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望向头九，头九感觉到了一股压力。但他性格耿直，一向有话就要说的。白石挥手：“都坐下，都坐下，听听头九的话。”众人复有席地而坐。
白石问：“头九，你有什么不服的？说说看。”头九望了望石破，说：“其一，石破练三元罡气，这是违反门规的事，老师却提都不提。我不服。其二，石破惹了天将府的人，老师居然拿出镇门之宝去给石破擦屁股。我不服。其三，老师年岁已高，又不习修真武功，朝夕之危迫在咫尺，如此偏袒石破，莫非已经定下石破为下一任家主了吗？若是石破为新家主，我不服！”
头九一口气把话说出来，顿觉心里畅快，停了停，接着说：“我说完了。”兰胖在一旁给头九使眼色，头九假装没看见。兰胖心里暗骂：“这犟驴，现在发什么难啊？这不是给老师添堵吗？老师若是一生气，直接承认石破是下一任家主，那不就是帮了烂石头的大忙么？真是脑子傻了。”
白石捋了捋白胡子，说：“世家林立，家家都习修真武功，以强处世。我们飞墨院只习文法，言为众生，守天下至柔之力。我们的开山祖师定下门规，不让飞墨院的门生习学修真武功。但千年下来，飞墨院一世不如一世，到了我手里，竟然破败如此。我很痛心，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我不追究石破修习三元罡气一事。命大过天，所以我用《神策?冥问》换石破的命。至于下一任家主的人选，我还在考虑。你们之中都有可能。头九啊，我这样说，你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吗？”白石的语气竟然带着一丝无奈叹息。
一众门生忽然跪下，头九也跟着跪下：“老师，我们受教了。”白石忽而哈哈大笑，说：“你们这帮劣徒，非逼老夫倚老卖老才肯听我的话。都起来吧。”
花非叶心里掠过一阵凄凉，她想着曾经那个手持戒鞭，威风凛凛教训学生的白石，而今已经是花甲老人。雄心壮志犹在，却是岁月催人，力不从心了。
第二天一早，灵书儿起来最早，在院里嘻嘻笑说：“去玩咯，去玩咯。”兰胖在房里扯着嗓子骂：“你个毛没长全的小鬼，大清早就起来吵吵吵。我的美梦都让你吵没了。”
石破把牛车准备好，去房里请了白石。白石见了牛车，问：“我记得这牛车原先有个蓬的，下雨了还能避雨。怎么没有了？就是不下雨，遮遮太阳也好。”
兰胖笑起来：“这敞篷的凉快。只是这车架子有点小，坐不下几个人啊。”灵书儿就开始点数：“老师一个，花姐姐一个，石破一个，兰胖子一个，我一个，一共五个。”
石破说：“请老师先上，兰胖你身体占地最大，最后一个上。”兰胖说：“哎，行吧。你们啊就是嫉妒我肉多。”花非叶咯咯一下笑了。兰胖点头，说：“非叶，其实你笑起来挺漂亮的。怪不得宰相的六儿子都被你迷住了。要不你跟他说说，让他老爹跟天将府调和调和，别要《神策》了。”
花非叶轻轻挑了下眉，说：“你要想攀高枝，那皇宫里有的是公主，你娶了一个，成了驸马。监国公也封你一个什么裙底将军。”兰胖笑了一下，说：“你也会拿这些俗话打趣人了。”白石正色道：“行啦，这些嚼舌根的话以后不准再说了。祸从口出，舌动是非生啊。”
白石老人，花非叶，灵书儿，石破都坐上了车。车上已经没地儿容下兰胖胖了。石破就说：“兰胖胖，那只好委屈你给我们在前面牵牛了，就封你一个前路开山大将军。”兰胖胖不乐意，说：“这怎么说的？我屁股大，就活该要走路吗？”
白石道：“时候不早了，不要再磨嘴皮子了。出发吧。你跟石破轮着来，等回来了，让你坐车上，石破牵牛。”
兰胖胖听了，也只能这样，就在前面牵牛，一行人出了飞墨院的门。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卫兵上前跟白石说话：“老先生出城啊？可是外出游学吗？”白石微笑着回说：“老了，想去冥帝神塚看看。”卫兵听见冥帝神塚四个字，脸色微变，说：“那里可是禁地。”白石说：“不进去，就远远的望一眼。”卫兵说：“哦，那早去早回。路上小心，听进城的山民说，城外白虎林里有老虎觅食。”
白石说：“多谢提醒。我命在天，不是一只猛兽可以了结的。”卫兵点头，说：“那是，那是。”
