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暂时陪同你的吗?”吃完早饭回房后,秦茗失落地问道。她从来没有问过她,她把灵魂献给她,年限是多长,她是不是永远就这样了呢?再也见不到记忆中的人了呢?她一直避免去想,去问,在她看来,这都还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对于你而言可能是很久,但于我只是暂时。”敖晦的声音平稳而柔和。
秦茗胸口隐隐刺痛,垂下眼眸,回想起每次敖晦要去视察海域的时候,她独自在深海里等待的那种孤独感,让她的内心都快荒芜了,那是一种煎熬,可是敖晦她忍受的却是亘古不变的寂寥。
“对不起。”她脱口而出,为自己的浅薄。
“明天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还没有认真地品尝这座城市的甜点呢。”敖晦站在窗前,窗帘在风中飘动,她转过头,微笑着说。
“明天你们要出去?正好我让小麓陪你们。”邓朝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笑得像一尊弥勒佛。
邓麓瞥了一眼和平时不苟言笑的爷爷判若两人的样子,心里有些怀念。他已经很少见到他这幅模样了,也只有在他小时候,为了博得他的亲近,爷爷才会露出这尊笑容。
“我说你们进来怎么不敲门!”秦茗被吓了一跳,拍着胸部大叫。这人怎么那么没礼貌,随便就进来!
“敲了呀,可能你们聊得太入迷,没有注意吧。”邓朝晦还是那眯着眼笑容可掬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
秦茗歪着头,难道真的敲了?只是她没有听到?
“那个……敖……敖晦呀,政恩想要跟你单独说说话。”邓朝晦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绊绊地说出来意。
“嗯。那个,我想跟你聊一聊。”邓政恩有些忐忑,这是神呀,是从小就信仰的神,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认不出来。
秦茗看向敖晦,敖晦朝她点点头。秦茗心领神会,出了房门,到邓麓身边的时候,还朝他“哼”了一声。
房间里只剩邓政恩和敖晦了。敖晦没有主动挑开话题,等了很久,邓政恩才说话。
“我每天都会祈祷,祈祷这座城市在我的治理下,能够越来越好。”这是一个靠近海洋的城市,在这里河流支脉贯穿整座城市,从小,他就看着人们依水而活,安宁而祥和。父亲说,这是海洋的馈赠,叔叔说,这是海神的庇佑。近海的城市多少还是愿意相信海神的存在的。更何况邓家祖上的确是见过海神,那一段历史一直在邓家人中流传。就连儿子邓为先也是听过的,只是可惜妻子不信,让儿子或多或少受了些影响,并不如他这么坚定罢了。
“我知道。”深海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明市的祈祷声,她听到了。
“我原来以为我是真的做到了,可是没想到一切只是下面的欺瞒。”他曾经到临海那片区域考查,干净、明亮,海水蓝得跟天空融合,美得令人屏息,化工厂的排污也是完全符合规定的,对海洋、湖泊是完全无害的。可是在他被提审的这段时间,那些人给他看到的那些所谓揭示了他渎职的照片,那些发黑发臭的海水还有脏乱的街道,罪恶滋生的贫民窟,还有不断排放如浓墨般污水和废气的大大小小的工厂……这根本不是他所想要的城市,也不是他所知道的明市!
“我不明白人类之间的争斗,也不想知道人类是怎么夺权夺利的,我只负责审判。”人类中有贪婪罪恶之辈,当这一部分人污染了她统治下的海洋和流水,她就必须拿起审判的权杖,给他们带去毁灭。
“你此次来,是来审判我的吗?是的,我的确是错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热爱这座城市的,金钱能够腐蚀掉一个人的良知。”邓政恩面色如灰,他想起刚见面那会儿,敖晦的问题,他爱不爱这座城市。
敖晦摇摇头:“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我只是来看看这座城市,看看它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什么?”比起来审判他,邓政恩更为惊讶的是敖晦竟然是来看这座城市是否有存在的必要的!什么意思?难道她要毁灭这座城市?
