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德晟郡主都来瑞王府拜访,高王妃又着人来梅园请陆谦,均被他婉拒。德晟郡主又不好来梅园,只得怏怏而归。如此一直到了正月十五元霄节,处处张灯结彩,一片节日气象。
陆谦第二日就要启程去凉州,所以没有时间上街。王府里也拉了不少花灯,陆谦边拉了流云一起去游园。流云本想到街上逛逛,现在却只得在府里转悠,所以兴致不高。陆谦见她如此,也没了兴致,只逛了一会儿,便一起回了梅园。
才进门,便发现园子里有些异样,容婆婆大老远就迎了出来,笑道:“谦少爷您可回来了,王爷、王妃和德晟郡主都来了好一会儿,就等您了,快进去吧。”陆谦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本想转身就走,但见园里李闻持锐利的眼神透过稀疏的梅枝朝他射过来,犹如芒刺在背,不由得心中一凛。他略一思考,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猛地抓住流云的手,拉着她在众目睽睽中亲密地走了进屋。
如愿以偿地看着高王妃和德晟郡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陆谦这才松开流云的手,躬身行礼,却不敢正眼与李闻持对视。流云心里早把陆谦骂了不知多少回,此时也无奈,随着他必恭必敬地行了礼,亦步亦趋道:“奴婢叩见王爷、王妃、郡主!”
李闻持脸上倒无异样,若无其事地让他二人起身,又着人给陆谦设了座,正对着德晟郡主的面。流云则低头退到陆谦身侧,微一抬头,正对上德晟郡主含怒的眉眼。
这郡主倒也是个难得的美人,柳眉入鬓,杏眼含情,比一旁的高王妃还要美上一份,只是气度上尚有不足。此时的她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流云,毫不掩饰眉宇间的嫉恨和恼怒。一旁的高王妃却是早早地平息了下来,脸上露出端庄的笑容。
流云又瞄了一眼陆子澹,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表情,似乎浑然不觉方才气氛有何不妥。再把眼神瞟向李闻持,这下差点把她吓出一身冷汗。李闻持正似笑非笑地朝她瞧过来,眼神难以诼磨,仿佛不以为意,又仿佛颇有深意。
李闻持忽然哈哈大笑,打破沉默:“今日本王特来与陆谦饯行,却四处找不到人,还让本王与王妃等了许久,陆谦,你自己说说看,该不该罚?”
陆谦忙起身笑道:“是陆谦的不是,甘愿自罚三杯。”说罢,举杯便饮,毫不迟疑。众人一阵叫好,陆子澹脸上也微露笑意。
李闻持又继续道:“我和王妃倒也罢了,不过德晟郡主远来是客,你让她久等,是不是也该向她陪个礼呢?”
陆谦爽朗地一笑,朝郡主拱手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劳您久等,陆谦再罚三杯。”话刚说完,又面不改色地饮下三杯酒,这才回到座位。方自坐下,忽然脚下一软,斜斜地滑了下来。流云手急眼快地将陆谦扶起,发现他脸上红得吓人。对面的德晟郡主见此也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就要朝这里奔来。
“流云你先扶谦少爷回房休息,好生伺候着,有什么状况再向我回报。”不待德晟郡主有所行动,陆子澹已经轻声吩咐,朝身侧的大风使了个眼神,他马上走了过来,帮着流云将陆谦往里屋扶去。隐隐的,流云听到厅堂里传来李闻持大笑的声音。
小心地将陆谦放在床上,又请大风打了盆热水回来,流云给他擦了把脸,待见大风告退,她才笑眯眯地拍拍陆谦的脸,道:“人都走了,还不起来。”
陆谦马上睁开眼睛,懈气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流云一乐,晃着脑袋道:“是你自己跟我说你的酒量是半坛,刚才那点酒,不过是小意思。再说,上次你喝得酩酊大醉都不见红脸,这回却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一看就知道是用内功所逼。不光是我,在场看出名堂的只怕不少吧。”
陆谦嘴一歪,嗤笑道:“你一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粗鲁,什么猴子屁股,你应该说红得像胭脂。要是被旁人听了去,指不定怎么看你。”
流云笑笑,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就是心里鄙夷,又有什么打紧。若连说话都不能尽兴,那日子也过得太难受了。你要是觉得我丢了你的脸,假装不认识我便是,我又不会怪你。”
