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欣走过来，蹲下身子，“你别捡了，手都流血了，我用扫把扫一扫就行了，你去找个邦迪把手弄好。”
郭睿呆呆蹲着看妻子找来工具一并收拾了玻璃渣。
她还嘱咐小虎：“以后啊，在家里千万不能打赤脚走路哦，玻璃扎到肉会疼，会流血……”
小虎懵懵懂懂点点头。
郭睿找了邦迪贴了手，走到厨房对妻子说：“我不在家吃饭了，我妈刚才打电话我让我陪她去庙里上香。”
妻子低着头，面无表情说：“哦……，好吧，我知道，你去呗。”
郭睿：“恩。”
转身和小虎说了说，孩子倒是没什么反应，马上回去看自己的动画片了。
郭睿换了一身衣服，简单洗漱之后就这样出门。
忽然妻子在后面喊了一声，“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买了早点回来。”
郭睿站在门口，冷气热气交汇，转身看着自己表面温顺的妻子，他一言不发。
妻子只把手里的油条和热豆浆往前一步递给他，她唇红齿白的脸上一副淡淡的笑容，“开车小心点。”
郭睿点点头，拿着早点出了门。
妻子是真的去买菜去了，他想多了？
转身下楼的一路上，他吃了几口油条就扔掉了，心情依旧沉郁，曾雄，曾雄，这个名字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
下楼之后，他开车去妹妹家里。
话说过年的时候母亲的病已经好了些，不必再住院，但那时候他和妻子还因为张晶的事情冷战，母亲听说了也不想住在他家，想办法和郭贝贝住在一起了。
让郭睿没想到的是，母亲一点也不嫌恶贝贝的这种做法，和贝贝一样相信陈贵这个大官一定会和他老婆离婚，然后娶贝贝做老婆的。
对母亲的这种态度，他也见怪不怪了，在母亲眼里也就是个钱最重要。
见到母亲的时候，她正在拖地，妹妹自然是在睡大觉。
“妈，这么早起来干活？”
王秀英笑呵呵地说：“有什么办法，你妹妹那个懒鬼，一天都不晓得打扫卫生陈贵来了，她都不动咧！”
郭睿笑笑，“唉，你别管她，你该玩就玩，该休息就休息。”
王秀英：“呵呵，我这老骨头能动就动，我不像她，这么懒一辈子都不成事。儿子，走吧。”
郭睿：“恩，你什么时候开始去庙里的？”
王秀英支支吾吾，想了想说：“具体时间我也说不清楚，唉……你别问了。”
郭睿有些奇怪，这有什么问不得的？
他一点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信佛了，好像大姨时常会过来和她讲佛法讲道理，但是母亲去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车送母亲的路上，两人一路说话。
母亲：“昨晚上我做的那个梦啊，实在可怕，郭睿最近你还好吗？”
郭睿：“有什么不好的？我很好。”
母亲：“我看你气色不好，在外面呀小心一点，当了校长不要被人抓住把柄，上面该孝敬的领导还是要多孝敬孝敬，要搞好的关系，都去好好照应。”
郭睿：“我知道！”
母亲：“恩，待会去了庙里，你也拜拜佛，我过一会儿要请教法师一些事儿，你也跟我一起去听吧。”
郭睿：“哦……”
他并没有注意到母亲那一双深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恐惶。
“你说的古德寺是在大桥转弯下来吗，怎么走了这段儿都没看见？”郭睿左看右看也没看见。
母亲：“哎呀！在这，就在这，你看看……”
郭睿看了看母亲那边，有一个很小的门，写了谷德寺三个字，这寺庙两边竟然有很多狗肉馆子、鸡肉餐馆……
怎么佛门境地周边这个样子？
郭睿不禁有些迷惑，心想这个庙恐怕不怎么样，旁边的人们都不能感化。
随着母亲进入寺庙，走了近一百多米才到大门口，才发现这里竟然要收费，十元一个人。
母亲好像是这里的常客了，她和守门的两个老太太打了招呼，互道：“阿弥陀佛”。
一个白发老太太笑着问：“这是你儿子？”
母亲：“恩，恩……”
