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敖晦和秦茗就到了宋沈雅的工作室。她的工作室在市区一个安静的别墅区里。她们到的时候,刚跟前台透露来意,就正巧看到宋沈雅。
宋沈雅穿着宽松舒适的棉麻裙子,眼睛有些红,看起来就像是几夜没有睡好的样子。
“是你们呀!”她的声音透露出几分疲惫。
“冒昧来拜访你,还请见谅。”敖晦说道。
她摇头,说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给你们泡茶。”
她把敖晦和秦茗迎进茶室,关上门,半跪着给她们泡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里,乍看有种淡雅的韵律,但是却掩盖不住她眼里的红丝。
“请。”她把茶盏推至敖晦和秦茗面前。
敖晦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秦茗也跟着喝了一口。相较于茶,秦茗更喜欢的是咖啡。她喝了一口之后,就把杯子放下了。
“你最近还好吗?”秦茗看不懂这女人,有些佩服,又有些心痛。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如果真的淡定,她眼里的红丝怎么解释。明明就是难过,可是丝毫不表现出来。
宋沈雅用热水浇洗茶具,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就把茶壶放了下来。
“她是我丈夫的亲生女儿,但是却不是我的。”宋沈雅低头垂眉,说起这事情的时候,牙齿“咯咯”作响。真是可怕!当她拿到那份亲子鉴定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敲了几个闷棍一样,幸好任萧文在她身边,扶住了她,不然,她一定是晕倒在地了。丈夫是把他的私生女跟她的女儿掉包了,这是多么恶毒的心思呀,难道她的女儿就不是他的女儿吗?
“天,”秦茗捂嘴惊呼,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找到我的亲生女儿,还要跟他离婚,让他净身出户!”宋沈雅握紧拳头,抬起头,眼睛里像是有跳跃的火苗,狠狠地说。
她一点都不担心敖晦她们会出卖她,这两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可是她却能感受到这两人对她的善意和亲近之情。
沉默的空气弥漫在飘香的茶室里,女人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对他掏心掏肺,可是一旦把那人排除在心房之外,那就是恨不得他去死。真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宋沈雅不是圣人,被丈夫背叛,她自然也会有普通女人会有反应。
“你女儿有消息了吗?”敖晦问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女儿不是你亲生的吗?”人类不是说母子连心吗?为什么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呢?
宋沈雅张口,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可是又合上了。她的确不称职,如果不是因为她把全身心投入到古琴艺术中,如果她能抽出一部分心神给家人,那么也许不会那么久才发现女儿血型的不对劲和丈夫的不忠。
秦茗看着自责的宋沈雅,有些不忍,替她辩解:“枕边人故意隐瞒,她很难发现。更何况那是她丈夫的亲女儿,肯定或多或少跟她丈夫相似,女儿肖父,很正常,一般人都不会起疑的。”
宋沈雅似乎想到什么了,嘴里反复念叨着:“相似,相似……”
“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宋沈雅的思绪被打断,她高声说道。
来人是宋沈雅的经纪人余敏华,她穿着紧身套装,姣好的身段显露无疑,自有一番职场女性的魅力。她刚才听前台说宋沈雅有客人,可是她记得这个时间点是没有行程安排的。
果然,茶室这两个人,她根本不认识。余敏华状似不经意地把敖晦两人打量了一番,美是美矣,但是身上穿的都不是什么牌子货,用不着在意。她无视敖晦两人,对宋沈雅说道:“要出发了,X大学约好的讲座,准备开始了,这个时候堵车厉害,我们得提前出发,这样更保险一些。这么重要的时刻,可不能迟到了。”
“啊——嗯——”余敏华进来的那一刻,宋沈雅失神地站起来了。
“你怎么了?”秦茗问道。余敏华和敖晦都疑惑地看着她。
她整了整颜色,强行恢复正常地说道:“没什么,我忘记了下午还有安排。这样,我就不能陪你们了。实在是抱歉。”
余敏华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她说道:“我们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出发了,你和你的朋友再聊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她就关上门出去了。
“你刚才……”秦茗是不相信宋沈雅刚才的解释,在余敏华进来之前,她分明想到了什么,刚才的表情更像是恍然大悟。
宋沈雅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
敖晦和秦茗有些担忧,没敢打扰她。
过了好一会儿,宋沈雅抬起头,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原来,是她!原来,是她!我真傻!真傻!”