陆谦眼睛一瞪,声音略高了些:“你胡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你若再说这种话,别怪我跟你翻脸。”
流云马上转脸,笑嘻嘻地从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道:“我跟你闹着玩,你还当真,就跟一孩子似的。对了,你今天这样扫瑞王爷的兴,不怕他生气吗?我看他脸上笑着,心里怕是早就恼了。”她方才看着李闻持的眼神,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寒气,那锋利的目光虽是一扫而过,却让她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的,呼吸都失了平顺。若不是平素见多了大场面,怕是当场就要出丑。
陆谦也是一笑,不以为然的样子,方才李闻持因着陆子澹的面子,对他并无责怪之意,而他也仗着有陆子澹在身后撑着,不仅不害怕,反而调笑起流云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规矩了?以前不是一直李闻持李闻持的叫得多顺口,今儿怎么突然改叫王爷?”
流云揉揉鼻子,讪讪道:“就觉得今天晚上的他特别威严,跟个笑面虎似的,让人心里惴惴不安。平时的你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忤逆他的意思,快说说看到底今儿是怎么回事?”以她对陆谦的了解,就是不喜欢李闻持的安排,也不至于做到今天这么无礼。毕竟,那是皇室,面子总是要给的。
陆谦将手山的茶一口喝干,方才正颜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陆家早有祖训,不得与皇室联姻。德晟郡主乃德王爷之女,我与她断无可能。再说,我对她全无情意,即使无此祖训,也万万不能娶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为妻。瑞王爷的心思是想借此拉拢德王爷,但她明知我陆家的祖训还在此穿针引线,不是明摆着让我难做吗?我不怨他就已是对得住他了,还说什么扫兴、生气之类的话。”
流云闻言微怔,忽然想起庄蓉,正是为了所谓庄家的安危荣耀,就要将那花一般年纪的少女送进吃人的深宫,自己虽无奈,却也未曾争取过。想来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竟连陆谦的气度都不如,不由得十分愧疚。又想起方才陆谦的话,略显疑惑地问道:“你陆家的祖训也恁地奇怪,多少人想攀龙附凤,为何你们却不准与皇室联姻?我记得你二姐不就是鲁王爷的王妃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谦摇头答道:“这祖训是百年前传下来的,也不知到底是何原因,可能是我们的祖辈不想陆家后代陷入皇室争端吧。至于鲁王爷,他并非皇室中人,而是郑国开国元勋徐渔先将军的后人,高祖皇帝赐封为鲁王,历代世袭。所以,二姐嫁入鲁王府不算与皇室联姻。”
流云心中微动,有些不解。陆子澹此行不就摆明了支持李闻持,这不正是卷入到皇室争端中么?陆谦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大哥和我此行只是以王府客人身份来访,并没有明确表示陆家的立场。而且,根据郑国律制,陆家的驻军不可跨出蜀地一步,我们所作的,只是从财力和情报方面来帮助瑞王爷。事实上,历代以来的夺嫡之争,我陆家从未置身事外。当今皇上之所以能登上皇位,也与陆家上任家主的支持不无关系。若非如此,陆家怎能在郑国矗立百年而不衰。”
流云听到这里冷冷一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郑国的皇帝倒也荏地讲义气,不像其他诸国,一旦成事就急急地铲除当年功勋赫赫的大臣将领,让人心寒。”
陆谦不明白流云为何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口中道:“郑国皇帝也并非善与之辈,他们这么做也是因为高宗皇帝时留下的祖训。当年高祖皇帝起事时,功勋最高的并非我陆家,也不是鲁王府的徐家,而是乔、孙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