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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霍之汶的话太过直接,有生之年,从未有一个同性以这样的口吻同温岭对峙过,温岭带着一脸讶色立在原地沉默。

席宴清兜兜转转,就终结于这样一个女人?

一个看起来冷漠有余,气质凛冽十足,此刻全身都写着“生人勿近”的女人。

温岭的好胜心在此刻被十足地挑逗起来,忍不住回击霍之汶的话:“我比你早认识他足足几千个日夜,我有围观他生活是否幸福的权利。”

霍之汶停下脚步,侧身睨了身后的温岭一眼:“温小姐,这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关心?”

她的目光清淡悠远,温岭却莫名从中读出贬低,她禁不住眯起眼,不想这样居于下风:“我只是希望你记得,你如果对他不够好,我会随时来抢。”

“如果当时我真得不择手段,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你。”

霍之汶修长的眼睛里的光依旧没什么波动:“你拿什么来抢?”

她的话碾压着温岭的神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霍之汶不要的,没有别人能抢走的。”

“我认定的东西,其实从来都会顺口建议别人不要妄想。”

“我更不觉得一厢情愿能给人底气。谢谢你对他的关心,只要你不怕伤心,欢迎继续。”

温岭身体更为僵硬了一分,因她毫不迟疑的自信和平静。

她的话凌厉而棱角分明,可她的情绪平静到让温岭觉得她根本不会大悲大喜。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没有。

她隐隐觉得,在霍之汶眼里,她是一个明天也许就会被霍之汶忘记姓名的存在。

霍之汶因她的挑衅而愤怒?

没有。

从始至终情绪起伏不断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个女人以这样分明的态度向她宣告她的出局。

而她此刻毫无准备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她以为不甘心就是她得到的结果,可霍之汶离开的身影再度停顿了下来,回转身补充:“另外,你想抢的既然是他,直接告诉他就好,不用多此一举告诉我,不会有任何作用,我也真的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还有,麻烦你告诉我主治医生办公室怎么走。”

这话一出,温岭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又低了一层,眸色顿时一紧。

陆地在Truth配合警方取证之后,就匆忙赶往医院。

在住院部楼底,他见到了匆忙离开的温岭,她行色匆匆,甚至没有留一眼来捕捉他的身影。

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医院的模样。

如今这一折腾,Truth里的众人都知道席宴清出了事,每个人都吵着要见老大,被他压了半天才消停下来,尤其温九最甚。

席宴清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探视。

他有些头疼,担心温九将来长成温岭那般麻烦的行事模样……光是想想,他已经起了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好在温九听人劝,最终作罢安安稳稳地处理她的日常事务,让他狠松一口气。

从春港飞N市的航班每日只有一个班次,这个时间,霍之汶肯定已经到了医院,他在楼底的贩售机里端出两杯温热的牛奶,乘电梯上楼。

这几分钟时间内,他略微思考了下如何向霍之汶简短的说明这段时间的情况。

乍上楼,就见霍之汶立在走廊里的排椅上,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陆地慢慢向她靠近,走到霍之汶身前把纸杯递给她,声音温和:“今天情况好一点,下午才可以探视。”

霍之汶接了过来,吸了口气:“我刚见过医生。”

他在别人的描述里,变成了一个破碎脆弱的人。

陆地握紧自己的纸杯:“他们告诉我们的是最坏的可能。”

没有透明玻璃,这里的重症监护区生人勿近,除了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之外,她根本看不到席宴清的身影。

这和她来时想象的不同。

她以为她至少会动用霍家的关系,在第一时间见到他。

可她缩短了从春港到N市的距离,只剩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时,却有些踟蹰。

一别数十小时,他突然变得破碎,而她开始怀疑自己看到之后,还能否继续维持表面的冷静自持。

窗外的雨依旧不绝,捶打在窗户上的声音略微沉闷。

这整幕天色沉沉,像压在陆地心头的忐忑。

他缓了下,开始告诉霍之汶相关的一系列情况:“出事的路段有些偏僻,没有监控,岔路也比较多。师傅还不能配合做笔录,肇事行凶者的调查有些困难。”

“嗯,他去骊山区做什么?”霍之汶轻启唇问。

“前些日子,采访过的一起车祸遇难者家属住在那里,就是遇难的一个正当盛年的机长的父亲。”

“属于哪个航空公司?”

她问,陆地便照实说:“蔚蓝航空。师傅应该是去看他。我们之前也有回访过一些当事人,一些境况不是很好的当事人。位置比较偏僻,可能对方从市内就已经盯上师傅,一直等到郊区才选在无人的路段下手。”

“最近做过几个敏感的专题,我们有注意,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丧心病狂,明目张胆。”

陆地的声音越说越低,霍之汶侧身看他一眼:“小六,你在自责?”