白发老太太：“哎呀……一表人才！您老好福气。”
郭睿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随母亲进入了寺庙，一进去才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来这里面是这么大的地方。
庙堂有点奇怪，不像是中国古代的庙宇，倒像是外国人的教堂，三间大殿都是欧式教堂的模样，不过里面倒是陈列着佛像，金光闪闪。
大殿外面竟然还有荷塘，虽然是冬天没有荷花，但荷塘还是很有风致，还有不少果树，最耀眼的就是橘子树、柚子树还有柿子树。
金黄的柚子挂在枝头，看着诱人，郭睿生来喜欢果树，只可惜自己没有一个大院子，种不得果树。
地面上干干净净，青青草地绵延下去看上去很舒服，这里至少有个足球场那么大，真是不能小看了佛寺。
母亲要求他一起拜佛，他没有信仰，不想拜，母亲强烈要求，竟然咬牙切齿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强硬要求他拜佛，弄的别的香客都望着他，他只好拜了佛。
心想，就算拜佛，自己的事儿还是要自己干，求佛祖也求不来，何必要拜？
拜完了正殿的三尊大佛，母亲说要去找堂客师傅。
郭睿并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跟着母亲走，一路看着。
“儿子，我待会儿给堂客师傅聊聊天，你就坐在我身边，不要乱走。”
郭睿有些烦躁了，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今天的母亲啰啰嗦嗦总是在嘱咐。
“你们老人家说的这些佛事，我又不懂，还不许我到处转转？”况且刚才匆匆看了一下这个佛寺，风景还是很不错的，他很想去转转。
“郭睿啊，你就听妈妈一句劝，就在这陪妈妈坐着说话。”说着母亲带着他进入知客堂，里面有椅子、沙发，进去一看，门中挂着不知道是哪个神仙的画像，有点像钟馗。
他看了看就要出去，母亲拉着他不让走，郭睿看母亲苦口婆心，一张哀愁的老脸蜡黄蜡黄的，也就没说什么了。
这里面本来也有人坐在周边说话，母亲似乎又遇上认识的人，寒暄了几句，又拉着他进入旁边的门内，里面有两张办公桌对着摆在一起，旁边也有沙发。
他们母子坐下之后不一会，从另外一扇关着的木门出来一个年纪四五十岁的清瘦僧人，穿着棉服僧衣，看起来真的和古代的和尚没什么区别，郭睿还觉得挺有意思，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穿那样的衣服，回到了古代一样。
母亲一看那僧人，笑了笑，“无言师傅，无言师傅，你来了？”
无言师傅合掌点头，坐在那书桌旁，似乎要开展他一天的工作似的，笑着和母亲说话，神情愉悦。
母亲和和尚很自然地聊到了她昨晚上的梦。
这时候，一个用灰色围巾围住了嘴脸的和尚也从那门走了出来，他狗搂着腰，怀里端着一小盘水果，有橙子和苹果送到母亲手里，合掌道好，又用那紧张张、惶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王秀英身旁的郭睿。
郭睿本能地皱眉往后仰了仰，觉得这和尚打扮就奇怪，还有围围巾抱着头的吗？
那古怪和尚送了水果来，马上就走了。
坐在旁边的无言和尚大喊：“唉，无泪，等等……”他起身找到那叫“无泪”的和尚，不知道说了什么，无泪又转身看了郭睿和他母亲一眼，还是走了。
郭睿问母亲：“那和尚叫无泪？”
母亲点点头，把手里的果盘放在一边，“无泪师傅本来是坐在无言对面的，平时也不爱……说话。”
郭睿：“哦，他围着围巾干什么，包的那么紧。”
母亲沉默了一下，又支支吾吾说：“可能……可能是感冒了吧，他们和尚衣服薄，不想传染给别人，所以……把自己捂着。”
郭睿：“是么？”
母亲转过来又和无言法师说了自己的梦。
无言法师：“色即是空，梦也是空，把自己的贪嗔痴慢放下，梦也不怕的。”