出了城门，大路走完，进了小路，城郭渐远，人烟渐稀。兰胖胖心里有些打退堂鼓，脚步放慢了下来。
白石问：“怎么越走越慢，是没有路了吗？”花非叶笑起来，说：“兰胖胖怕老虎，所以走得慢了。”
兰胖胖就说：“你们都坐车上，当然不怕。真有老虎，它肯定先咬我啊。”石破说：“真有老虎，我来对付。”兰胖胖松了口气，说：“哎呀，就等你这句话呢。你可不能临阵先跑了。”石破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兰胖胖觉得石破有些生气了，缓了缓语气，说：“我这就是给自己壮胆。说个玩笑话。你当真恼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灵书儿说：“兰胖，你还用给自己壮胆啊。飞墨院所有人，就属你胆儿最肥了。足足有九斤九两呢。”兰胖胖转头望了望灵书儿，说：“你丫就是嫉妒我肉多。”
白石老人忽然说：“你们听，是不是老虎在叫？”兰胖胖听了这话，一个激灵就翻身爬上了牛背上。动作敏捷利索，跟他圆滚的身躯极不相称。
石破说：“不是老虎叫，是水声。这附近应该有道瀑布。”白石捋了捋胡子，说：“嗯，正好也口渴了。咱们就先到河边歇歇。牛也走累了，也让它喝口水。天气怪热的。”
兰胖牵着牛，寻声进了树林，走了一会，水声越来越响，哗哗隆隆。一道瀑布自山顶崩腾而下，白雾如烟。白石老人赞叹一声：“这处山水很好。”
兰胖先跳进水里洗了脸，笑说：“哎，真是凉快。快热死我了。”花非叶拿河边生长的大芋叶盛了水给白石老人。灵书儿从车上解下黄牛，让黄牛喝水吃草。一行人就在岸边休息。
树林里忽然惊起几只飞鸟，石破警觉起来。花非叶问：“不会是老虎吧？”石破说：“听这动静，是个大家伙。你们先到车上，让我来对付。”
白石老人神闲气定，说：“不慌。不是老虎，是一只野猪。”灵书儿问：“老师怎么知道是野猪？”白石老人说：“白虎主凶，杀气必盛，鸟儿一定是惊飞远避。现在看，那些鸟儿只是被惊扰，飞起后又停在周围的树枝上。所以不是白虎。听这喏喏叫唤声，应该是野猪在觅食。”
石破说：“我去看看。”说着往树林里走。过了一会，石破从树林里跑出来，后面跟着一只大黑猪，长嘴獠牙，黑毛覆体。
兰胖胖笑了：“这可是有口福了，院里好久没有开大荤了。这头黑猪，可够我们吃几天了。烂石头，你快把它拿下。”石破望向白石老人，白石老人点头。
石破就运起三元罡气，凝气为剑，打向大黑猪。那大黑猪中了三元罡气，一声尖叫，立时倒下。兰胖胖就跑过去，用脚踢了踢猪肚子，说：“哎呀，这猪蹄拿了红烧，啧啧，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白石老人心想：“白虎主凶，黑猪赐福。莫非天意？我正愁没有东西可以贿赂看守冥宫的金甲卫呢。这黑猪正好当做见面礼。”对石破说：“你能将这黑猪头劈下来吗？我要拿它祭冥帝。”石破点头，运起一道罡气，斩下黑猪头。猪血流了一地。花非叶摘了许多大芋叶来铺在牛车上。又折了树枝来盖在黑猪身上。白石老人说：“血腥已出，必引来猛兽夺食。我们快走。”
兰胖胖心里美滋滋的，说：“红烧猪蹄，哎呀，红烧猪蹄。”他还不知道白石老人要把黑猪送给金甲卫的心思，花非叶却猜到了，只看着兰胖胖笑。兰胖胖说：“非叶，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花非叶摇头，说：“没什么。”
休息一夜，又走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来到离冥帝神塚不远的望塚岭。望塚岭是个土包子一般的高丘，从这里可以看见冥宫。冥宫是神霸下令修建，专门用来祭祀冥帝的。冥宫下面就是神塚。
白石老人说：“我们今晚现在这里休息，明天去冥宫。”石破问：“冥宫是禁地，没有大长老侍命的命令，金甲卫不会放人进去。”白石老人说：“这个不用担心，我与那冥宫守卫有些交情。卖个老脸，进去不难。”