陆地嚯得抬头看她。

“傻。”霍之汶又给他一个字。

她像看着霍灵均和杜飞龙一般看着他:“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地终生记得霍之汶这一刻温柔却又饱含力量的声音。

“你该高兴你师傅嫁入豪门,过去你们触及的那些人,我会让人慢慢摆平。”

以绝后患。

再不要有下一次,只差一点,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席宴清这个人。

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没有办法历经他的不辞而别。

她从来打算和他并肩生长,为彼此遮阴避雨。

“以前是我不想过于干涉你们的事情。”

“我知道这个世界并非黑白分明,善恶有报。”

“可以后你们还要坚持做新闻的话,我总是不希望你们成为向现实过于妥协的那一个。我实现过自己的理想,我知道那有多么令人开心。每个人都有尝一尝这滋味的权利,甚至抱有理想主义也没有错。”

这样安静的环境,这样掷地铿锵的声音,霍之汶话里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一切,都让陆地想起不久前他在Truth加班的那夜。

他碰到了回Truth的席宴清。

席宴清坚持在那篇报道上撤掉温九的名字。

当时,席宴清告诉他:“你们都是我的人,我负责得起。”

他还说:“要懂得保护自己。”

那夜的席宴清和此刻的霍之汶在陆地眼前重叠。

他突然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天作之合。

他的师傅是一个站在他们身前撑开臂膀做他们保护伞的男人;霍之汶是一个并不柔弱和他并肩而立为别人撑开铠甲的女人。

他从没听过他们嘴里说爱,可他突然开始羡慕、敬佩这样的爱情。

陆地突然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席宴清会离开这个世界。

他遇到了这样的爱情,怎么会舍得放手告别。

他一定会活下来。

霍之汶只身进入重症监护室。

她先看到了那些层层牵扯缠绕的管线,那些繁杂运转中的仪器,然后才是席宴清那张苍白失血的脸。

他的眉轻蹙,似乎沉睡中依旧不够安稳。

呼吸面罩遮在他的脸上,他的胸膛只有极为轻微的一丝起伏。

她慢慢靠过去,想要碰一碰他身体上的每一个地方,却又哪一处,都无法下手。

她见过的他,或是狡黠,或是沉静……每一种,都在无声无息中淌着力量,散出强大的生命力。

从不像此刻这样,安静近乎无息。

他苍白的脸色落在她眼里,她的心头止不住地狂跳。

昨夜,晏阳初已经告诉她发布会的盛况,如席宴清说过的那般风光。

霍之汶伸出手去牵他的五指。

触及的温度过低,她颤缩了一下,才将手臂再度递过去。

没有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握上去,他任她握着,却没有出现回应她的力道。

她想起当年在平遥,后来结伴游古城的那些天。

他闻声为了躲避有些失速的马车,从台阶上跌下去之后,她背他的那段路。

她想做什么,其实鲜少容许别人拒绝。

她背着他走的那段路,远比当年他将她扛在肩上走过的那段路获取的瞩目更多。

她那一背,她的脊背和他的胸膛摩擦升温。

她背着他走过一地落雪,一地纯白。

最后他从她背上下来的那刻,只看到他不知是因为低温还是什么红起来的双耳。

更记得她大胆握过去的手,隔了一秒,又被他用力地回握。

她有些怀念那种力道。

更怀念当时虽然对彼此的过去未曾全盘得知,但拥有的对彼此的无边信任。

年纪越来越长,可她竟不如当时的那个她。

霍之汶没有用太大的力道,怕惊醒席宴清。

她站在原地,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席宴清的身躯。

想象着自己触及他的宽阔的胸膛,他的菲薄的唇,他的劲瘦的脊背时,掌心能摸到的温度和触感。

站了两分钟。

她慢慢俯下身。

席宴清的脸在她眼前逐渐的放大,她的唇还没有按计划印上他的额之前,他的双睫突然颤动了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席宴清又眨了下眼睛。

手碰到的温度是真的,眼前的人也是真的?

他动了下手,试图回握她,目光专注地放在霍之汶的眉眼上。

这样的眼神,无声无息却又让人觉得炽热。

他看了看她的脸,看够了才转向她的手。

比前一日积蓄了更多一点力道,他不敢乱动,怕自己忍不住那些如影随形的痛,在她眼前蹙眉。

不用想,他也知道目前这幅模样不会好看。

“没做梦”,霍之汶在他床畔坐了下来,“是我。”

“不方便开口,那就专心听我说就好。”

她放开紧扣着他五指的手,只用食指轻微地摩擦他的手背:“很疼吧?”

“我不知道你有做骗子的潜质。”

“那晚那个电话,想没想过如果是最后一个,我知道后会怎么想?”

“恨你,更恨我。”

她看到他戴的面罩上的雾气重了一分,知道他动了情绪。

“很疼吧?”她又问了一遍,“疼就不用忍,你捱不了哭出来,我也不会笑你。”

“你可以哭。”

霍之汶这话一落,席宴清忍不住翘唇。

可真得疼。

他想扯掉自己的呼吸面罩和她说说话,可他对自己目前的情况隐隐有数,不想做些会让她更担心的事情。

他拉了下霍之汶还没有撤回去,依旧放在他手畔的手。

示意她看他。

死过一次,做好过再见无望的心理准备,此刻他变得急于想要表达。

霍之汶顺着他的力道看向他的手,而后将视线放回他的脸,他的眼睛。

面罩上的雾气不影响她看清他慢慢地在动唇。

她读出那三个字。

他在说:我、想、你。

霍之汶摇了摇头,告诉他:“看不懂。”

席宴清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他又扯了下她的手。

再度启唇尽量让自己的口形清晰,让她能捕捉到些许细微低弱的人声:“想——你——了。”

可霍之汶依旧是适才那种反应:“听不到。”

席宴清忍不住再度笑起来。

那笑霍之汶只从中看到喜悦和了然。

他启唇有些费劲,她并不想为难他。

可又控制不住。

她看到他一字一字慢慢地在说:能——不——能——等——我——好——了——之——后,再——欺——负——我?

她在欺负他吗?

不。

霍之汶再度站起身。

她的手搁置到他的呼吸面罩之上,轻轻将其扯了下来。

她微俯下身,将自己的唇,印上了那双适才在她眼前不断开阖的他的唇瓣。

她只想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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