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妹妹的确是我推下水中去的。”夜琉溪面不改色地说着，低着头。
这话无疑在整个房间中掀起了一层巨浪。
叶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想方设法想要强按在夜琉溪身上的罪名，却是被她自己亲口承认了。一时之间竟有些发愣。
但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复又扯住叶阶的衣袖，“老爷，您可曾听见她说的？并非是妾身胡言，实在是这丫头心思狠毒，容不得念儿比她多得了恩宠啊。”
叶远皓蒙圈儿的时间更加长一点，等到叶夫人的话说完，他才开始有点明白状况，可是毕竟乃是夜琉溪亲口承认，他一时间竟想不到如何为这个姐姐开脱，只得情急地叫道“父亲！”
叶阶听了她们母子的话，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夜琉溪，“你说的可是真的？”
可谁又能知道他内心的焦急呢？
若是夜琉溪咬死了说不是她，那么他身为叶家的家主，怎么也能保全了她的。可是她如此出言自毁，就连叶阶也是犯了难。
夜琉溪抬头看了一眼叶阶，在他的眼中深处发现了一丝的焦急之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动。也更是明白，这叶阶位极人臣，身为当朝宰相，这隐藏窥视人心的技巧只怕也是早已炉火纯青了吧。
若非她是只妖，寿命和阅历都远非凡人能及，恐怕她自问也不是叶阶的对手。
好在叶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她又看了看正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暗喜的叶夫人，后者的脸上流露着藏不住的欣喜。
自然，是因为她的不打自招了。
想到这里，夜琉溪几乎不可察觉地弯了弯嘴角。
“父亲”，她转而对着叶阶跪好，“女儿不孝，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才前来认亲。只道是这世上也就只剩下父亲这一位亲人了，也不曾多想便是跋山涉水而来。”
“只是女儿却不曾想，父亲如今已有了新的家庭”，她故意抬头环视了一周，以使人看见她脸上用妖力凝聚出来的泪珠般的水雾，“想来就算是再怎么宽宏大量的人，见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突然来分走了父亲的宠爱，心里也会不好过的吧。”
叶夫人听着她的话，似是觉出了有些不对。原本喜上眉梢的脸上，两条细眉突然便拧在了一起，“你少要兜圈子，既然已经承认了是你将念儿推下水去，便自己去领了罚便是。”
“你闭嘴”，叶阶冷了神情，一声断喝。
琉璃乃是他终身挚爱之人，虽然她乃是一只妖，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不曾忘记她，更时时刻刻地挂念着那个走失的女儿。
眼前的事情，对于叶阶来说又何曾不是很明显？
分明就是叶念璃去找夜琉溪的麻烦，却不知道怎么反而自己落进了水里。只不过他总是要顾及脸面，手上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法太过明目张胆地偏袒了夜琉溪罢了。
可夜琉溪的一番话，无疑勾动了他心中藏在最深处的情思，想到因了爱他而死的琉璃，他如何还能坐视夜琉溪受半分的委屈？
“且听她把话说完”，叶阶看了看叶夫人的脸色，确定了她不会再打岔。
这可是夜琉溪喜闻乐见的事情，她故意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妹妹她纵然对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什么不满，我又如何能去与她计较呢？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总是念妹妹落水受了苦，夫人要怪罪，琉溪无话可说，认了便是。”
夜琉溪说完，重新又低下了头去。
两滴晶莹如泪的水渍便顺顺当当地落在她身前的地上，她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演戏可不是她擅长的。
以她堂堂魔族护法的身份，若是遇到了什么情况，略施术法便可解决。只是现在为了找到月痕，少不得要为了这个假冒的身份做些事情，这戏，也是非得演不可的了。
可她的话说得极有技巧，句句子子都站在叶念璃和叶夫人的角度，却偏偏又不经意地点明了今日的事情，乃是叶念璃心生妒恨，挑衅在先，而叶夫人想要借此打压她罢了。
果然，就算是最年轻不懂事的叶远皓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虽然叶夫人和叶念璃乃是他的妹妹，但是他心里转了一圈，是觉得夜琉溪从小没有人照顾，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到这么大，而自己的母亲和念妹妹可都是在这相府之中千万般恩宠着的，当下打定了主意，坚定地站在了夜琉溪这一边。
他选择不说话。
“哼”，叶阶从鼻孔里挤出来一声闷哼，“你是说，今日的事情，乃是夫人故意为难与你？”
