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琳经受不住打击,身体摇晃了两下,才扶着沙发稳住了。
姜松泰时刻关注着她的情况,见她不好,想要上前搀扶,可是她却已经站稳了,他的手落空了。他尴尬地站在一旁,等待姚琳的审判。他并不觉得他杀了那个副将有什么错的,手刃敌军,他甚至还颇有几分快意。他愧疚的是,明知道姚琳喜欢副将,还瞒了她那么久,让她失去了爱人。
“你……”姚琳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说他因为嫉妒才杀了他?说他竟然瞒了她那么多年,明知道她在等他,就是不告诉她真相?如果说姜松泰是杀人凶手,那么她就是帮凶,明明知道那样一个倔强的男子一定不会失约,不会没有任何讯息就消失,可是却没有去细想,只知道守着一个空虚的念想,一直等着。她才是那个真正杀了他的人,在那个晚上背叛了他们的约定,把他推向深渊。
“对不起。”姜松泰说。他对不起的是,她这些年的执着,他或许应该早点告诉她的吧。
“呵!”姚琳看着他讽刺地笑。这个男人还是那样的道貌岸然,就算副将是她爱的人,可是他杀了他,在当时的国人看来不仅不是坏事,还是值得夸耀的好事。他不说,不就是占有欲作祟吗,自己得不到,也不希望别人得到,他让她永远活在缅怀一个死人的幻想中。真是一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姚琳不想再看到他,转身离开,想要逃离。
“姚琳……”姜松泰叫住她,可是又找不到什么留下她的借口。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怎么了?姚琳怎么走了?”隔着玻璃在院子里清清楚楚把屋里的事情看个彻底的老家伙们,跑进屋里,纷纷问道。他们刚才想要拦住姚琳,可是姚琳惨灰的脸色,令他们不敢再劝她留下。
姚琳离开了姜府,她走之后发生的事情,跟她不再有半分关系。她连人生最后活着的意义都没有了,她不知道怎么回到了那个路口,在那里站到了傍晚,再无知觉地走回山上的家。她人生的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其实,她早就应该在国家解放后,敌军撤离国土后,就应该自刎了吧。也许那个时候,还能赶得上他,能够跟他在黄泉相见,说声“对不起”吧。
“你怎么了?”敖泽站在姚琳的面前,关切地问道。他说话已经非常流利了。其实,他跟敖晦根本就没有离开,他们一直跟在她身边。
姚琳抬头,眼睛渐渐聚焦,当把敖泽看清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你,你们原来是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姜松泰知道他的事情?”姜松泰的事情应该是一个秘密,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知道。
“是这颗无花果树告诉我的。”敖晦从无花果树后面走了出来。
“无花果树?怎么可能?”姚琳先是惊讶,惊讶过后想起上次见面时,他们两人突然的消失,信了几分。
“它是怎么说的?”姚琳相信命运,天理循环,正因为如此,她才相信,那些残害了她故乡的敌军一定会失败的,而她也一定会因为做了太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达到目的,她知道她也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的。
“它看着你出生,看着整个村子淹没在血海里,看着你在仇恨中沉浮,它很是心疼。后来,你遇到了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可惜它又见证了这个人离你远去,再后来看着你一日复一日地等待那个人,它有些痛恨自己,如果它不是一棵树就好了,它就能告诉你真相了。”敖晦替无花果树说出了它的心声,无花果树仿佛在赞同她的话,树叶沙沙作响。
“谢谢你。”姚琳抚摸这这颗陪伴她至今的树。
“它真的快要死了吗?”她的心有些凄凉,她这一生见了很多死亡,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有办法淡定地面对死亡,特别是这是她在乎的人和物。
敖晦点点头,它的时间到了。她听到了它最后的诉求,作为海洋的守护者,这个世间仅存的神,她所倾听的声音不仅仅是来自于人类,人类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姚琳不可抑制地跌坐在地上,她才刚知道她等了四十年的副将死了,现在,陪了她一生的树也要消亡了。泪水顺着她的眼睛流了下来,无声息。她每日在闹市街口,装扮得花枝招展,就是希望副将如果真的回来找她,能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她。她每天清晨,每天日落回到家中,都有着无花果树的陪伴,才减轻了些许孤独感。呵,原来的一切都要消失了,那她这罪恶之躯,为什么要在这肮脏的世间苟延残喘?