兰胖笑起来，说：“老师在金甲卫里还有些老交情，这可是稀罕了。”白石老人说：“这有什么稀罕的，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一两个朋友吗？”兰胖说：“金甲卫的人都是鼻孔朝天的。我听说那个金甲大都督更了不得，连监国公都不放在眼里。”石破说：“金甲卫是司命大长老的爪牙，那金甲大都督是侍命的心腹。他靠着司命大长老，当然不把监国公放眼里。”
白石老人望着神塚的方向，眼里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兰胖胖看白石老人似乎不开心，笑说：“您老人家这会儿睹墓思神，不会跟冥帝也有交情吧？”白石老人望了兰胖，说：“神霸窃神器，成不灭金身。屠杀少年，以血沐浴。唉——”
花非叶说：“老师是想向冥帝祷告，求灭神霸之法吗？”白石老人点头不语。兰胖笑说：“老师不是说飞墨院以理服人，以至柔之力克至刚吗？这会又来求神问鬼的。”白石老人怒了，拿手里的树条抽了兰胖胖的头，骂说：“你个混账东西，一个馒头堵不住你的嘴，那就用两个。再讥讽本院教旨，我就把你打出飞墨院。”
兰胖胖忙拿出两个馒头塞进嘴里，摇头如斗糠。花非叶笑着，望兰胖胖，拿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夕阳斜照，倦鸟归巢。一条古道自望塚岭蜿蜒而过，冥宫笼罩在一片黯淡的云气下。白石老人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其他人也各自找舒服的地方，或躺或坐。灵书儿跟花非叶聊着天，兰胖胖啃着馒头。石破心事重重，也像白石老人一般，打起坐来。
忽然一个响雷，冥宫上的云层里劈出数道紫色闪电。灵书儿忙问：“非叶，你看见了吗？刚才的闪电是紫色的。”兰胖胖笑说：“少见多怪。闪电哪里有紫色的，那是云烧起来的颜色。”
白石老人心中一动，缓缓开口：“是时候了。”其他人听了白石老人的这句话，一时勾起好奇心，忙问：“老师说什么？什么是时候了？”白石老人没有回答，仍是闭目养神。残阳照着他，脸上皱眉如沟壑，但是不显衰弱，却有一股子久历岁月的坚毅。
兰胖胖对石破说：“烂石头，你也学老师打坐呢。老师说是时候了，那你悟出什么来？”石破睁开眼睛，望了望白石老人，说：“冥帝神塚聚诸天死气，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兰胖胖还等着石破往下说，石破却没有了话。
兰胖胖有些不满，说：“得，得，得。你们都故弄玄虚，欺负我胖子读书少。你们继续装神弄鬼，我要睡觉了。”
半夜忽然雷神滚滚，大雨倾盆。兰胖胖从梦里惊醒，大叫：“下雨了，下雨了，快起来躲雨。”摸着身上，却是干的，没有被雨淋湿。灵书儿说：“兰胖，石破撑了结界，雨落不进来。”
兰胖胖揉眼，借着闪电的光亮，抬头看了，果然见头顶有结界，把雨挡住了。兰胖胖就笑说：“烂石头，你这三元罡气挺厉害的啊。又能反噬，又能杀猪，还能避雨。你教教我呗。”破石说：“你真想学？”兰胖胖点头，说：“嗯。真想学。”破石说：“那你给我正正经经的磕三个头，我就教你。”
兰胖胖不乐意了，说：“切，你太拿大了。咱们是同门师兄弟。你有心教我，那是你讲义气。我给你道声谢。我给你磕三个头，那是跟你拜师的意思吗？这样的话，你把咱们老师摆在什么位置？你爱教不教？”
破石说：“就你这脾气，你要我当我徒弟，我还不收呢。不学拉倒。”兰胖胖气呼呼继续睡觉，说：“小气吧啦。要不是小花的娘整日嫌弃我没什么本事，我想着学了去显摆显摆，谁乐意求你？”
花非叶笑起来，说：“原来不是好学，是为了讨丈母娘的欢心啊。小花跟你倒是般配。身材凹凸有肉。”兰胖胖说：“我就喜欢有肉的，摸起来一弹一弹的有劲儿。”
白石老人咳嗽了一声，说：“快睡吧，天就要亮了。明天进冥宫。”灵书儿开心的笑说：“太好了。可以进冥宫玩了。”兰胖胖对灵书儿说：“小屁孩子，就知道玩。”灵书儿朝兰胖胖做了个鬼脸，才要说话。白石老人又咳嗽一声，灵书儿就躺下睡觉。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云色阴沉。远处的冥宫孤寂的矗立着，一夜之间，天地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