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明白的。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我来长安的途中多次遭遇伏击。那支箭只是个小插曲。我的世界就是如此:我是吃人的野兽,也是别人的猎物,如果不想被杀死,就要抢先咬断别人的喉咙。很危险,也很简单。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存之道。但是,”
李恪站起了身,走出几步后,转身对我说:“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我不想让你卷入这无畏的纷争。”
“我、我什么危险都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承受一切想象不到的事。没有你,我、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我害怕李恪的仁慈会把我远远推开,急忙表白。
情急之下我的语无伦次让李恪的表情舒缓了许多,他微微一笑:“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怪物?什么意思?
李恪重新坐回到我身边深情地说:“从小到大,除了母妃、李愔和高阳之外,任何人对于我来说只是拒绝我的人和加害我的人,母妃去世后,我就去了封地,那年我十五岁。我开始压抑自己的感情,隐藏自己的欲望。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却看不出我想要的是什么。人,对于我的意义,只有需要与否。只要是我需要的,我会毫不犹豫的占有或利用,我从不认为这是自私。一直以来对于我想得到的却总是失去,失去。因为失去了太多宝贵的东西,所以更加视拥有的一切为理所当然,无论是通过何种手段所得。我没有对任何女子动过心,哪怕我有过妻子,还有过其他女人。我已经习惯无视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不知道为何要珍惜,所以就算失去了还是没有心痛的感觉。但是现在的我,竟然会情不自禁去注意一个人,竟然如此在乎一个人的感受,竟然关心一个人的安危胜过关心自己,竟然甘愿为一个人放弃多年所求。这个人就是你,让我这个冷血自私的人束手无策的怪物。”
我幸福的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你说过愿意为了我放弃皇位江山。如果真的在乎我的安危,我们一起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如何?”
李恪笑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远走天涯也注定永无宁日,你还愿意伴我左右吗?”
我毫不犹豫的说:“不能和恪哥在一起,与死无异。”
李恪现出了明朗的笑容:“墨儿,我曾经立誓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现在为了你,我要破掉这个誓言。从今以后,你的安危是我唯一在乎的事。”
“恪哥......”
李恪再次拥我入怀。
“墨儿,我有两个问题。”
“什么?”
“第一,你愿意嫁给我吗?第二,这个问题的答案,与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一样的吗?”
“这......”我想了想,看到李恪狡黠的笑容,突然明白了,这个问题我只有说:是
“哼,又落入你的圈套里了。”我举起拳头,轻轻落在他的胸口。
“那答案呢?”
“恪哥,我肚子饿了。”
“走吧。”
“去哪儿?”
“去填饱你的肚子。”
......
五陵年少度白马,落花踏尽何处游,笑入酒肆中。长安的西市举世闻名。大唐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甚至是外邦的巨商名贾都在这里云集一堂,各类名店鳞次栉比,酒舍食坊目不暇接,美食名吃更是应有尽有。有李恪这个“富家大少”在身边,我不必担心“囊中羞涩”的问题,暂时抛开了淑女风范,好好慰劳了一番自己的肠胃。说也奇怪,虽然数不清的美食下了肚,却越吃越想吃,好像总也感觉不到饱。而李恪呢,跟平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每一种小吃都比我多吃一份!
看着他不顾吃相的滑稽样子,我开玩笑地问:“看来美食当前,吴王殿下也经不起诱惑啊,哈哈”
李恪没有应答,大嚼着嘴里的美食,当他准备再一次咬向手中的酥饼时才“忙里偷闲”的对我说:“你不是要和我比赛谁吃的多吗?再不加油可要输了!”
我被他的话点燃了斗志:“哼,我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大胃王”,今天一定要让你见识到我的风采!”
