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敏华给宋沈雅打电话,是因为本来今天的行程是招待几位颇有地位的音乐家,可是到了约定的时间,她还没有出现。
“抱歉,我要先走了。还有谢谢你们。”宋沈雅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她这几天情绪波动太大,已经把行程安排抛到脑后了。
“你是一个琴家?”敖晦问道。
宋沈雅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到我的工作室找我,我叫宋沈雅。”
敖晦接过名片,上面只简单写了她的名字、电话还有工作室地址。
“那么,再见了。”宋沈雅转身离去,背脊挺得直直的。无论如何,她是不能爽约的,即使心里再如何翻滚,她也必须回到工作室。为了她完全不知道在何处的女儿,她必须要保持镇定,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不对劲,她不敢赌。因为一旦输了,她将没有任何翻盘的筹码。
“敖晦……那首曲子和你有什么特殊的过往吗?”秦茗支吾地问,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那首曲子能够传到她们那里。而且,敖晦对那曲子那么敏感,甚至会为了寻找弹琴者而来。宋沈雅该不会又是敖晦某个相识之人的后代吧?
敖晦把名片放到桌面上,手指像钢琴手般,弹动桌面。
“敖晦?”秦茗有些恼怒。明明她离敖晦最近,可是她却感觉自己完全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的事情。这让她很是不爽,她现在只有她了,可是敖晦却好像完全不把她当作同伴。对敖晦来说,她只是一个失败的献祭者?
“别多想。”敖晦感觉到从秦茗那里传来的情绪波动,这个女孩在慢慢恢复她的本性,展露她的性情,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够忘记两辈子的遭遇,重新开始了吧。
“我没有多想,可是我忍不住了。我是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你的伙伴。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是我却觉得你根本不把我当作一个人,我对你而言你,什么都不是。你了解我的过往,而我根本一点都不知道你的过去,这不公平!”她有些激动,她两辈子熟悉的东西全都离她而去,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人?孤魂野鬼?海鸥?她现在只有敖晦了呀,只有她了呀!
人类真的是难以捉摸,秦茗心底的患得患失完全传到了敖晦的心中。她也许她真的只是把她当作一个过客吧。她所遇到的人,都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过客。
“这个故事有些无聊,你可愿听我慢慢说?”敖晦浅笑。或许,把和那个人相关的故事说出来,是个不错的选择,那个人也曾经这样歇斯底里地想要留在她身边,知道她的过往。
秦茗倔强地看着她,她知道自己越界了,可是,她不甘,不甘只做她生命中的过客,不在她眼里留下一丝痕迹。
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久到当时的感动,现在只有刻意去找寻,才能够回想起当初的一切。
那个时候,敖晦还对人类世界怀着些好奇。海里太寂寞了,真的是太寂寞了,她时常要从海底出去透透气。
作为海龙神,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她的足迹就能够到达。她最喜欢的是那些湖泊、河流,因为在那里,她能够见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那一年,她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一个懒腰,海面波澜骤起。听到呼叫声,她这才惊醒,她似乎闯祸了。
海面上,有一艘驶往京城的船,舵手打了一个盹,船被掀起的波浪弄得东倒西歪。这是一艘巨型的轮船,里面装的是奴隶,从南方运到京城,卖给牙行,船的主人能挣上一笔不菲的银子。
敖晦的头伸出水面,挥一挥手,海面就平静下来了,船平稳了,船上的叫声小了。敖晦舒了一口气,再度潜回海底。
海底的生活有些无趣,敖晦再一次出现在陆地上,她顺着河流,到达了京城。夜晚的街道没有人,只听到守夜人的打更声。她出现的地方幸好不在花街,不然以她的相貌,想来是会惹来一大批狼群的。
这一片是高门大户云集的区域,高挂的灯笼,在风的吹拂下,左右摆动,灯光忽明忽暗,有几分离魅魍魉的味道。
