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人闭上了嘴巴,担心她许久没有出声的沙哑嗓子,会惊到眼前两个清透的孩子。在她眼中,他们都还是孩子。
“您一直住在这里吗?”敖晦问道。眼前这个老女人,她的真实相貌已经被厚厚的妆容掩盖住了,可是周身的祥和,还是非常令人舒服的,就像是温润的水一样。怪不得……
老女人再点点头,她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试图滋润一下干涸许久的喉咙。
“它似乎不大好了。”敖晦说道。这个老女人话不多,似乎是一个孤僻的人。
“什么?”老女人惊讶地说道。她终于出声了,果然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并不好听,沙哑得像是锯木头一般,甚至有些刺耳。一点都不像曾经被那人所称赞的,黄鹂般美妙的嗓音。她有些失落,时间过得好快,都已经那么久了,她老了。她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去等待,可是依旧没有等到他的出现。
“这应该是它最后一次开花了,它老了,太老了。”敖晦抚摸着无花果树的树干,清冷地说,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人世间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规律,花草树木也是如此,一样会老死。
“它开花了??”老女人有些惊讶,无花果树之所以叫无花果树,正是因为它的花很难看到。它的花是在果实的雏形里,蜜蜂会从底部的小洞里钻进去采蜜。
老女人快速地走到果树前,果然,树上挂了不少小孢孢。她抱住它的树干,这棵树见证了她的生命种种。每天看着它,她没有注意到,它跟从前相比,少了几分生机。也许真的要老了。她突然间有了想说话的欲望。
“这棵树,在我小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你别看现在这一片都是别墅林立,当年,这里还属于贫民区,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老女人想起过去颇为感慨,原来她已经活了那么久了。曾经的贫民区的伙伴,现在一个个不是入土了,就是分散在各地。恍惚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原地了。
敖泽就站在老女人身旁,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老女人刚才和敖晦的气息很像。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安抚她。
“谢谢。”老女人被敖泽碰到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不着痕迹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敖晦把这一幕收到眼底,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这棵树太老了,可能这一次开花结果之后,就要死去了。”敖晦说,她知道她的话或许会让这个悲惨的女人,更为悲伤吧。
老女人愣怔住了,她每天早出晚归,很少会去注意这棵树。可是每天的每天,这棵树都会在原地等着她,就像是一个忠心的伙伴一样,不会离去,永远在那里。她没有怀疑敖晦的话,这个女孩,有着清澈的眼,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清澈却又莫测的眼,可是她却无端觉得她不会骗她。再说了,她也没有欺骗她的必要,不是吗?
老女人抱住无花果树的手,有些颤抖,她所看重的东西,似乎都慢慢离她远去了。就连这一棵树也是一样吗?
“你认识姜松泰吗?”敖晦问到,这个女人很干净,像海里的小动物一样,让她有种亲切感。
“姜松泰?”老女人重复了一遍。
“对,姜松泰。”敖晦确认。
老女人想了一下,很久才从记忆中搜索到这个名字。原来是他呀。
敖晦看老女人点点头,遂道:“你要等得人,姜松泰能告诉你,他在哪里,你要亲自去问一问他。”
她说完这话,就和敖泽一块儿消失了。
老女人惊恐地揉揉眼睛,这一切就是像是做梦一样。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她是不会怀疑自己正在做梦的,她是受过训练的,真实和虚幻,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也许她真的需要走一趟了。
姜松泰正和几个老伙计相聚,时间过得很快,想当初他们还在抗击敌方入侵的时候,意气风发,每天枪林炮雨,现在老了,谈起以前多是长吁短叹。将军迟暮,真是令人无奈。
“当年还多亏了姚琳,不然那仗也不会那么快就结束了。”一个老家伙突然这么说。
他的话得到了在座的几个老头的附和。姚琳当初真的是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的是,教科书和史书上是不会有过多关于她的记载。这不仅是因为她本人的要求,更多的恐怕是她的身份所致。
