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起身披了棉衣，穿着秋裤，从家里的医药箱里拿出一瓶正红花油，给妻子说：“你别忙，我帮你擦擦吧。”
沈欣有些不情愿地说：“一大早上的赶时间上班，我昨天晚上就擦了的，你别忙了，快来漱口。”
郭睿看看手机，七点十六了，放下正红花油，开始漱口，毕竟八点二十签到，外面湿哒哒的路不好走。
两人匆匆忙忙穿衣服弄好之后出门，沈欣看要迟到了，打的去的，郭睿则撑着伞走路。
结果路上碰上个杨翔。
两人见面似乎没有以前那种轻松了，郭睿一开始不觉得，渐渐从杨翔的语气里感觉到了。
杨翔：“你现在蛮忙吧？”
郭睿：“恩，有点忙，就是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杨翔笑笑说：“现在你们在选副校长？有没有人选？”
郭睿一听也笑，“怎么，你要不也来参选？”
杨翔哈哈道：“算了吧，我没办法的。”
郭睿：“为什么？你也教了那么多年书了。”
杨翔：“身体不好，我也不是个聪明人，应付不来的，你就别帮我了。”
郭睿听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杨翔很好，就是因为他拒绝，郭睿反而觉得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那种对权利欲望很强的人，往往有一种天生的八面玲珑，而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
到了学校之后，早上又是两个会，下午视察学校宿舍，回复校长信箱的种种问题，每一天都是满的，往后推还有出差计划，要去武城市的武城大学去学习，去教育学院培训。
开会的时候，大家要定副校长的人选，赵帆先问了问郭睿，郭睿直接说出杨翔的名字，她听了之后吓一跳。
郭睿问：“怎么了？”
赵帆：“候选名单没这个人。”
郭睿：“那就加上去呗。其实就学历来讲，杨翔比候选的那几个都过硬。”
会开下来，结果没有定，郭睿连忙个陈梦娇打了电话，让她想想办法，说自己让杨翔做候选的副校长了，让她各处打点一下，陈梦娇一听大喜，连说明白明白。
互早上的会开完了，都快要吃中饭的时候，他回到办公室，小马在外间，对面沙发坐着一对母子。郭睿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昨天来的陈淑桦，今天穿的衣服还不错，挺周正的一大姐。
她旁边坐着一个高个子男孩，人丝毫不如其名，郭睿原以为王爱宝是个小胖子。
谁知道高高瘦瘦的，头发还挺长，眼睛只看地板，对视一眼就马上看别处去，简直是位酷哥，他上身是黑色棉袄，下身是破洞牛仔裤，看得出这孩子没穿秋裤。
这让他想起他教过的学生，元江河。
郭睿先不说话，安安静静坐着问王爱宝：“喜欢上学吗？”
王爱宝看也不看郭睿，“不喜欢。”他刚一出声就被陈淑桦打了一下大腿。
郭睿笑笑，又说：“陈同志，我单独跟你儿子聊聊你先出去吧。”
陈淑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可是又怕惹了祸，只好皱眉盯着儿子使劲摇了摇他的肩膀，然后笑着跟郭睿点点头，出去了。
门关了之后，郭睿笑着说：“现在我告诉你，你来这个学校，不是因为你妈妈求我们，而是因为你有受教育的权利，你有上学的权利，你应该和所有同学一样，能够选择学校。”
王爱宝听了这话先是皱眉头，而后深呼吸一口气，有些冷漠地说：“我根本不想上学。”
郭睿：“为什么？”
王爱宝：“浪费钱又不自由。”
郭睿：“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就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她儿子只要认真读书，也一定是有出息的。”
王爱宝不说话，看着别处，双手搓着放在大腿之间。
郭睿沉默了一下，“我今天要见你，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因为你来了，我也算是你的老师，我想你一定也不想再被学校开除，以后要学会分辨善恶，不要被人利用，也不要发狠和人争辩，人最大的能力是爱护他人的能力，绝不是破坏。”
王爱宝听了这话依然是沉默，不过他没有看别处，而是看着脚下。
郭睿看这孩子不讲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不是心理医生，他只是想告诉这个孩子，以后不要在学校闯祸，不要成为众矢之的，不要试图破坏秩序，但是语言一定要是这孩子能听进去的。
