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以后,我发现朱小燕对东子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不再纠缠不休,她变得沉默,变得听之任之。但我看见过她在擦洗房间时表现出的偏执,她会反复擦洗一个地方,擦洗时全神贯注,似乎那个地方怎么也擦洗不干净,最后会演变成一种强制性行为。我想起她以前对我干的种种,看到她那样几近疯狂的举动,那眼睛里迷乱而凶狠的目光;我不知道东子是否看到过她这般的情形?
东子什么也没找到,他沮丧极了,坐到那张折叠床上用双手抱住脑袋。我疑惑于他的情绪如此之大,这在我活着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有的。我为他感到难过,我很想知道芮儿去了哪,她为什么会不辞而别,难道目前这种局面都是她精心设计的?要真是如此,她就太可怕了,远远超出我的想想。这样做需要多坚强的意志和心的冷酷!还有仇恨,是的,仇恨。芮儿恨他?为了我?这是一个和我熟悉的完全不一样的林芮,安排这一切需要怎样缜密的心思?要果真如此,那么就该是从我死后不久就开始了的。我想起刘丽丽,方媛媛,还有其他一些我不认识,仅仅是跟随她有过一次两次谋面的人。到了这一步,我无法不相信这都是有所预谋的,尽管谁也预测不到钢材价格的剧烈波动,只是那份合同里为什么会签订那样的价格条件?好像芮儿预先就知道价格会在短时间里大幅下跌。那位方媛媛好像就是在朱小燕父亲的公司工作,还有那位姓李的什么部长,好像方媛媛就是在他的帮助下进的公司。芮儿很多次的让我感觉神秘的电话等等,都使我不得不想到她是在进行着一项阴谋,这让我感到害怕,让我想起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夫人》和希腊神话里的塞壬;可东子不是奥德赛。
那天晚上,东子离家出走了。
这是我想象不到的。走前他和谁也没打招呼,只是给朱小燕留下了一封信,写好后就放在书桌上,用那块我送给他的雨花石镇纸压着,我看见他在拿起那块石头时犹豫的表情,他好像是想起了我。我感到心疼,却无能为力,连和他交流都没办法。在信里他对朱小燕表示了歉意,他说自己没办法,必须找到林芮。临走前他把自己身上的几张卡留了下来,只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我想跟着他去,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就想和他一起去找到芮儿。
深夜时分我们来到火车站,他买了一张前往北京的车票。那趟车马上就要开出,进入候车大厅时,我被行李检测机阻拦了下来,我受不了光检测仪。我本想等他进去重新拿起包包时再度进去,可受到了那些拿着仪器的警察和工作人员的耽搁。那天晚上好像出了什么事,检查格外严格。等我终于找到进入大厅的机会时,已经看不到东子的人影。
我是一个鬼魂,在我刚死不久的那段日子里,我还能自由来去。我跟着芮儿去过北京她的家,也自己去过。你知道我是怎样去的吗?我会藏进一个人的行李里,跟随这人无论是乘飞机还是火车;然后再回来时一样。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变得越来越害怕阳光,每当遇到阳光我都会感到自己就要消散,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没有办法,只好更多地藏身在东子书房那只不知何故掉落在书柜角落里的拇指大的麝鼠里。我不知人们为何要害怕鬼魂?是不是对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其实最脆弱,最无奈的就是鬼魂,鬼魂只能看,却没办法做什么,在鬼魂的世界里,也一样有着人世间的各种规则和尔虞我诈。就在这火车站周围,有很多各式各样的鬼魂在到处飘游,他们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有些游魂还会不时骚扰你,我不得不经常想法躲避他们。
东子走了。我折腾到凌晨时分还是没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寄体好让我跟随他去北京,而我必须在太阳出来前回到我的藏身之处,或者回到那个芮儿为我安排的那只掩埋在地下的盒子里。于是我不得不匆忙地逃离车站,回东子的书房。一路上躲躲藏藏,在半路遇到几只流浪的野狗野猫,冲我疯狂地叫嚣,害得我只好尽量避开。我一路上不停地更换着搭乘交通工具;有时是一辆出租车,有时是一辆规避交通限制进城的农用车,而有一次甚至是一位晨练的妇女的装折扇的袋子。
东子和芮儿一下子都离开了我,我变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这让我感到无比的凄凉和孤寂,原来鬼魂也会有这种感受,和人一样。也许我该回到那只盒子里去,那里才是一个鬼该呆的地方,但我不甘心,也放不下东子和芮儿。我想继续在东子的书房等候,我只能如此。为什么当你成为一个鬼魂后,没了身体的所有感觉,却依然还是要经受心灵的喜怒哀怨,爱,和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