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狱无城是一只凶险的老虎,杀伐果断,那么水涯涧里的那位就是一只狼,隐忍算计。
不得不承认两位都是棋盘中的高手,策略不同,但实力相当。
土氏一族与大祭司府的人被收监,待两府大婚之后发令处斩,只有土作早先在事发当日死于城门之上。
宫中一些被处斩的势力,渐渐换上了新的面孔,朝臣之中开始不断传来暗杀的消息,水涧涯涧那些神秘的杀客开始威震朝野,当狱无城下令彻查,仿佛一切都显得太过迟缓。
婚礼的前一天我去了马司的桥大人那里,这几年他显得老了许久,看起来不太精神,自上一次我与炉枫连累他之后,他被贬为了马侍,在新上任的大人命令之下整日洗刷马庐,见到我时他一愣,然后有些局促不安地道:“听说你被赐了西蒙府妃的身份,总算走出这深宫了。”
我点了下头,咽了一口气道:“好好活着吧,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你从这里接出去。”
桥大人点点头,像是没有听进去独自走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又拿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他看了我笑笑道:“我一生都活在这马庐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本想将之前身边的一块玉石送你,但无柰被我弄丢了,这个盒子也是师父留下来的,我想即然师父说是一个人交给他,但却找不到那人的记忆,大概就是近日传得厉害地那位从大家记忆中消失的人的吧,以她当时的身份想来这东西也不太差,就当我送你的婚宴之礼收了去吧。”说着他将那已破旧得严重的盒子放到了我手中。
我没有拒绝默默地将盒子揽了起来,突然放在手中犹如千斤之重。
见我收下桥大人转头闷咳了两声,我从袋子里拿出一颗内丹交到他手上道:“这份礼对我来说很贵重,我会好好收着。”
桥大人对着手中的内丹审视了一翻,没有表露出更多的表情,他转身望着绵延向远处的山丘缓缓道:“大家都说那个人早晚会回来,如果以后你遇到了,还请代我师父问声好。”
我抚了一下盒子随和地道:“会的。”
空境卷起一片乌云,遮掩了灰色的月亮,待乌云散去之时,我与桥大人作了道别。
临行时我去新上任的大人那里打点了些银子,但愿能让桥大人好过一些。
次日我静坐在一面银镜前,一切眩目繁华的铺张在我眼中渐渐成了模糊的剪影。
十年,于地狱人而言不过是生命中的一瞬,但对我而言,十年也许是到达了某件事情的终点。
狱无城在位一千一百六十年,狱都里的两大狱府在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外有传言,居说两个新晋的府妃不过刚及成年,一个是从小便在狱都鼎鼎有名的紫玉小姐,只可惜一朝家门不幸,诺大的家世背景不复存在。至于我则被拟代了无数的身份,有人说是官臣的私生子,有人说是狱皇安插在西蒙府上的眼线,还有最近因水涯涧事件的影响将我说成了水涯涧里的杀客。
一翻盛装之后,我扣上重重的头冠与紫玉并排走出了小院,身后是一列着了新装的宫女,灰月散着蒙蒙的光晕,一切都显得刚刚好。
我与紫玉在喜娘的牵引下一路小步来到了仪式台上,狱无城身边的位置换上了新的主人,居说是二皇子的生母眉妃娘娘,透过面上的黑纱我静望着狱后之位上的女人,没有狱后那般雍容华贵的气度与凌厉,也并非绝色倾城之人,甚至那华丽的锦衣穿在她身体上都显得过于隆重,但就那一脸谦和之色却生生有些让人折服。
我与紫玉刚刚落脚,对面便迎来狱府里的两位大人,西蒙烙和灰火。
同是一身暗红色的衣服,今日灰火看起来更比往日眩目几分,完美到精致的一张脸和那双紫色琉璃般的眼睛生生把一旁的西蒙烙压了下去。
我侧眼看了一下紫玉,她的唇角正微微抬起。在这狱都中任何一个女子都向往着却害怕靠近的灰火,如今得到他,更大的喜悦怕是来自于胜利之心。
神华穿了西蒙府传统里的白衣,白衣之上绣着几团封印画符,额间一弯银色的项圈没入黑色的长发,一双轻瞌的眼睛恍若从梦中走来。
想到地宫里无数的暗夜之花,一股清醒猛砸向我的心头。
很快神华与灰火走近了我们,灰火依然显得无比绝情,他目中毫无对成婚喜悦与恭敬,神华的表情浅淡却也是最让人捉摸不透。
神华高大的身影渐渐向我逼近,我辗转了一下手中的黑色笛子悄悄安放在袖中,这时一双纤长的大手一下牵住了我。
徒然之间魔岭时无比珍贵的安全感逆袭心间,随着这双手我麻木地接过了来自狱无城的册封书印。
狱无城啊狱无城,你可曾想过有一天你亲自为那个被你赐死之人受了封册。仪式台两边的铜鼎冒着红蓝色的火焰,我与神华,紫玉与灰火分别取了焰火,然后熄灭于酒杯之中。
我端着酒水看向神华,一旦饮下这杯酒我便是与他行了婚姻之礼,难道他的计划不应该在此刻终止么?
