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夜班,我昏昏欲睡。抽了只烟提神,打算去看一下熊降。
这时,可恶的内分泌秘书打来电话,说要讲课,大家都要参加。
我有些冷的说:“我刚下夜班。”
秘书说道:“你不是下班了吗?作为事业型女性,要以事业为重。你休息重要还是事业重要?”
我心里暗自说道:“当然是我睡觉重要。”但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怨声载道的到了小讲座的地方,找个后面坐下来。一看,所有一线医生和大部分护士都来了。
后面的一线低声的骂着:“TM神经病,查房查到1点钟,病历按照被害妄想来写,30年前吃什么想不起来病人还要挨骂。饭都没吃,就要来听讲座。”
我冷笑一声,查房查到1点钟,处理完医嘱就开讲座。完全违反人性,而讲座也是非常普通,说是什么交叉学科,实际上就是心内科本科的课程。我无语,在后面闭目养神。学习是没错,但是要尊重人性,尊重生物钟。
可是,这个讲课持续了很久,从1点50到4点都还没有完,我当然知道一线心里想什么,晚上又要加班至深夜。内分泌的病历完全就是一个奇迹,是抱着被害妄想来写的。治病救人事小,写病历得每年3000元的病历大奖是大。内分泌的口头禅是“内科思维是靠病历体现的。”她们幻想着院领导在百忙之中能够到病案科去查看病历,然后发现她们具有内科思维。
学医的根本目的是挣钱养家 治病救人,而不是为了体现自己的水平而怎么怎么。况且,那么具有内科思维的高手们真正遇到心内科呼吸血液的病人,基本被吓得半死,普通的急诊科对他们来说是人间地狱。这如同纸上谈兵,有意义吗?
讲课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而我实在是烦。我偷偷的给急诊科的同事发短信,让他们借故把我救走。
估计大家都还在忙,我左等右等,心急火燎。终于,终于,终于有个同事给我打电话来了,在电话那头笑得前扑后仰。
主任严肃的说:“王芳,这么严肃的课堂你居然打电话。”
我忍住笑,更加严肃的对主任说道:“急诊科我有个病人没处理好,好像出事了,病人家属闹起来了。急诊科主任让我立马过去”。
我看到了周围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更是乐开花。
面对我的离去,主任这次倒没有说什么。
我走出示教室的那天突然听到了有人幸灾乐祸的话:“这个奇葩被弄到急诊,活该。”
我瞟了一眼,说这句话的人正在如饥似渴的学习着本科难度的心内科知识。
据说第二天,有很多开心的内分泌的人跑到急诊科去问我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医疗事故,怎么遭遇极品医闹。而急诊科确实风平浪静
对不起,我让大家失望了。
一觉睡到天亮,一夜无梦,不悲不喜。感谢急诊科,夜班的高强度工作让我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至少从谢主任走后我就再也没睡好过。
熊降运气背,遇到了那么极品的事情,我作为铁档,肯定该去探望一番。
到了熊降家里,我看到了萎靡不振的熊降,蜷缩在沙发的一角。
我有些心疼,说道:“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熬粥?”
熊降病恹恹的说到:“算了,不用,我吃不下。”
“怎么能行?人是铁饭是钢。”我语重心长的教育他。
“想起要上班,提前2天我就吃不下饭。”熊降愁眉苦脸的说道。
我愣了,急诊科被我认为是天堂,在熊降看来怎么像个地狱?
“我可不想在急诊科呆一天,我快要崩溃了。”熊降几乎要哭出来了。
“急诊有什么不好啊?上二休四。你看看其他几个医生,个个对急诊竖大拇指呢!景云儿也喜欢急诊。”我末了不忘补充。
“急诊病情重,又容易挨打。”熊降此时已经面无血色
“病情重,你朝病房里面收就可以了。你不需要诊断,只要收进去,就算是你的诊断和最后诊断相差10万8千里,只要病人住了院都没你的事情啊!”,我喜滋滋的分享着上急诊的心得体会。
“那还容易挨打。”熊降说起急诊比我说起内分泌科还要恐怖。
“要是真打了就好了,你看我们内分泌那个医生,上次被病人踢了一脚,结果休息2月,还有几万元的赔款。工资照拿。要被砍一刀,那耍个两年是没有问题的。我还巴不得被病人打呢”,想到这里,我的脸色就更好看了。
熊降觉得我说得有点道理,接着说:“那一晚上看200多个病人,大部分感冒拉肚子。”
“急诊报不了账,病人经常骂医生。”熊降继续控诉
“站在病人角度,也不能完全怪病人。你这个时候要装作比病人还气愤的控诉政府,控诉卫生部。病人瞬间觉得你和他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我继续喜滋滋的分享着急诊的经验。
我一拍大腿,说道:“感冒发烧才好,真的个个是心梗,且血不好抽,我看把你急死。你不要说病人不到小医院,你去看看小医院什么水平,你看看规陪生什么水平,况且小医院的检查费不比大医院便宜多少。再说了,反正你上急诊又不能睡觉,看点感冒挣点挂号费,多好。一个7元,200个就是1400,比在病房累死累活强多了。”
我从来都被认为非常会做思想工作,经过我这么三言两语,熊降破涕为笑:“你转急诊没多久,歪理邪说一套套的,是急诊科的人告诉你的?”
