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晦呆在宋仕轩的身边有些时日了,这一日海洋的呼声传入她耳。她必须要回去处理一些突发事务。
在敖晦离开的这天夜里,宋仕轩弹了《流水》。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她照旧躺在横梁上,只是手托着头,看着他。
“我要离开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了。”敖晦从横梁上下来,站在宋仕轩的身边。她看着他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少年,琴技越来越来棒,人也是越来越优秀,甚至比起他伺候的少爷,也胜上许多。即使没有亲人,但她相信,他一定能够活得很好吧。
宋仕轩猛地站了起来,朝敖晦的方向看过去,她的倒影暴露了她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压抑快要爆发的恐惧,她要离开了,那他怎么办?还会回来吗?如果不回来,他要怎么办?
敖晦惊讶,这小家伙知道她的存在。一瞬间,她心里涌现上来的是兴奋。就像空气一般呆在一个人身边,看着他的人生,她有时也会有不甘。不被知道的存在,只能作为旁观者,那样的孤单。
“你知道我?”敖晦问道。
宋仕轩想要伸手触摸她,可是却没有什么,如果不是地上的影子和耳中的声音,他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低下头,他曾经很多次想要触摸她,可是,一场空。
“我能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影子。”
宋仕轩的回答,让敖晦瞠目。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影子!
“你不害怕吗?”一般人都会怀疑是鬼怪吧,会被吓死。
“不,我知道你不是,你是神仙。”宋仕轩很笃定地说。
敖晦没有再隐藏自己,显出了形。对于这个信任她的孩子,她不想欺瞒。宋仕轩眼中闪过惊艳,他是想过她的样貌,肯定是仙人之姿,这点不用怀疑,因为有时候,仅是地上的倒影,他都能看呆,可是没想到她竟绝美如兹,超乎他的想象。
“你果真是仙人。”宋仕轩喃喃自语。
“是的,我是海龙神,负责海域之事,现今海上生事,我得回去了。不经你同意,窥视你的人生,实属被你之琴音所吸引,望你千万别介意。”敖晦说。
“你能喜欢我的琴,是我的荣幸。”宋仕轩想要伸手触摸敖晦,可是敖晦消失了,他只摸到了那飘飘的衣带,柔软而冰冷。
后罩房不大,可是宋仕轩却第一次觉得,这屋子是那么的空旷,多么寂静,寂静得令人心生寒意。横梁上那陪伴他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只有自己了,再没有人会在他耳畔低语,再没有人会在深夜倾听他的琴声。
他紧紧攥住手,指甲陷进肉里,他发誓他下次再见到她的,一定会把她留在身边,直到他死!
“后来呢?”秦茗追问,她听得入迷,原来敖晦也会好奇人类的生活,会偷偷隐身观察。人世间只有她一个神,她真的是太寂寞了吧,才会这样。
敖晦拿起勺子,挖了一块服务员刚送上来的蛋糕。甜甜的,她一直很喜欢甜的东西。
“后来呀,我还是出现在他面前了。不然也不会现在为了一首曲子,来到这里。”敖晦继续回忆。
海洋的事务处理完后,她想起了那个深夜弹琴的男孩。于是她再次出现在了当初离开的地方。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根横梁,屋子里还是干干净净,可是却没有了宋仕轩的痕迹。那么久了,他也许离开了吧。
也许是命中终有那么一次再会吧,敖晦正要离开的时候,又听到了曾经那曲《流水》。这分明就是宋仕轩弹奏的,还是那样让她感受到了海水的温暖。比起从前,更令人沉醉了。
敖晦循声出去,声音的来源离宋府的后罩房很近,就跟后罩房隔着一条路。当敖晦出现在宋仕轩家里的横梁上时,宋仕轩手下的流水声,更加急促了,剧烈地翻滚。
琴声停下,过了很久,他才回过头,对着横梁上的敖晦说:“你终于回来了。”他等了很久,很久,真的很久。
敖晦本来只是打算悄悄回来看一眼就离开,所以没有显身。可是宋仕轩竟然发现了,她自然没有隐藏的必要。
“你长大了。”他比她离开的时候,更加成熟坚毅了。她感慨,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对他来说,却足够他长成一个健壮的青年。
宋仕轩看着敖晦,他成长了,可是她却还是跟记忆中的一样,一点没有变。还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令他心跳加速。
“我等了你很久,这一次,你能不能不要离开。陪我久一些。”宋仕轩抓住站在他面前的敖晦,苦苦哀求。
他的手很暖和,跟她的冰冷不一样。
“我不知道我能陪你多久。”其实她是不知道他能陪她多久。
听到这个回答,宋仕轩愣了,他以为敖晦会拒绝他,可是她竟然没有拒绝,反而说的是,不知道能陪他多久。
他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痛,那么就不是梦,是真的。他有些无措地说道:“你……你真的答应我了,不离开我了?”