“难道刚才那女人是你女儿的母亲?”秦茗突发奇想。
敖晦惊异地看着她,秦茗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人类的思维真是奇怪。
敖晦还在为秦茗的发言惊讶的时候,宋沈雅从齿间挤出一句:“连你都猜到了,我究竟是有多傻呀!活该被骗。”
“一会儿的讲座,你们陪我一块儿去吧。”就算她现在恨不得放下手中的一切,想要把那奸夫****给杀了,全身心地去找她的女儿。可是萧文说了,无论发生什么,她现在必须要稳,不能露出一丝马脚。以前为了艺术梦想,她没有发现女儿和丈夫的不对劲,现在她更不能抛弃一切,不然她以前做的一切岂不是一场笑话?她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亲身女儿。
X大学存在已经八百年了,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学校,在这所学校开古琴讲座,是宋沈雅的梦想,比在国家最高舞台上演奏,更令她激动。这次行程安排是在她没有发现女儿血型不对前,就已经预约好的了。她曾经想过自己登上最高学府的讲坛时,心中应该是无比激动、紧张的。但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的心中却充满了怨恨,怨恨丈夫和经纪人的背叛,也怨恨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更多的是,祈祷与期盼,希望亲身女儿能够活着,不受世间苦难的折磨。
“她很坚强。”讲坛上的女子,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去诉说她前半辈子,对古琴艺术的理解与追求。秦茗心中一酸,一个有梦想的女人,她心中自有信仰。那样的信仰能够让她在最艰难的时候,忍住疼痛,在绝境中寻找生路。可是她却是两辈子都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放弃人生,她的梦想是什么?她有信仰吗?
“是呀。”敖晦也不可否认,那个诉说在自己一生对艺术的追求的女人,是美好夺目的。可是她心中到底难平,艺术和骨肉,她到底是把艺术排在第一位了。
粉底遮去了宋沈雅脸上的憔悴,她是光彩照人的,就如海底的夜明珠一般,发出耀眼的光,令人不敢直视。她坐在古琴前,整了整宽大的袖子,深吸一口气。
“咚——”古琴的声音不大,但是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礼堂。
敖晦坐在前排,闭上眼睛,倾听这首属于她的《海神畅》。
刚才宋沈雅已经把这首曲子的由来说过了。原来这是她幼年时游离西南,在古董摊买到的破旧手稿。敖晦可以肯定,那应该是宋仕轩的手稿。《海神畅》是他为她所作,除了他,她没再听其他人弹唱过。只可惜,宋沈雅,花了那么多年时间,也仅是复原了曲子,唱词却因原稿模糊,是难以重现了。
和上次听到的不一样,宋沈雅的琴声里,不再单纯的崇敬和淡淡的欢乐,她这次有所求了。就像是当初宋仕轩每每奏起这曲子的时候,都是在传达他祈求她留下,祈求她的陪伴。
宋沈雅所求唯有女儿平安。
琴声落下,宋沈雅的泪也流了满面。在场的无不动容,晃若泥潭中苦苦挣扎的人,就像黑暗中寻找光亮的眼,似是海水淹没头顶前,最后一搏的手。
整个礼堂,静悄悄的,没有人发出声音。
突然一道光自礼堂上方直射下来。这个礼堂的屋顶式全瓦片,没有任何玻璃瓦,那光就像是有灵性一般,把宋沈雅笼罩住了。众人屏息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你的祈求,我应下了。”
一道冷冷的女声传遍了整个礼堂。
等光消失之后,过了很久,礼堂才爆出了巨大的议论声。这样神奇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大家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催眠了。
宋沈雅跪在地上,诚心地磕了一个头,流着泪,亲吻地板:“谢谢海神。”
刚才,她的脑里浮现出了一个跟她容貌相似的女孩儿,她在一所孤儿院里,跟一群小伙伴一起,正在打闹。
“敖晦,我们就这样走了吗?”秦茗站在礼堂之外,问道。她还想知道宋沈雅要怎样对付那渣男和渣女的。
“走吧,人类的事情,我们不可以过多地插手。”她知道,秦茗还在为宋沈雅抱不平,可是,她们该离开了。宋沈雅很坚强,一切都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