吞咽稀饭、馊馒头、糙米饭咸菜。饭是谷糠和米各半，半碗分不清是什么的菜，像嚼枯草根“咯嘣咯嘣”磕牙。我曾试图质问、抗议和跳跑过，但被两个男人拖到院子里逼在墙角毒打，用棒子死命戳我的下体，疼得受不了，我不敢再反抗。我亲眼见到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因为每顿只领到一小碗饭，饿得不行，母亲抬着碗哀求看守再给一点饭，话刚说完，她被黑监狱的老大抬脚踹倒在地。黑老大叫嚣：“我懒得打你们这些土狗，脏了手，但我是吃这碗饭的，不修理你们，就对不起这份工作。”
黑老大姓朱，有人背地里叫他“黑猪”。在3月2号到4月中旬期间，我先后4次被关押在这座黑监狱，最长一次被关十天九夜。这头黑猪伙同一个姓刘和一个姓王的看守强暴了我7次。
我的身体像被洪水冲蚀的河床一样，壕堑万道支离破碎。
这些肮脏的往事历历在目，好像昨晚才发生，我一闭眼就能感受到这样的酷刑。
黑监狱设在城郊，在一片依河而建的灰色平房西侧。穿过蜘蛛网一样的巷子，能看到这座白墙独体庭院，院墙外，周围有几棵高大的老桉树。
黑猪是个刑满释放的受贿狱警，和其它肮脏畜生类似，他贪污，狂赌烂嫖是他活着的本性。我被关押的第二天，他盯上我，在他眼里我是一个柔弱、皮肤白皙的猎物。他坐在院子里和看守打牌，瞟着我，冒出一连串挑逗和侮辱的脏话，引得那些畜生哈哈大笑。在采取真正的行动前，他先捉弄羞辱着我。
一天夜里，我在昏睡中被套上黑头套，捆绑双手，麻布堵嘴，被拖出院子，绑在桉树上。
他们拽了我的裤子，褪到脚后跟……然后，我听到一阵压抑不住讥讽的淫笑。
我毫无反抗力。
面对这一切，我很想忘记，或者上天给我力量能让我拼命抵抗，直到让他们无法得逞，甚至踢破这些畜生的卵蛋。我真的希望这样美好的事发生了，就算是一场噩梦也行，梦醒见到阳光……但，我不能做到。这个世界没有神话，人间就是地狱。
我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吼。
一刹那，我似乎看见桉树叶飘落，漫天飞舞。
多少次，我的脸颊被树皮擦伤。
有一天，他们终于把我带出院子，问我：“愿不愿回家了？”。他们要将我遣返原地。
我拼命点头。
他们警告说：“再敢来，逮着你，可不会像这次能这么轻松容易地离开。”
我麻木，低头。
我从火车站回到家，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像乞丐一样肮脏。鼻梁歪斜，脸皮破烂，右手背发炎肿胀，一碰，流出黄色的脓水。
夜里，我躺在床上惊醒，尖叫，黑沉沉的夜让我以为自己还带着头套被关在那一间阴臭的房屋。
休息，缓和体力几天，我再次走出家门，上访。
但不管用尽什么办法躲避，这些畜生总能抓到我，只要我在省城出现，就一定被他们逮到。
这期间，我花光了多年积蓄，并欠债，我经人介绍辗转认识一个姓杨的骗子，他自称是省政府新闻办官员，能为我暗中疏通重量级关系，替我女儿的冤死讨一个说法，扳倒丁家势力，铲恶锄奸。他听取我反映情况，收了举报材料，半个月内，分3次拿走我25万现金，说要宴请高官，送礼，购买烟酒茶、特级虫草、加油卡……最后一次见面他面带微笑刮走我典卖家具和电器仅有的6000元，消失了。我去新闻办公室寻找，查无此人。
我抵押房产，在银行贷款20万，半年期，如果我不能按时还贷，房子将不属于我。
我很傻。
其实在第二次见面时，我就怀疑他是个骗子，但不知怎么的，我怀着一种侥幸心理，不停说服自己相信了他。
我没钱，一无所有，躺在空荡荡的家，神经虚弱到极点，哪里也去不了。
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失去女儿的母亲。
我听到一个新闻：福建有个****局局长的女儿也是坠楼身亡，他认为案件疑点重重，不信服警察给出的自杀结论，也走上了****之路，上网求助，在微博贴出他在政府门口下跪的照片，说：“我下跪上访，只求为23岁的女儿讨回公道。”
连局长这样的人物上访最终都没结果，我一个弱女人还能怎么样？
我几乎要放弃，绝望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