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从未想到他竟然失了心智,发了疯,而自己根本无能为力,连将他拉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男人瘫坐在雨水中,一会嚎啕大哭一会又痴痴傻笑,唯一不变的就是将那具尸体紧紧地搂在怀里。
“卫持!”她对着男人的耳朵大吼,声音却被轰然而至的雷声掩盖。
这样不是办法,她不能看他如此,再怎么说小木的肉身已经死了,好歹也要入土为安吧,他这样抱着她不用几日尸体就会发臭,难道要让这具不怎么漂亮的身体曝尸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身体跟了她几年,她虽不喜欢,但也不忍心啊。
时间不多了,已经能看到瓢泼大雨下隐约出现的两个黑白身影。她下了决心,用尽所有的能量将虚弱的魂魄重新凝结,幸好精气未散,缓缓地描绘出一个粉色的轮廓。
眉目相似,却美如九天仙子,这是她原本的样子。
“夫君,夫君你快看看我!”小木几乎是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大喊,只是男人仍沉浸在悲痛中,茫然地抬起头,双眸中已失去了焦点。
她心急如焚,黑白双影越来越近了,无奈之下只好一个耳光甩了上去。
“卫持!”她急中生智,想起两人平日生活点滴,“你再睡懒觉,我就去抓黑蟑螂,让它们咬你的屁股!”夫君骨骼清奇,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蟑螂。
此言一出果然有效果,他终于对她讨好地一笑,伸手想要拉住这个粉色的轮廓:“小木……”
“乖。”她松了口气,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头,指着他怀中毫无生机的女人道,“你快回家去,把她给我埋了,然后乖乖地待着,等我回去。”
“小木,你跟我一起走嘛。”他的智商似乎倒退到了幼年。
“听话!一个人回去,不然小木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两人以前恩爱时,她颇为霸道,孩子气十足,总是欺负他,现在死后的她倒有些做家长的味道。
疯傻的卫持满脸委屈,他搞不清为什么小木要这样凶他,但仍听话地站起身,抱着怀中的女人一步三回头的下山,口中还念念有词,小木记得回家……
她的眼泪混着雨水夺眶而出,看着他的背影恋恋不舍,生死相隔怕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了。
强撑着的最后一缕精气终是消散在水雾中,一白一黑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魂魄,其中一个嘎嘎笑道:“今日收成不错,这个女鬼可以拉回地府培养培养。”
“不对啊,她的魂魄怎么少了两分?”
黑白双煞异口同声:“女鬼,你什么来路?”
小木暗自冷哼,心想我什么来路能轻易告诉你们这两个笨蛋?她不屑地瞥了一眼,懒懒地道:“姐姐不是鬼。”
“呸!不是鬼你是什么?你已经没脸没皮,无肉无血了!”
小木还未回答他,另一个白衣高瘦的家伙已贴着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
“不对啊,她身上怎么还有粉色的光晕,这光晕好像……”
“好像什么呀?不就是残存的精气吗?你还当她是仙啊。”
“哇哦,仙哦……”
黑白双煞聒噪半晌后,恍然大悟:“不是仙,是精灵!”
小木嘿嘿一笑:“既然知道还不松手?”她不敢用力,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黑面矮胖的家伙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道:“精灵又怎样,死了也一样得去鬼域!阎王审判,地狱受刑、六道轮回,你还是得轮一遍。”
瘦高个附和着,扣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她吃痛却无法摆脱,心想若说出真实身份说不定能摆脱困局,但也会连累了主人,可若不说,如今疯傻了的夫君又实在放心不下。
就这样一迟疑,他们离人界远了一分离鬼域近了许多。她知道进了鬼域,就再也出不来了。
拼了!
既然不能说就动手,她寻了一个刁钻的空隙,趁其不备想一举制服黑白双煞。双煞不是吃素的,她自己又太虚弱,简直是以卵击石,没走上三招便败下阵来,重新被捉住。
“小小精灵如此不识好歹,还想逃跑为害世间,捉回地府定要严判!”黑面矮胖怒吼道。
小木暗叫不好却再没有机会,无论是蛮劲还是巧力,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难道真要去地府了?不行啊,还有魂魄在……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背后又冒出毛骨悚然地声音:“放开她。”
她心中一阵激动,老天有眼啊,终于有人来英雄救美了。
黑白双煞架着她一起回身,雨雾之中站着一位束发青年,玄袍玉带眉清目秀,只是双瞳中的紫色眸子透着一股妖冶之气。
妖怪?小木琢磨不透,她陪卫持捉妖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怕鬼差的妖怪,公然叫板,胆子不小啊。她又多看了几眼,心想,你们最好吵起来或者打起来,这样我就能趁乱逃跑了。
瘦高个嘿嘿一笑:“小哥面生的很啊,哪路朋友?怎么就想起来要管我们兄弟的闲事?”