事到如今整个婚宴之上都显得恰到好处,酒席间喧嚣的贵臣,世子们,稳如坚石的魔人护卫,正在为狱皇倒酒的眉妃娘娘,到底哪里出现了端倪,恍惚之间我又看到眉妃那张温存的脸,不对有那么一瞬间,在她将酒杯递给狱无城的一刻,那分明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所以之前西蒙楚牺牲性命将土氏一族搬倒,也许与狱无城旁边的那个位置有关。
这时神华已饮下沾了火焰的酒水,我正犹思着将酒杯放到唇边时,‘当啷’一声,红色的杯子落在了地上,我看着四溢而出的酒水,慢慢地折起了头顶的黑纱。
酒席间的众人没怎么明白过来,各怀心思的看向我,喜酒落地已是不详兆头,连本应夫君摘掉的面纱也被我自己拿下,于是各种不止于我低微的身世在席间传来。
狱无城辗转着眉妃递来的酒水用淡淡的表情深深地眼神盯着我,我淡漠一笑盯着他的眼神走近了他几分步道:“狱无城,你终还是找到我了。”
狱无城的神色开始变得复杂:“为什么,还要回来,回来了也还得再次死去。”说话间我脚下的仪式台已然变成了一坐孤清的审判台。
我哧笑了一下:“所有东西未必都是你如意的结果,生死定论也不是由你说了算。”
狱无城饮下手中的酒水看着我的眼睛道:“你变了。”
“是,我变了,因为只有变了才能活着。”
此刻狱无城没有说一句话,凝重的气氛中一队魔人亲卫凭空出现,手臂般粗细的九道铁链被一重一重加在我的身上,片刻中风起云涌。
我狼狈的跪在地上,狱无城似是接着刚才的话道:“你变得太过弱小,弱得跟本无法在这狱间生存下去。弱得我现在才知道根本不必动用如此的力量。”
我平静的抬头毫无惧意的看向狱无城:“死亡是早晚的事情,何必惧怕,不过如何死去,这一次,再也伦不到你来决定。”
在狱无城幽深迷离的眼底,我看到早已将我淡忘的影子,在有些人心中重新并不是开始,而是斩断一切抹净过去的影子。
我看着一旁的紫玉眼中渐渐染上的笑意,也许如果她知道有这么一个强大的盟友来对付我,就不必总是愤怒的忍耐。
狱无城的声音再次将我宣判:“魂飞魄散之人,勾合逆犯夺我狱间亡灵玉复身,其罪悖逆伦回之道,罪无可恕。”
加之前翻西蒙楚大闹祭坛一事,我真正的身份一时间震惊了许多人。
千年前的一缕旧魂复来,死于宫中阴谋的女子。
枉不枉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是夺了狱间圣物亡灵玉的人,这一点足以让所有人记恨上我,当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被别人拥有时,这个人的形象便会在你心中扭曲,一时间讨伐我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看着身上的九道化骨铁链,不过片刻之间,这五年功力便化为灰烬。
我忍着胸口的痛缓缓站起:“狱无城,你的解释并不完美,为何不告知他们你享受了千年的功绩,是一个女人帮你得来的。”当我平和的声音弥散在全场,我看到狱无城的脸已经开始变得扭曲。
席间众人如同不小心窥视到了王的秘密,心头怀着无比的震惊却还要极力的压抑。
狱无城徒然间用犀利的眼神看向‘西蒙烙’用压的在低的声音道:“西蒙烙,你为何在守着一个出了破绽的封印,你背叛了我。”
“你,跟本不值得别人去背叛,因为从来没有人信任过你。”神华说得面无表情,如同他根本就不在乎一般。
狱无城的手开始抚向他腰间的敬月剑,他压抑的情绪忽而暴发成一阵狂笑:“西蒙烙,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着‘月’,如果今日你亲自将她处斩,也许西蒙族还能留下一脉”。
有人似图从眼前的西蒙烙身上找出无柰的卑微,只是高高的审判台,神华长长的黑发垂落,眉目间一抹朱红若隐若现,那一刻竟让一群言辞咄咄的人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