叶阶这当然是在演，他自然也是看出了夜琉溪的真正意图的。不得不赞一声，这个女儿的心智果真聪颖。
夜琉溪见叶阶竟然跟她对上戏来，不由就有点无奈了。
“女儿不敢”，夜琉溪将头埋的更低，跪在地上的她本来就身形娇小，这么看去更加的楚楚可怜起来。
叶阶将袖子一挥，“有什么不敢的？你既然对这件事情心怀不满，我也不可真的失了公允，让人笑话。”
叶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慌。
果然叶阶又接着说道：“此事便由王管家亲自着手去查。且不论念儿落水是否你所害，身为长姐，照顾妹妹不周，也应当受罚。便罚你在查出事情始末之前，将叶家家训抄写十遍。”
“老爷不可！”叶夫人就算再怎么反应迟钝，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该明白了。
“夫人还有何事？”叶阶已经给出了处置，又岂会轻易地收回去？
叶夫人却是突然痛哭起来，“老爷，念儿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儿。你竟放任她受这么大委屈。这个夜琉溪到底是哪个贱人所生，让你这般的袒护？竟连公正也不要了？”
叶阶听了她这话，却是将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甚至不可遏止地举起了手掌，眼看将要打在叶夫人的脸上。
琉璃的身份特殊，即便他再怎么爱她，也不可能大肆张扬。而叶夫人乃是后来才与叶阶相识，因此对于他与琉璃的往事原本是不知道的。
直到不知哪个戏子将他与琉璃的事情编作了戏，演的普天下人人知道，又人人羡慕他的美满爱情。
可这些只有叶夫人知道，都并非是在说她。人人都当叶相与夫人情意深重，可谁又会知道，他心上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
这是她一生的痛，就算后来她为叶阶生儿育女，他还是更爱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夜琉溪的归来，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揉上了一把盐。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竟抵不过那个女人留下的一个孽种？！
此刻她再也掩藏不住，直视着叶阶，甚至连平日里伪装出来的贤淑也全都不顾。
叶阶看着这样的她，心中多少有一丝的愧疚。诚然他爱的是琉璃，可这些的确不该由叶夫人去背负，他慢慢放下了扬起的手掌。转身离开了。
夜琉溪看着叶阶离开的身影，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她虽是已经修炼了多年的木妖，可对于这些凡人的情感，却并没有什么伸到体会。自然也就不会明白叶阶离开的时候眼里的那份落寞。
叶远皓见叶阶走了，赶紧走上前将叶夫人从地上扶起来，“母亲，你没事吧？”
可叶夫人的情绪尚未平复，她一把甩开了叶远皓的手，“逆子！”
叶远皓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一旁的夜琉溪当然是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的。
既然叶阶已经说了，这件事情他会好好查，又提前做出了处罚。那么已经可以说，即便是叶念璃醒来之后指认是自己将她推下水的，也没有用了。
王管家乃是叶阶的心腹，他查出来的结果，只会是叶阶的意思。而他显然已经站在了自己这边。
想到这里，她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虽是不懂凡人的情感，可却感觉得到叶夫人对叶阶乃是真心的爱慕。她不过是前来找月痕的，等找到了，还是应该还这一家子一个清静。
她理了理跪在地上弄得有些乱的衣服，慢慢从叶念璃的房间出去了。叶远皓见她这般，本是有心追上去的，可想到叶夫人方才骂他的那一句，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留在叶夫人的身旁。
叶夫人扶着床沿，看着面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女儿，心里五味陈杂。
多少的片段都在她的脑海里转过，最后定格在叶阶冰凉的眼神和扬起的手掌上。
叶家，我为你含辛茹苦操劳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抵不过一个野种。你竟为了她想要当众打我？
她想得气急，将一串泪水忍在眼眶里，却怎么也止不住地轻微颤抖着。
叶远皓在她身后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母亲，你莫要太伤心了。孩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母亲只管责罚便是，切莫如此生气了。”
叶夫人看了他一眼，总是心疼自己气急之下对他发脾气的，又是悔恨，亦是无奈地道，“皓儿，你还太善良了。”
只要有娘在，便决不允许任何人，与你相争。
夜琉溪，她必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