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盘子起了个大早,站在破庙的破瓦罐子旁边捧水浇了一把脸,顺便漱了漱口,渴急了,仰头“哦哦”两声就这样吞下肚去。
她从小就不善于为难自己,不管娘亲多么苦口婆心骂她,“你啊,还是个姑娘家,就不知道矜持…”她咂咂嘴,咬下一口被雨水泡得发白的烧饼,边吃边往外走,姑娘怎么了,姑娘家也要活得快活…
刚走两步,她就连忙折回来,麻溜儿的跪倒在佛像面前,一叠声的喊,“娘啊,昨天女儿没死成,没能去陪你,你别怪我,阎王嫌我麻烦,不乐意收我。你放心,在那边好好待着,女儿过两天给你烧大把纸钱,还有衣服,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哦,对了,你喜欢红色的对吧…现在女儿要走了,不想再回瑶寨了,这你没意见吧,也是,你当然没意见了,昨天可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放心,你给我的盘长结我当心肝宝贝一样收着呢,喏,你看,”盘子低头扯开衣领,接着翻出最里面的贴身衣物,再从里面扯出一个小荷包,“我藏在内衣里呢,严实吧,哈哈…“
絮絮叨叨大半天,盘子都觉得自己的寒暄功力要更上一层楼了。她盯着佛像的脸,看了好几眼,还是看不出来这个满脸和蔼可亲的佛祖是何方神圣。是弥勒?释迦牟尼?还是,济公?盘子甩甩头,还是放弃吧,是哪座大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保佑自己这番肺腑之言能跨越生死阻隔,传递给娘亲听。
满足了这点儿牵念,盘子一身轻松的走出寺庙。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砸吧砸吧嘴唇,眼珠子骨碌碌来回转了一圈,“亲娘欸,真是‘居庙堂之高,不知江湖之远’啊…”
这分明就是鸟都不生蛋的荒郊野外嘛,昨天天色昏暗,又大雨连片,她趴在驴背上晃悠,都没有仔细看看,那个穿“丧服”的人到底是怎么把她拐到这里来的。
怀里这袋沉甸甸的银币,还有什么用,倒不如给她一块能拍死自己的板儿砖。
寺庙掩映在一片浩瀚的芦苇丛中,前方不远就是一面大湖,透过云层,阳光懒懒的洒下丝丝斑驳,湖面竟反射出让人晕眩的光来,晃得她生出不真实的虚浮感。
风过,芦絮荡,多么摇曳多情,白色的飞絮犹如冰凉的雪花,整个世界都上演着一场六月飞霜。
真真是一场灾难…盘子瞅着前面望也望不见尽头的沼泽湖泊,还有大片大片冲着她耀武扬威的芦苇,连一点儿赞叹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没有路出去了么,此刻,她沮丧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猛地弯腰的时候,怀里的银币硌得她生疼。她摸出这袋银币,颠了几颠,拿出一枚捏在手中把玩,不小心,银币从手里掉落,“叮叮叮”滚下台阶。
盘子坐那儿看着它往下滚,没想着去追回来,还不在意的摸摸怀里的钱袋,,没事儿,咱钱多着呢。
接下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哪天有人对她讲述这一幕,盘子打死也不会相信那人的鬼话。可是,这奇幻的一幕就在眼前发生着,她还咬牙掐过自己大腿,痛觉神经一点儿也没骗她——这是真的!
银币刚一滚下台阶掉进半人高的芦苇丛中,地上就轰的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特宽,特深。具体有多宽,盘子想象了一下,能把整个寺庙塞进去,有多深呢,盘子想,她说不出,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豁口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可能会有。盘子胆儿大,但是这一下,愣是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坐在台阶上腿都在抖。
本来吧,她好端端的那样原地坐着,可是突然从寺庙里冲出一个说不出是牛头还是马面的猛兽,龇牙吐气,前腿一下下蹬地面,喉咙里是浑厚的怒号,盘子后背发凉,心想这下完了,娘亲啊,看来女儿马上就要下去陪你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盘子顶多是心里没底而发虚,在猛兽蓄势待发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殊死一搏。
摆好架势,就等它“投怀送抱”了,虽然这个拥抱她一定会吃不消。果不其然,当猛兽看见盘子准备好攻击的姿态,它就按捺不住了,怪吼一声,朝盘子猛扑过去。
盘子从小学的法术不是拿来玩的,见猛兽这过分“亲密”的阵势,她一个后空翻,果断躲开猛兽的利爪,成功把自己翻进坑里。
准确的说,她是和猛兽一起掉进了身后那条裂缝。
实践证明,身临其境的感觉其实没有那么糟,盘子还有心情闭目养神,进入这条坑,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感受就是——太困了。
漫无边际的黑暗,触不到尽头的虚空。别无其他。
就连猛兽都沉默,刚才的嚣张劲儿好像被这团团的黑暗给吞没干净了。盘子遗憾地想,你倒是叫两声啊,好歹让我知道这里面不止自己一个会喘气儿的。
当她第四十三次困得想打个盹儿的时候,一头栽进泥潭里,她手脚并用胡乱的想抓住什么东西,然而,她划了两下就自动自发的爬起来站直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