原来,他们都不认识他。小木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也不知道这个大胆妖怪能耐如何,能不能拖住黑白双煞,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妖冶青年眨了眨眼,眸色一动,摄人心魄,天翻地涌:“我叫炼天枢。”
明明是在回答黑白双煞的话,小木却总觉得他在看她,看得她心头发颤。
“炼天枢?”矮黑胖子重复着,眉头越蹙越紧,脸上越来越严肃,喉头还发出怪异的声响,“你就是……”
妖冶青年含笑点头:“是啊。”
小木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左一右黑白双煞齐齐松开她的手臂,嗷叫一声,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
“喂——你们——”她一头雾水,茫然着,“搞什么呀,你们不带我回地府啦……”
她转过头,面色尴尬地看着青年,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自己还是赶紧撤的好。
脚底抹油,溜得正好,她一心只想赶回夫君身边,这些神神鬼鬼能识相地退散最好。
跑了许久,忍不住回头望,幸好没人跟上。她松了口气,站住脚大声喘息,真是不顺,不仅死了还被鬼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潇洒地甩了甩头,夫君在等自己呢,不可耽搁。
“哇!”只是无意地一瞥眼,吓得她差点没摔在地上,“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站在她身边的青年好笑地看着:“我一直在啊,你现在才注意到而已。”
小木捂着咚咚直跳的心没好气地道:“你到底要怎样?”
“我从鬼差手中救下了你,连句谢都没有?”他笑得更灿烂了。
“谢谢大侠高风亮节,小女子感激不尽。”她无奈作揖,不就爱听漂亮话吗,说就是了。
可是,青年无动于衷。
她这才明白,他要的没那么简单。
“爽快点,你到底要怎样?”
“我看你可爱,想帮你。”
她受惊不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人连鬼差看到都怕肯定不好惹,还是小心为妙,她展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你已经帮过我了,日行一善,你做得很好。”
“谢谢夸奖。”青年轻笑,“你夫君疯了,我能治好他的疯病。”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诱惑,她装得无辜不停地眨眼,这个人真是神通广大,甩不掉打不过,看来是存心要跟自己耗上了。
青年衣冠楚楚,除了一双魅惑的紫瞳外,一派清风明月的样子,大雨被他用法力隔绝在外,雨滴前赴后继地跳上他的肩膀,又遗憾惋惜地如珠子般弹开跌碎。他笑了,看上去不仅无害还有点美好。
“你不要怕,我与卫兄是好朋友,他救过我,我自然也要帮他。”他顿了顿,目光中满是悲悯,“虽然你死的有些可惜。”
“那……好吧……”她仍旧半信半疑,却还是在青年期盼的目光里点头答应了下来,因为根本没得选择啊。
一人一鬼往小木生前的家走,他们没有多少交谈,因为这个叫炼天枢的青年嫌弃女鬼小木鬼气太重,身边总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她相当郁闷却不敢惹他,听他絮絮叨叨地埋怨,最后捡下几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将粉嫩地花瓣摆成人形,笑道:“还不进来。
仰头望天,本来还是大雨倾盆现在却阳光万里,他指尖拈花还在调整着姿势方向,稍稍一动银光闪耀,完美无缺。她心想,这么厉害的法术,也只有婆娑天的天神们才能做到,或许他真的是夫君的朋友。
只是她捉妖多年,知道想要困住这些妖怪无非就是用些符咒、符圈,现在这个炼天枢也画了一个圈让自己跳,太恐怖了!
“这些洁净美好的花瓣就是你的肉身,有了新身以后你就能继续陪着卫兄了,也不必担心鬼差来捉你。”他目光炯炯,说得很诚恳。
若说没有心动是不可能的,她还在犹豫已被炼天枢拉进了圈子。
粉色的海棠花瓣一见她,仿若受到吸引一般,纷纷轻柔地吸附在她的魂魄上,青年微笑着,指尖银光轻扬,依着她的身形,绘着她的容貌,清丽脱俗美轮美奂的女子展现在日光下。
他满意地抚掌暗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走,去见卫兄!”
小木愕然,这家伙怎么比自己还兴奋,她犹在梦中,只觉一切都是虚幻。
有了炼天枢这个神奇的人,两人的速度远远快于卫持,三人在半路遇上,一同回到家乡将小木的尸体埋葬。
卫持仍在疯傻中,被借花还魂的小木抱在怀中柔声安慰,他们夫妻团聚,生死一瞬,如梦似幻。
炼天枢同情地看了一眼窝在小木怀中的卫持,伤感地道:“卫兄啊,你怎么成这样了?兄弟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才不负我俩往日情意。”
卫持恍然不觉,倒是小木警惕地看着他:“大侠仁义,可我们夫妻只想平静度日。”
“……你不准备为他治病了?”炼天枢简直无法理解,“他可是你男人,你忍心看他一直疯傻下去?”
小木冷淡地回道:“天长地久,他总会好的。”
“愚昧!”他的坏脾气不再掩藏,骂了一声后便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从她怀中拉过卫持,“原以为你深明大义,没想到就是一个山野村妇。”
卫持与小木骤然分离,一个是凭着本能反抗,一个是势必要夺回夫君,只是两个凡人哪里斗得过这个身份不明的炼天枢,他引着他们,将三人逼到了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