这样的夜晚,能听到叮咚如流水的琴声,让她有几分惊喜。她顺着琴声飘过去,落在了一座最大的宅子里。但是琴声传出的地方,却是在宅子后面的罩房里。
在冷清得没有人气的后罩房里,黑乎乎的,在角落的那间房子,亮着灯。敖晦出现在屋子的横梁上。她出现的一瞬间带起了一丝风,那弹琴的孩子手下的拨弦的动作一顿,琴声断了,他抬头朝着敖晦的方向看去,表情有些奇怪。
这小孩的感官还挺灵敏的,敖晦在心中暗赞。那孩子自然是看不到敖晦的,他回头,继续弹琴。敖晦听了很久,她当时不明白这首就像是流水一般的曲子叫什么,她只是感觉非常非常地舒服。后来,她才从弹琴的人口中知道,这曲子就叫《流水》。
敖晦安静地半躺在横梁上,闭上眼睛,沉醉在曲子里。这孩子的弹奏仿佛把她带到了深海,恬淡的,激昂的,神秘莫测的,又多了几分愉悦。
一直到公鸡鸣叫,这孩子才和衣躺在床上。
敖晦第一次对别人生出了几分好奇,反正她也无事,不如就近观察他一番。
小孩躺了一会儿就起来了,他打了水,洗漱之后,就出门了。他是少爷院子里的书童,得去伺候少爷。
敖晦跟在这个孩子身边,渐渐知道了他叫宋仕轩,是宋府小少爷宋志明的书童。虽说是书童,但实际上,这个宋志明有两个书童,宋仕轩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不算得宠,但也不是备受冷落的。只是比起另一个,他不是与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一样罢了。
宋仕轩的书童身份,让他在府里的生活还算顺利,当然除了被另一个书童万方伙同其他人欺负一番,其他都算很好。
“又被欺负了。”敖晦看到宋仕轩额头的淤青,有几分心疼,这孩子在府里没有任何亲人,他是被从南方卖过来的,孤苦无援,就算被欺负也找不到可以哭诉委屈的人。
宋仕轩擦药的手不被人察觉地停了一下,他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惊讶。他已经不止一次感觉身旁有人了,而且这个声音,他也听了不止一次。
宋仕轩这次被万方打,正是因为万方知道他在学琴。宋仕轩是被老爷安排给宋志明的,就连名字都是老爷起的,承了宋府的姓。宋仕轩陪宋志明上家塾,上君子六艺。而万方则是安排打点少爷院子里的事情。这样的安排,也是老爷做主的。在万方的刻意排挤下,他被驱逐到了后罩房。当然,宋仕轩是乐意的。后罩房只住了他一个人,比起内院自由多了。
可是万方就不乐意了,他动不了宋仕轩,她母亲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可是老爷才是这个家里最大的主人。夫人对老爷的话,从不反对。如果他真把宋仕轩怎么样,恐怕他母亲都讨不了什么好的。他不明白老爷为什么选了一个外人给少爷当书童,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少爷的确是在宋仕轩的陪伴下,收了心,学业上也有了进步。这让他越发不敢轻易动他了,可是找借口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你为什么就不会反抗呢?”敖晦有些泄气,这孩子,被打了,却从来不会告状,也不会还手,只会默默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下人们怕得罪万方,不敢替他说话,谁让万方有个颇得夫人信任的母亲。当然这其中也有几分嫉妒与看好戏的意思在里面。宋府家生奴不少,凭什么你一个外来和尚占了少爷身边一个书童的名分!
宋仕轩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他怕,他吓到她,她就不再出现了。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能够听到她说话,至少他知道有人在他身边。
春去秋来,宋仕轩一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地弹琴,他依旧是紧闭房门,不敢让声音传出去。敖晦依旧还是喜欢半躺在横梁上,倾听。
他的琴声,每每总能把她带入美好的幻境中,在那里,有很棒的故事,她的生活多了一些色彩。
宋仕轩已经是一个少年了,随着他的长大,万方就越发地束手束脚,不敢光明正大地给他使绊子了。少爷的学业进步非常快,但是他最喜欢的是骑射,对古琴,却是不喜。所以即使琴课依旧开,少爷也仅是学了七七八八,只是方便了宋仕轩,让他的琴技不断进步。整个府里都知道宋仕轩喜欢琴,可却无一人听过他弹琴,不知道他的琴技,只以为是普通罢了。
“我刚才看到万方放了一个侍女进了少爷的书房,老爷正往这边来,现在正是你守夜的时间,恐怕他是想陷害你了。”敖晦不知道宋仕轩能够听到她的话,她聊天似的感叹。
“你这次怕是又要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