“瞎说,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急诊科,大爱。”我沉寂在愉悦中。
“你这么说我好像觉得急诊还可以,但是你看那天我出的事情。”熊降又开始忧郁起来。
“付出和收货成正比,你看急诊科上2休4,为了那4天,肯定要冒风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就宁可冒风险。”
“有道理,我好像不讨厌急诊科了。怎么这么饿啊,王芳,我要喝稀饭。”熊降开始眉飞色舞
大爷终于要吃饭了,于是去做饭。边做熊降边说:“我说你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被弄到内分泌去了,太惨。”
又提到我的伤心事,我郁闷不已。
“你知道我的那个模型吗?”熊降搬了凳子坐在厨房。
这下轮到我该哭了,趁熊降高谈阔论之际,我直接拿鸡蛋堵住了熊降的嘴,求得了耳朵的片刻安宁。
我正在家里写小说,手机响了,是戴老师。
“戴老师,什么事情?”我问道
“王芳,我们两个调个班吧。”戴老师说。
“哦。”我正在打字,思维慢了半拍,正要说同意,可是沉寂在小说的悲情中久久不能自拔,起码2秒都没有把同意说出。
戴老师急了,说道:“王芳,我女儿放暑假了,我要带她出去旅游。”
我终于说出了同意二字,戴老师长舒一口气,笑着说:“等她回来给王阿姨带礼物。”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诊如果调班的话,可以耍10天。太TM爽了。
而孩子们放假了,徐亮他们科室,就是心内科大家都开始轮番请年休了,然后带孩子出去玩,大概一周左右,但是比起戴老师这种,一个暑假可以耍20天的肯定是小巫见大巫。我再次体会到急诊的好。
这次只休息了2天就来上班,不过下个班可以玩6天,我一想起就开心。
这天病人有点多,我也不知道怎么,成了抑郁症专场。
有小孩想学雅思出国,最后搞成精神病,晚上发癔症的,有焦虑的空巢老人。我还纳闷,我怎么和其他人不一样,基本晚上都是搞专场。尿毒症专场、心衰专场、COPD专场,今天好,搞个抑郁症了。但我还是很纳闷一件事情,那就是一直以来我学习不太认真,怎么遇到疾病都是无师自通型,我正暗自得意。
这时,我觉得我放佛听到了我们科副主任的声音,我开始惯性打颤。
“快,救救我的女儿。”副主任抱着孩子冲进了来
“怎么啦?”我有些不知所措的问。
“她吃了安眠药了。”副主任六神无主的说到。
“多少颗?”我问。
“不知道,瓶子里有1000片,是我悄悄开来存着吃的。你知道,我工作那么忙,然后就睡不着,但是所有的药都不见了。”主任说。
“她吃了多久?”我问。
“和我吵架,就一个小时不到吧。我想去跟她谈下心,结果就看到了。”主任腿在打颤。
急诊科的护士不愧为精锐,我还没来得急说就准备好了洗胃的东西,我点点头,让副主任签了字就开始动工了。
昏昏沉沉的小姑娘被胃管弄醒,看到恐怖的洗胃仪器之后估计吓醒了。她拉着我问:“阿姨,我只吃了30片,可以不洗吗?”
我犹豫片刻,还是说到:“不行。”
护士开始执行,洗胃是无比痛苦的,我看到了副主任哭得死去活来。
担心女儿安慰的主任还是不敢带女儿回家,就在急诊室睡了一夜,直到我下班。
小姑娘也醒了,看到母亲,流露出无比仇视的眼光。
我忙把小女孩拉倒一边,抚摸着她的头说:“乖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妈妈有多担心。”
“我恨他们。”小女孩说到,主任夫妻真是奇葩,她在省城工作,她爱人竟然在地市级的骨科工作,据说曾经想办法调过省城医院,但因为不是骨科,她老公说不能体现人生价值,然后继续在地市级工作。反正一年365天的那种,况且平台不对,有何人生价值可以体现啊。我还有点吃惊,一年都难得见面,居然这么多年没离婚。
“他们一天都知道工作,我长这么大了,连爸爸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小姑娘哀怨。
“有意见给爸爸妈妈说啊,怎么能吃这种东西啊?”我有些责怪。
“他们从来不陪我,我妈生活也没有情趣,每天很晚回家,然后就开始改病历,然后就是上数据库或者看专业书。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出去旅游过,同学都在笑话我是土包子,可我妈说我是医生的女儿,就是该这样。我不想当什么狗屁医生的女儿,我让我妈改行,她说这行虽然辛苦,但是她非常有成就感。”小姑娘又哭了。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小姑娘由于父母的疏于管教和陪护,她心里已经出了严重的问题,而父母由于“工作繁忙”,竟然没有发现。我也由衷觉得主任悲哀,这就是你挣的名利,这就是你的成就感。景云儿曾经说过,父母退休后的地位是由子女决定的,她如果让目前改病历而来的快感伴随她,估计退休之后只有哭的。我当然不能告诉小姑娘其他医生家的小朋友都很幸福。
我告诉主任她的女儿必须去看心理医生,她点点头,但继续说了一句让我无语的:“我工作这么忙,可怎么办?”
医院里比你病人重的多得是,人家的小孩都有人陪。景云儿就是在父母那么细心的呵护下阳光而又优秀。为什么,为什么从医疗上来讲轻松的内分泌科会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