“它求了我一件事情。”敖晦说话的时候,无花果树的树冠抖了两下。
姚琳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看着她。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些许无辜清纯,跟她年纪一点不相符。
“它想要让你看看它的记忆,那些美好的、丑恶的记忆。它希望你知道,你并不孤独。”
姚琳压抑的哭泣声从嘴里漏了出来,她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村子被屠的那个晚上,只有她一个人死里逃生,没有人会知道那个村子的人和那些事。所以她只能自己反复回忆,生怕连她都忘记那些过往的话,那么就真的没有人会知道了。除了她和姜松泰,没有人知道,她是爱着副将的,姜松泰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没有人和她分享她一生仅有的一次爱恋。她独自等待了那么久,四十年了,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她一个人太久了,太久了。
敖晦一挥手,姚琳面前出现了一幅幅画面,她刚出生,她刚学走路,她刚会说话……噩梦降临,血腥弥漫,她呆愣的神情……每次任务过后,她在屋里独自****伤口……副将站在她家门口,一脸坚毅……还有她四十年如一日的背影……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可是又似乎很短很短,姚琳的一生,在无花果树的记忆里,是那么的清晰,它陪伴着她,可是她却不知道它的存在。
“谢谢,谢谢……还有,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幕幕让姚琳再也抑制不住了,放声大哭,她很久很久没有哭得那么痛快了,仿佛要把心肺都要哭出来。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颗无花果树。
无花果树的树枝摇动着,树叶温柔的拂过她的脸颊,姚琳一愣,哭声更大了。
“为什么不让他们见上一面?”敖泽拉住敖晦的袖子,偷偷问。凭敖晦的能力,完全可以暂时给无花果树幻化出一个身躯,让他亲自把心里的话向她倾诉。
敖晦摇摇头那样做并不是做好的,也许现在这样,对彼此才是个最合适的结局。
树叶沙沙。
“你肯定吗?这样做的话,你会提前枯萎的。”敖晦突然对无花果树说。
“它说什么了?”姚琳慌张地问,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它想让你见一见你的副将。”敖晦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悬崖边的海水涌起,直冲天际。一具白骨和一个破旧的木箱子出现在姚琳面前。
“这是副将?”姚琳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具白骨面前,紧紧把白骨搂紧怀里。
“这是?”她看着旁边的木箱,问道。
“无花果说,那是副将死的时候带在身边的。”敖晦双手附在无花果树上,冷冷地说。
姚琳顺着敖晦的手,看到了,瞬间枯萎的无花果树,本是青色的叶子,全都变成了黄色,从树上落下,像是下黄色的落叶雨一般,在夜空中闪着光,落在地上的时候,变得暗淡。
“这……这……”姚琳语无伦次。
“它死了。”敖晦淡淡地看着她,拉着敖泽消失了。留下姚琳独自一人,在枯死的无花果树下,陪伴着她的是一堆白骨、一个木箱。
“害怕吗?”敖晦看着情绪低落的敖泽,问道。
“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敖泽紧紧握住敖晦的手,生怕她觉得他不可靠,不愿意再带他出来。
敖晦笑了笑:“以后,你还要面临更多这样的事情。记住,无论是谁,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即使是你也一样。”
敖泽点点头,他会的,他会一直跟在敖晦身边的。
“老婆,你怎么了?”阳玺摇了摇睡着了,还在哭泣的妻子。莫不是又梦到了海龙神?每次梦到海龙神,她都要在梦中哭泣。
秦茗张开眼睛,还带着泪,脸上却带着笑:“我看到敖晦了,她身边有一个男人,那人有跟她一样漫长的生命。那人应该会永远陪伴她吧?一定会永远陪着她吧?”她急需丈夫的肯定,仿佛这样,才能说服自己。
阳玺沉默了片刻,捧着妻子的脸,用指腹帮她擦干泪水。
“一定会的!海龙神有了能永远相伴她左右的人,你应该替她感到开心,可不能哭鼻子。”阳玺早就听秦茗提过敖晦的事情,无论是不是真的,他都感激。因为她,他现在能把幸福拥入怀里。
秦茗窝在阳玺怀抱里,笑了。对啊,敖晦以后应该不会再孤单了,真好!
海龙神,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