母亲似懂非懂，又问：“梦怎么是空的呢，这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无言法师：“呵呵，女施主，您也听了不少经典了，要知道这要问您自己，好事坏事，都是自己生出来的，由心地而生。”
母亲点点头，不再过问。
郭睿：“妈……您们先说，我自己出去转转。”
母亲点点头，“恩，恩，现在可以了。”
郭睿皱眉看了看母亲，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双眼含泪，竟然哭了起来，只是暗自哭泣，没有声音。
“妈，你怎么了？”
母亲摇摇头，“没事，妈妈没事，你出去转转吧，妈妈只是想起了……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想起了你死去的爸爸。”
郭睿用手轻轻拍打母亲的肩膀，她今天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棉袄，明明很精神，可以一哭，他便觉得自己的母亲是真的老了，皱纹与眼泪结合在一起之后，让人联想到死亡和黑暗。
女人哭泣的时候，总是显老，母亲如此，妻子也是。
他掏出纸巾给母亲擦眼泪，母亲止住了眼泪，点点头，“我没事，你去玩吧。”
郭睿出去了，他在寺庙里转来转去，香客越来越多，拿着单反相机的人还摄影。
看着荷塘的枯败的荷叶，是有些消沉，不过边上也有几个尖尖角从里面冒出来，三月了，春天来了。
只是天气还是那么冷，没有花开。
郭睿从小喜欢花草果树，小时候养过不少花草，但是每次都养不活。
他没办法，只得常常去欣赏别人的花草。
寺庙里的空气比他想象中好，到处都很干净，他还去上了一趟厕所，就连厕所也是干干净净，教他也小心翼翼。
回到知客堂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那儿了，无言师傅也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只看到那个裹着灰色围巾的无泪师傅坐在无言师傅对面的办公桌旁，在用毛笔写什么东西。
郭睿有些好奇地过去看。
虽然是现代的黑墨水和毛笔，但是墨香依旧，给人古朴素净的感觉。
他看了一下，这师傅字还写得不错，很好看的行书，“师傅，您的笔法真好！”
他这么一说，那师傅抬头一看郭睿，忽然毛笔松了手，弄的满纸黑墨，涂黑了好大一片。
郭睿：“哦……！”他既想笑，又感到抱歉，“怎么办……”
那无泪师傅只是低下头摆摆手，让郭睿走开，慌忙收拾残局。
郭睿只好闪开，去找自己的老母，这里的和尚也是可爱，写着写着糊了一大块。
知客堂外面时不时走过几个年轻的僧人，看起来十八九岁，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年轻人去做和尚。
他转来转去，转进了门上写着“佛教图书馆”的地方，看到母亲和无言师傅在这里商量着什么。
这个图书馆很小，房间只有五十平方不到，但是书不少，全是佛书。
“儿子……”母亲在一边喊。
“恩？”
母亲：“我忙完了，我们回去吧。”
郭睿：“妈，你不是说来给父亲烧纸烧香的吗？我看那些祭老人的都在地藏王菩萨大殿，你没去啊？”
母亲一惊，“去了，去了的，我刚才去的，你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郭睿挠挠后脑勺，“是吗，怎么都不等我？我都没拜，可能是我撒尿去了。”
母亲笑笑，拉着他给无言师傅招呼，又拉着他去低头拜一下刚才捂着脖子的无泪师傅，拜了这两个帮母亲忙的师傅，他们才回家。
眼见王秀英和郭睿逐渐往寺庙大门出去，无泪缓缓解开包住自己嘴脸的围巾，凝视着远方渐渐消失的那年轻人的背影，饱含幽愤。
干瘦的老人精神矍铄，浓眉大眼，论长相简直是老了的古天乐，这嘴脸模样简直和郭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