“哎,说起来,老姜还喜欢过她呢。我以前还以为战争结束后,你们会在一起呢。”另一个老家伙开玩笑。
他们都很老了,每年一起相聚的老家伙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还能见几次,且聚且珍惜。大家伙聊起天来,少了几分谨慎,多了些肆无忌惮,都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姜松泰愣了愣,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他也不敢去打她的消息,年纪大了,罪恶感一日比一日重,怕自己越是知道她的现状就越是愧疚。他最后一次留意她的消息,正是她每天往返于闹市街口和家中之事,那一刻他有种想要把真相告诉她的冲动。可是他不敢,她的影响力还在,一个不慎,他就跌落深渊。
“是呀,我和我家那个也这样想的。可是没想到战争结束了,你竟然结婚了。我家那个还至今一直说你是个混账,是在嫌弃姚琳不干净!”那老家伙嘴下不留情,这事情憋在他们心里老久了。家里老婆子去了,都还不甘心。姚琳多好的一个女人呀,为了国家愿意屈身于恶徒身下,取得了决定性的情报。她为了国家做那么多,可是为何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在场的老头都没有说话,姚琳,那是当年一起奋斗的伙伴。真正的为了国家,什么都愿意干的女人,她在情窦初开的他们一众士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她就像是一个魔咒一样,令人难以逃脱。特别是那张床上,敌军那个英俊的将军的头颅被她提在左手,右手则是沾血的锋利短刀,将军的尸体就倒在她身旁。她****的身体和沾血的脸庞,妖艳至极,是他们这些推开门的士兵们,永远忘不掉的记忆。
姜松泰何尝不是这样。他的嘴巴有些干苦,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的这些老伙计说,也无法说。
正在这个时候,姜家的仆人进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老爷,外面有个自称是您故人的老妇人说是有事要找您。”
姜松泰不知为何,心中一动。是谁?怎么偏偏在这个点?
“这可是谁呀?你的故人不会是我们认识的吧?”老家伙说道,如果是故人,那还真可能他们都认识。
姜松泰在老伙伴们的起哄下,让侍从把那自称是他故人的老妇人带到这儿来。
当老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现场一片寂静,如果这时候真的有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真的可能会听得到声音。
“很久不见,这就不认识了?”老女人说道。她洗掉了身上的铅华,穿着素色的斜襟袍子,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姚琳姐,您……您怎么来了?”其中一个年纪较小些的老头,吞吞吐吐地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姚琳姐可是比曹操更难见到的呀!不过,她还是那么美。
“真是好久不见了,我这次来是想要问姜松泰一点事。”老女人,不,姚琳微笑着说道。她已经很久没有笑了,可是有些东西是印在骨子里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她曾经对着镜子无数次训练,不同的嘴角弯起的弧度会出现不同的效果。她知道怎样笑才显得落落大方,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你问,你问。”没等姜松泰表态,老家伙们就迫不及待地帮他应下了。
姚琳点点头,但是只是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几个老家伙也站在原地,没有要避嫌的意识。直到年纪小些的那个感觉有些不对劲,才左看看,右看看。呃,好像,姚琳姐说想要找姜松泰那家伙问点事,似乎没有他们什么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们先出去,你和姜松泰聊聊。”他给其他几个老家伙打了眼色,对其中那个超级没眼力劲儿的,还用力撞了他一下。
几个老家伙不依不舍地离开,到花园里去了。客厅有一面墙是玻璃墙,从这里能看到花园的景色,当然从花园里能看到客厅里的情况。老家伙们想着,就算听不清,但是能看到,还是不错的。
“你,这些年还好吗?”姜松泰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就像是一个等着行刑的犯人一样,他有一种这一日终于到来了的感觉。
“还不就是那样。”姚琳淡淡地说道。她过得好吗?这个问题很难说,每天都在等待一个或许不会出现的人,问她好吗?或许好吧,至少还有一个念想不是吗?
姜松泰听到她这话,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