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延卿的身子在经历过各种刑具的摧残后,已经是遍体鳞伤。他的脸没有被过多的伤害,虽然不如从前的样子,但也算是受伤最轻的地方,或许只是多了几条疤痕,过一段时间疤痕也是会脱落的。他的身上受到了许许多多的摧残,身上的伤口绽开,一道复着一道,红色的伤口,引来惊心动魄的疼痛感。
痛着,但是整个心肺里都是浓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于浓烈,以至于让郑延卿快要落泪。
他的手指,不知道是不是萧铃儿的于心不忍,总算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依旧是曾经如玉的样子。郑延卿低头,看着那双手,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铃儿,原来你还不是那样的绝情啊……
就在这种混乱的情绪里,郑延卿不知道过了该有多久——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唯有几根明明灭灭的白烛,跳动着它的火焰,借此来陪伴着郑延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在这黑暗的地牢里,郑延卿真真切切的懂得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大概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大概是在冬天吧,只是觉得那天格外的冷,萧铃儿派狱卒给他捎带的棉衣也挡不住严寒。他某一天,郑延卿突然看到了一束光亮,投射到了他很久没有见过阳光,苍白的皮肤上。
郑延卿拿手腕挡住灼眼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从阳光中走出来的几人。
啊,竟然都是老熟人呢……
郑延卿瑟缩一下,嘴角淡淡地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些人,是有多久没有见到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许久未曾见到的众人。
为首的,自然是萧铃儿,在她身边的,是长大了的萧靖,他们两人的身后,则是漠北的王图布新和侍女小蓝。
郑延卿贪婪地看着萧铃儿的脸,像是许久没有喝到水的干涸土地一样,总是看不够。
萧靖看到郑延卿,立刻扑了上来,丝毫不在意郑延卿的脏乱,紧紧地抱住了郑延卿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爹爹!你这么多年来,受苦了,靖儿好想你!”
郑延卿木楞楞地抬起全身上下唯一还算干净的手,搂住了萧靖的身子,消瘦的不行的脸上,嘴边温柔的弧度依旧,虽然这个笑容并不算好看,甚至有些呆呆傻傻的。
看着郑延卿眼中的木楞,还有他脸上的呆呆傻傻的模样,图布新和小蓝也都看不下去了,于心不忍地别过头去,背对着郑延卿,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郑延卿成了这个样子,萧铃儿,你可还满意?
郑延卿痴痴地看着萧铃儿,在场的所有人看着郑延卿,只觉得浓浓的心塞。两个人相爱那么多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大家都是于心不忍,唯有幽幽地叹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冷漠以及一厢情愿的爱恋。
郑延卿这般痴狂地看着萧铃儿,疯狂地汲取着萧铃儿的模样,用来填充自己脑海里正在逐渐褪色的萧铃儿的样子。
萧铃儿,你怎么不笑啊?我喜欢你的笑容啊,你不喜欢我么?为什么你不对着我笑一下啊?你,难道一点也不想念我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对待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想你,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想你啊!想你使我发疯,不想你的话,我又会彻夜难眠!
这种疯狂的想法,郑延卿是想要说出口的,可是他干裂的嘴唇在大家的眼里,只是弱弱地动了几下,谁也没有听到郑延卿说了什么,他们以为,郑延卿只是动了动嘴而已,包括抱着他在那里哭的萧靖,也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长年累月的与世隔绝,已经让郑延卿暂时的丧失了语言功能,只不过郑延卿自己并没有发现而已。
其实郑延卿很想问问他们,问问他们为了什么而来,这么久的别离,突然在今日,这个最冷的天气下来看望自己,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是说自己可以重获自由了?
自由!想起这个词,郑延卿突然想要发疯。长久的禁闭,他已经无法忍受下去了,随时他都有想要撞墙,或者咬舌自尽的冲动。见不到阳光的感觉,真的让人觉得难以生存,这种生活,逼的人要疯掉了!
郑延卿颤颤巍巍地,像个没了牙齿的老头一样,抖动着嘴唇,抖动了很久之后,才颤悠悠地说出了一句话:
“铃儿,你……终于来看我了么……?”