他茫然地望着她。不敢去相信心里的猜测。
“毁灭即新生,把罪恶消灭了,才有可能重生。”敖晦说的很自然,就像是一个再浅显不过的真理一样。
“那你现在的决定呢?”邓政恩面上很淡定,但掩藏在衣服下面的手却已经握得青紫。
“我再等等吧,还是有人爱着这座城市的。我等等看,如果你还是没有办法改变现状,那么也许就该是我来改变了。”守护海洋是她的责任,这座城市严重亵渎了海洋,理应遭到审判,但是如果还有贤者愿意去改变,或许能够有转机。
两人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秦茗不耐烦地在门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怎么这两人要聊那么久,有什么好聊的!
敖晦果然在邓家又呆了几天,邓政恩的危机算是过去了,但是被暂时停职了,也许要等上面的事情确定了,他这边才会有通知吧。邓朝晦每天笑呵呵地让邓麓陪着敖晦和秦茗出去走走。风婉离秦茗她们两人远远的,每天都和邓为先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们是时候离开了。”这一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敖晦对秦茗说道。秦茗虽然还是会和邓麓斗嘴,但是可以看出,她还是很喜欢陆地上的生活的,每天热热闹闹,少了空闲的时间去想那个令她心伤的人。对于这座城市,该看的她已经看了,这座城市的确还是有救的,她的决定也已经做下了,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
秦茗突然听到敖晦这么说,手里拿着的布偶掉落在地上。她都快要忘记了,她是必须要回到海洋里去的,她已经不是人了,已经死了。这不是她的世界,她现在只能是一个过客,即使再留恋,也必须离开。可是为什么心会有些疼痛?
她捡起布偶,故作无事地抬起头:“好呀,我也想回去了。哦,对了,那个风婉怎么办?她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敖晦清澈的目光下,她略微心虚,不敢再去看那双隐藏着金光的黑眸。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风婉的生活是她自己的,她该怎么走,是她的事情。她对我们并无什么影响,而且,她认为的重生,或许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敖晦看着她,垂下眼帘,遮住里面的暗光。
“啊?”秦茗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看敖晦的样子似乎并不想继续说下去,她也就没再问了。她只是把灵魂献给海龙神的失败者,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知道的。
那天晚上,敖晦和秦茗消失了,随着她们的消失,那些向海洋排放未经处理的污水的企业纷纷被海水淹没,消失了,包括成家在内。
一时间,明市媒体的目光都投向了环保,认为是遭了天谴了。和这些企业有直接关系的木忠顺被挖了出来,受到众人的责骂,就离停职在家的邓政恩都受到了波及,上面趁机对明市官场进行清扫。一夜间,所有排污企业同时被海水淹没,很多负责人都消失得无踪影,根本就是等同于失踪,市面上各种都市怪谈此起彼伏,弄的人心惶惶。终于,在多方博弈的结果下,邓政恩出现了,他这时候戴罪受命,出来主持政事,维稳,安抚人心。
“爷爷,她们走了。”邓麓给躺在床上的爷爷掖被子。爷爷身体不大好,这几天风寒又复发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只要好好休养就可以了。
“这样呀……”邓朝晦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她早晚要走的,不过他是满足了,能够在生命的最后见到小时候床头故事里的海神,心心念念了一生的人。
“爷爷,她们……”邓麓很想问,她们还会出现吗?可是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了,也许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吧,从祖父年轻时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也许他这辈子算是幸运的了。
听着爷爷的呼吸声渐趋平稳,邓麓关上门出去了。他没有看到爷爷那滴落在枕边的泪。他替父亲见到她了,幼年时被父亲偷偷拿着画像说是他母亲的她。
“敖晦,邓市长又升职了。”秦茗从海里捞出一个漂流瓶,打开里面的纸条,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嗯。”敖晦点点头,以示知晓。
邓政恩很努力,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把明市换了一个面貌。就因为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和明市相似的城市,他决定继续往上爬,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更多的地方。
“他做得很好。”敖晦说了这么一句。
秦茗变成海鸥在空中欢快地飞荡,发出明亮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