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冬早晨,阳光明媚清冷。
由于临近期末,考勤严格了,寇童轩不能前来陪秦牧阳去打针了。
阮彬早上没课,他就来到秦牧阳宿舍闲聊打发时间。他还带了个女孩,正是住院期间曾护理秦牧阳的护士李燕,可能刚下夜班就被阮彬迫不及待接走了,羽绒服里还套着护士制服,两人有说有笑的,比之前热络多了。
虽然李燕说话还是很噎人,但秦牧阳觉得那应当算是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
秦牧阳宿舍很乱,典型的男生宿舍模样,鞋袜齐飞,秋裤共地板一色,他无意中瞟见舍友李航亮的日历本上12月16日日期上画了个红圈,暗自寻思:“阮彬都带女友了、李航亮晚上床板又要咯吱咯吱了,今天难道是个好日子吗?”
冬天,北方屋内暖气很足,秦牧阳皮躁火大,当时只穿着夏季的短裤短袖,见有女客前来,本想适当搭理一番自己、打扫一下房间,但阮彬说是来看望他的,却沉浸在自己恋爱兴奋中,跟秦牧阳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后,就与李燕自顾自聊了起来,将秦牧阳晾在一边。
一时气愤,于是秦牧阳便打消了收拾宿舍的打算,蹬上衣裤,借机去校医院打针离去以示抗议。
出门时,阮彬假模假样地问道:“嘿,陪你聊天呢你倒走了,晚点去打针不行吗?多长时间回来啊?”
秦牧阳爱理不理地答道:“打针这事能耽误吗!打一针的时间就回来!”
西京大学校医院不大,一般面向校内学生和校职工,只能看些头疼脑热的常见病。时值初冬换季、天干物燥、夜寒风凉,人们在暖气房里的伪夏季和室外真冬天之间频繁转换着季节,身体机能难免紊乱,平常冷清的校医院里人满为患,候诊的人群挤满了走廊,人人面容枯槁、神色沮丧。
秦牧阳从小最讨厌去两个地方:第一火车站、汽车站,那里车水马龙、鱼龙混杂,更是小偷、流浪汉和精神病患者常去的地方,给人一种高度戒备的紧张感;第二医院,病人内在的疾苦很容易外化在表情上,他们神情沮丧、唉声叹气,给人满心满肺的负面消极感。
在宿舍时,秦牧阳瞟见了李航亮的日历,当天的日期上被圈红了,证明是个好日子,虽然他自己就是个病患,但不想被拥挤在病患之中坏了好日子的心境,于是另辟蹊径、舍近求远,走了一条旁门左道的入口上楼打针。
一进输液室,经常替秦牧阳打针的一个中年女医师看见他后,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道:“秦牧阳,今儿怎么一个人来了?经常陪你的那个女孩呢?”
秦牧阳边旋转着自己受伤的右手腕边答道:“嗨,大老爷们也不能老麻烦人家姑娘嘛,自己能来就来喽。”
中年女医师有些话唠:“没吵架闹别扭吧?人家女孩对你多好,你可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呀。好了好了,不管闲事了。哟,你不是每天下午四、五点才来打针的吗?早上来打针的人多,注射器都用完了,刚打完电话进货,可能要到下午去了。”
秦牧阳答道:“没事,宿舍来了不速之客,呆不了了,我寻思着反正没地去,干脆就把今天的打针任务提前完成算了。哎,要是没针管的话,我就到别的地方打发打发时间吧。”
说完秦牧阳便拉门而出,沿原路返回。
下楼时,几个门牌上的字吸引了秦牧阳的注意:妇产婴幼儿科。秦牧阳虽然来了多次,但是却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西京大学校医院居然还有妇产科呢。他又操起闲心了:“大学里面居然有妇产婴幼儿科,不是变相地鼓励婚前性行为吗?太不像话了!”
经过进一步的观察,秦牧阳找到了为学校开脱的理由:“校医院不但要为学生服务,还要为适婚适育的年轻教职工服务,这些潜在的服务对象虽然数量少,但学校还是有义务满足这些所谓少数人的正常医疗需求的。也因为服务对象少,妇产科、儿科二科合并,拢共也就一间门面,相对其他科室几间连排的壮观景象显得寒酸多了,怪不得来此多次没发现。”
正操着闲心呢,妇产婴幼儿科的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几月大的婴儿,婴儿不知哪里有疾难受,呱呱啼哭着,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小脸都被憋红了,嗓子都喊岔劈了,那女人边走边低头凝望着自己的孩子,一脸惆怅地喃喃自语道:“哭啊、闹啊,小东西,真恨不得把你塞回肚子里去。”
秦牧阳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学校令无数男生趋之如骛的教《音乐赏析》的美女老师,秦牧阳自己虽然没报名成功,但选课网站上贴有她的照片。
秦牧阳看着眼前传说中的女神,心中颇为感慨:一方面,眼前的这位女老师已经面色蜡黄,脸上生出些许色斑,眼睛浮肿,隆起的眼袋让她眼神黯淡无光。她的头发依然长到过肩,但因缺乏打理显得凌乱不堪。总之,她就是一副普通的处于哺乳期的女性模样,已如昨日黄花;另一方面,秦牧阳还替万千多情学子惋惜和担心,担心他们若看到女神成为现在这般样子,会不会没人报名了,或是经常翘课而使老师伤心呢?
也许老师自己也知道自己尴尬的处境,或许这就不应该叫做尴尬,而是因为之前过于受欢迎而造成如今一落千丈的落差。可结婚生子又是大多数女人的归宿,有几个人能“文艺任性”到底呢?
秦牧阳带着怜惜的目光打量着那位女老师,面对啼哭不止的婴儿她显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儿轻摇着宝宝并用手在宝宝背上轻轻拍打着。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得,将手指在宝贝嘴边一放,宝宝立马停止了哭泣,小嘴嘟囔着,试图吸舐她的那根手指。女老师大概以此判断出孩子是时候饿了,也不避讳,就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将衣服掀起、酥雪微露,孩子本能地根据乳香的线索,摇头晃脑地就将嘴凑过去,精准地找到****吸吮起来。
倘若平时,秦牧阳定会好好将这个天赐良“乳”好生欣赏一番,但此刻他了无兴趣,甚至有些感伤地快步走开了......
“有一种爱叫做打扰。”秦牧阳突然大发感慨:“虽然她嘴里唠叨着、埋怨着,也许这个孩子就是个意外,她有些仓促还没真正准备好。但为了更方便地照顾孩子,她已然放弃彰显曼妙身材的服饰,穿着运动服、运动鞋,雪藏那双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玉腿。孩子一饿,她甚至有些村妇般地大大咧咧掀起衣服、端出“给养”给孩子喂奶。此情此景怎能让人不相信,如果孩子从她的世界中消失她肯定会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呢?还好,那个被母亲深爱的孩子听不懂母亲无心的抱怨,倘若她真得赌气一走了之,那么她的母亲该多伤心啊!”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秦牧阳一路低头不语,刚才的场景令他难忘,他甚至触类旁通地将刚才的感悟嫁接到自己和寇童轩目前的关系上:“电视剧里有多少恋人深爱着对方,却因自己某些缺陷害怕连累对方,迟迟不肯开口捅破那层窗户纸,甚至故意忍泪疏远,最后落得劳燕双飞的结局。当真相大白以后,除了苍凉和遗憾,空落下一个虚假的美名,独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饱尝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为了自己所谓的美名,连开口说爱的勇气都没有,何尝不是让爱你的人遭受相思之苦呢?这难道不是种沽名钓誉的迂腐和懦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