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说话的原因,这一句话甫一出口,便吓到了众人。长时间的不言不语,让郑延卿的声音变得格外嘶哑,一句话出口,就像是一个老人一样,听的让人格外的难受。
这个人,还是郑延卿吗?曾经那么好听的声音,温润如玉的声音,是不是随着禁闭,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突然的,众人泪目,心里钝钝地疼着,叹惜着郑延卿的生存之不易。
抱着郑延卿嚎啕大哭的萧靖突然顿住了,郑延卿不解地看着他,萧靖站起身来看着自家的爹爹,道:“爹爹,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要保护好你,我有答应二爹爹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信?相信什么?说什么保护的话……是不是,将会有更大的不幸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这样想着,又微微闭住了眼睛,嘴角的弧度,终于还是落下去了。
——更大的不幸算什么?有什么可以在乎的?无所谓,没有萧铃儿的日子,他也是活腻了,不若就让最大的不幸都过来吧,让他没有了睁开眼睛的机会,让他可以在永恒的梦境中一直,一直,有萧铃儿的身影。
静静地等着最后的判决,郑延卿的内心是出奇的平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事到如今还可以这样的平静,这个样子的自己,是很多年前才有的。
所有人看到郑延卿现在的样子,都是突然沉默了下来,目光静静地在郑延卿和萧铃儿两个人之间徘徊着,却都不发一言,只是等着萧铃儿的最后的判决说出口。
萧铃儿不言不语,只拿一双漠然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郑延卿,从头到尾,来回的,反复地看着,仿佛是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了一样,看的格外的认真。
大家都很是不解萧铃儿的这个行为,除了图布新一个人。
图布新蹙起了眉头,他知道萧铃儿此时的心情并不会怎么好,一定很是难受,他与萧铃儿这么长时间的联系交流,让他从某种程度上,可以比郑延卿更多的了解了萧铃儿的这个人。
萧铃儿不知道为什么,从之前开始,就莫名其妙的对待郑延卿很是残忍。虽然从表面上来看的话,萧铃儿似乎完全不在乎郑延卿的死活,但是他能够感觉得到,萧铃儿这样对待郑延卿,其实自己更是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情绪是越来越消极,病也是常常就发作了,经常把他和小蓝吓得不行,但是萧铃儿自己却并不怎么在乎,萧铃儿的这个模样把他和小蓝气个半死,但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两人都知道,如果说萧铃儿认定了什么,就再也没有回旋的可能了,所以他们索性也不再劝她,而是陪着她,让她不要觉得孤单和难过,这样就好了。不过,虽然萧铃儿的表面上看不出来忧伤痛苦什么的,不过图布新通过她无意间的锁眉就可以看得出来,萧铃儿,过得并不好,她活的很痛苦。而那痛苦的源泉在何处?图布新看出来了,她虽然疯狂虐待着郑延卿,但是郑延卿的很多重要部位,萧铃儿都没有下手去摧毁,尤其是那双抚琴的手,更是视如珍宝一般的护着,没有触碰一星半点。平日里,虽然没有给郑延卿提供换洗的衣服什么的,不过每到寒冬腊月,或者天气分外炎热的时候,萧铃儿给郑延卿的衣服和食物都不会太差。
郑延卿就是萧铃儿的心病,除了郑延卿,无人可以医治萧铃儿的病,可是,萧铃儿却拒绝这味良药,继续一个人承受着折磨。
他,该怎么说他们两人之间扭曲的爱情呢?索性,他也只是笑笑,毕竟人家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作为一个外人的他,无权插手,更不能简单地评论谁对谁错。
他们两人,都没有错,错的只是,遇见了彼此,爱上了彼此,仅此,而已。
萧铃儿看了郑延卿很久很久,久到似是忘记了时间一般,让人无奈,但又觉得格外的心疼。
萧铃儿收回了目光,良久之后,轻声说道:
“从即日起,撤掉郑延卿琴师一职,打出宫去,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宫中一步!不准再出现在京城中!”
萧铃儿的话一出口,众人骇然。萧靖立刻就扑了上来,紧紧地抓住了萧铃儿的胳膊,哽着声音哭着哀求。
“铃儿姐姐,我求你了,不要赶爹爹走!至少,至少不要是现在啊姐姐!冬至……爹爹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