“你为什么答应他?你不是尽量避免不要去干涉人类的人生吗?”秦茗打断敖晦,插嘴问道。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喜欢他的琴声,我很少有喜欢的东西。”敖晦又吃了一口蛋糕,她真的很喜欢他的琴声,他之后,再没有人能弹出那么美的《流水》了,甚至他旷世的《海神畅》都随着他的逝去而失传,直到现在才再次出现。
那个时候的宋仕轩已经离开了宋家,是他求来的,脱离奴籍,回归自由身,为此他才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跟在少爷身边,为他殚精竭虑。幸好宋家是仁慈的,看在这些年他的付出的份上,并没有为难他,轻易就把卖身契给了他。
宋仕轩就算离开宋家,也没有离得太远。他在与宋家后罩房相隔一条道的后面买了一间屋子,住了下来,还是每天夜里弹琴,等待敖晦的到来。后来他的琴声偶然被当世一个大琴师听到了,这之后,到他的住处拜访的人变多了。他向来喜静,对往来求见的访客有些不胜其扰,多是闭门谢客。可正因为他这样的态度,拜访的人更多了,他的名声也愈盛。
“敖晦,我想要回南方,你可否跟我同去?”宋仕轩小心翼翼地问道。南方才是他的家乡。他记得当初家里遇到天灾,往北方逃难,家人在途中死的死,伤的伤,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可还是被拐卖走了。虽然已经没有亲人了,可是他还是想回到南方,带着敖晦去看看那片生养他的地方。
敖晦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对她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宋仕轩笑了,像个孩子一样,少了平时的温文尔雅。要是外面一群慕名而来,却被拒之门外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惊讶得下巴落地。如此傻气,一定不是名满京城的琴家。
敖晦虽然是海神,可是却是第一次坐船。以往她都是看着往来的船只,却从来没有坐上去过。她有些开心,只是淡淡的,脸上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
宋仕轩看着在甲板上看着大海的敖晦,能感觉到她的愉悦。
“我当初坐的从南方到京城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暴。差点失事,我当时就在甲板上,迷糊中,看到海里一个人一挥手,浪就平静了。”他站在敖晦旁边,说道。
“原来,当初你也在那艘船上?”敖晦惊讶,她还记得当初她醒来时,掀起的那场波浪,还有那艘差点倒霉的船。
宋仕轩笑着把手撑在船沿,当时他就知道了,那是海神,是海神救了他们。
“谢谢你,给了我这条命。”让我能活下来,遇到你。
敖晦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之所以会遇难,还是因为她的缘故。
宋仕轩的故乡跟京城是很不一样的地方,水系更加发达,水乡的温润,让这里的人也多了几分温柔。敖晦很喜欢这里,在这里空气里饱含了水份,很是舒服。
“你陪了他多久?”秦茗好奇。
“一直到他去世。”她其实中途是想要离开他的,因为他对别人说,她是他的妻。她本不想干扰他的人生,可事实上,他的人生已经和她纠缠不清了。
当她流露出想要再次离开的想法时,已过而立的他,跪倒在地,手里拿着琴,对她说,如果她离开,那么他立刻就用琴弦上吊。以死威胁。她从没见过清雅的他,露出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她最终留下了,陪他度过了他的一生,听了他给她弹了一辈子的琴。
“我们听到的那首《海神畅》,是他作的?”秦茗大胆猜测。
敖晦颔首默认,那是他谱的,专门弹给她的。他终生未娶,即使绝后,都死死把她困在身边,直到死亡。
秦茗沉默,对敖晦来说,那首琴曲,代表的是对一个人的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