王爱宝似乎积蓄了很久，才说：“不是我要破坏，是大家已经把我定性成坏学生，老师都很讨厌我，好学生避开我，没人理我，只有你们眼里的坏学生公平看我，当我是朋友，跟我分享吃的喝的，跟我说话，所谓的好人，永远是自认为好，然后把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成为坏人，我只有做坏事情大家才觉得我存在，我做一点好事大家就会用最恶毒的想法来推断我的目的，反正好的也是坏的，坏的也是坏的。”
郭睿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因为这个话非常深刻，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寒意，一种来自于“大家”的寒意，一种无法改变的眼光和视角，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孩子，这是一个被三所学校在两年之内抛弃三次的孩子。
“孩子，我只能告诉你，每个人首先有个命，你还小，你也有一个命运，也许现在不是很好不能怪别人，是不是，首先接受命运的安排，然后呢，你按照你思想里更理性的一面往前走，未来就会往好处走，你听你妈妈说了吧，我也是单亲家庭出来的，我小时候被很多人欺负，我还了手，结果挨了打，毕竟我打不过别人，所以我选择好好念书，现在当了校长，也许你觉得校长也不过如此，但……总比打架斗殴蹲监狱的人强，你说呢？”
王爱宝听了，第一次脸上露出笑容，还有一点点动容的委屈，真诚地看着郭睿。
郭睿知道，可以了，没有任何孩子是不能被教育的。
“我说的，对不对？”
王爱宝点头。
“那好，我们约定一下，你来了这个学校，从此这也是你的学校了，试着看书学习，我让老师关照你，假如一年以内，你可以在学习上有进步，我给你一个许诺。”
王爱宝：“什么许诺？”
“你妈妈为了让你能来这里上学，给了我一万块钱，如果你能在一年以内成绩变成全班前十名，不做假，这钱我就还给你妈妈。我说到就能做到。”
这时候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郭睿说：“去，开门，你妈妈现在着急了，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他开了门，陈淑桦在门外焦急地剁脚，看郭睿一脸冷漠的样子，还以为孩子犯了错，她问，孩子又不说，叽叽喳喳一会，终于被小马赶走了。
郭睿打开抽屉，看着那一万块钱——昨晚上虽然陈淑桦走了，谁知道她又把钱藏在外间小马的抽屉里，还留了个纸条，说是给校长的欠款。
也不怕被人偷。
中午吃饭的时候，郭睿给妻子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放假，因为郭睿这个高中快放寒假了，可以计划去南方玩几天，凡城太冷了，没法子动弹。
谁知道妻子说：“唉，太贵了，先别去吧。”
郭睿：“现在不去，以后哪有机会去？”
妻子：“我这几天很累嘛，再说我放假比你晚几天，我来定时间吧。”
郭睿：“好。”
度过了一个十分寻常的下午之后，他下班了，加班加点差不多把进程都补上了，回家的时候，妻子还没做饭，在书房坐着上网，一屋子正红花油的味道。
“孩子呢？”
“在隔壁家玩。”
“看什么呢？”
“神剧，《来自星星的你》，韩剧，很好看，要不要一起看？”
“算了，我不喜欢韩剧。”说着伸手摸她，她抱着身子捉他的手，“冷死了，别摸”。
郭睿低下头闻到了红花油的味道说：“腿好了没？我看看？”
沈欣不说话，松了手，让他握住她的胸口说：“就是皮外伤，几天就好了。”
郭睿摸了摸，感觉不对，跑去上厕所。
“你上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说着郭睿关了门，反锁，习惯性反锁，以防儿子忽然奔进来。
“厕所好像没纸了！”
“啊，你给我拿过来啊。”
“好……我心情好就跟你送过去！”
郭睿蹲在厕所，动也动不得，中午吃了几只油焖大虾，当时就感觉不太对，竟然到晚上才发作，只可惜老婆有时候还要在这样凄惨的时刻跟他玩黑色幽默。
沈欣去床头柜拿出一卷纸巾，一不小心小腿撞上木床板，疼的她一下子蜷缩在床上打滚。
她皱着眉头打开裤腿，又找了狗皮膏药贴了伤外伤，简直疼的她想哭了，她走到穿衣镜前，转过去掀开后背的棉衣，红紫的部分已经淤青，她看到自己身体变成这样，黯然落了几滴泪赶快擦掉，拿了纸巾也不送，只管回到书房的椅子上靠着，发呆看剧。
过了十五分钟，郭睿开始鬼吼鬼叫，强烈要求获得卫生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