李恪指了指我手中的白糕,又指了指我的嘴巴,示意我别光说不练。
只这一眨眼的工夫,他又吃掉了几个虾饺。
我和李恪填满了肚子,准备打道回府,马背上还有两个做工精美的食盒,里面是应我强烈要求而买回的白糕。
“谢谢你,墨儿,是你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放肆的尝到西市的美味。”李恪恢复了一贯的深沉持重。
“是我该谢谢你才是,让我吃了那么多免费的美食。”我俗不可耐的幽默感似乎掩盖住了李恪那份第一次“开怀畅吃”的欣喜。
分手时,他又问了我那个相同的问题:“墨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看了看马背上的食盒,说:“恪哥,我想天天和你一起吃白糕。”
在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规模浩大的太子一党的掌控之下,李治这位新晋太子似乎做的得心应手,一向以“乖王子”形象著称于世的他,处理起相关政务竟然也颇得要领,长孙无忌多年来的精心教授固然功不可没,然而李治本人的资质也的确超乎外人对他的某些评判,选他做太子,也许并不是一个很糟糕的决定。
对李治的各种好评,连待字闺中的我都风闻于耳。然而唯独没有听到父亲对太子有过丝毫的评判。每次去给父亲请安时,不是在门外听到长吁短叹,就是看到父亲面带郁色。父亲郁结在心的时候神色更显凝重,我甚至不敢开口相问。只能暗自揣测原因。我想,所谓心有灵犀,父亲心境如此,多半与他分外了解的那个人相关,那个人就是当今皇上。
我猜想,李治的表现再怎么尽如人意,在皇上心目中也无法与李恪相提并论。李治的分量确实不够。也许令皇上备受煎熬的不是之前李恪的所作所为,而是对李恪一次次的忍痛割爱。如果不是万般无奈,皇上何必要割舍与杨妃的夫妻之情,淡化与李恪的父子之情,在立储问题上有意避开李恪这个最佳人选?皇上何尝不知,是自己的“冷漠”把李恪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他的反抗是那么的不得已和理所当然,皇上对此有苦难言,他的心痛任何人也分担不了。半生追随皇上的父亲自然也只能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父亲早朝后回到相府。我如同往常一样到书房向父亲问安。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父亲厉声喝到:“这个逆子!......”吓的我赶忙立在院中,父亲为何大发脾气?不会是在说我吧?
就在我因为不知何事而紧张的时候,书房门开了,三哥遗则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十分严肃。
我怯生生地问:“三哥,父亲他......”
三哥看到我,表情立时舒缓了许多,和声细语的对我说:“是小妹啊,不用紧张,父亲发脾气是因为大哥,跟我们无关。你进去请安便是。”
又是房遗直。难道他做的丑事让父亲知道了?“大哥怎么了?”我急着想知道答案。
“这......”三哥面露难色。似乎不方便告诉我。
也许是不想看到我担心着急的样子,三哥还是向我一吐实情:“大哥今天在早朝上参了吴王一本,参他借故滞留长安不肯前往封地。”
“什么?”我惊叹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皇上当时没说话,把奏本按了下来,脸色却非常难看。其实大哥一直在找吴王的麻烦,应该都是长孙国舅的意思。奇怪的是父亲对大哥听之任之,不加干涉。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公开弹劾吴王。可能父亲看不下去了,发了脾气。不能多说了,我这就去找大哥,父亲要见他。”
我听着三哥的话,傻傻的站着,大脑一片空白。
三哥走出几步又站住,回头说:“小妹,你......”
我看着三哥,不知他想说些什么。
“你、你劝劝父亲吧,他一向最疼爱你,只有你能让他心情好些。不过别说你知道了大哥的这些事。”
三哥离开了。我能感到他最后一句话中的犹疑,以及说出实情之前的为难,仅仅因为这一切都和李恪有关,而李恪对于我的意义,在三哥为我传递锦帕之后,就不再是秘密。
我早该想到,大哥针对李恪的阴谋不会轻易停止。可是得到了爱情的我却把这忘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的我再次被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包围。
原来,这些天当我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时,李恪却时刻面临着明枪暗箭。可他却没有在我面前透露分毫!
我现在明白他因何长叹“树欲静而风不止”,也充分见识到了李恪的隐忍。
我来不及细想,眼下先去劝慰父亲。
“父亲,遗墨来给您请安。”我在书房门外小心翼翼地问讯。
“进来吧,墨儿。”屋内传出父亲稍显低沉的声音。
我轻轻走进书房。盛怒之后的父亲稍稍平静了下来,然而神色毕竟不同往常,凝重的看上去有些可怕。
父亲没有急于掩饰情绪,他缓缓起身,踱至窗前,良久无语。看到父亲如此,我感到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词无济于事,但又不好擅自告退,所以只好侍立在旁静观其变。
须臾,父亲转身,语重心长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为父出身寒微,幸遇明主,蒙圣上不弃,提携有加,更将高阳公主下嫁遗爱,我房氏一门可谓隆宠已极,何敢再负他求?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古今一理。为父只求家门子孙俱各平安,就是我房家的造化了。”
我走到父亲跟前,想要好言劝慰,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说辞。没错,一切昌隆之家最终都逃不出大厦将倾的命运。只是面前的父亲那难以名状的悲苦之情实在比任何小说的语句都更能触人心弦,令人心酸。虽然我们不是血缘概念上的父女,但是父亲正直的为人以及来大唐以来给予我的无微不至的父爱,已经使他在我心目中与亲生父亲无二。看着父亲斑白的两鬓,那风烛残年的悲凉之气令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父亲看到我流泪,似乎感到有些意外,若有所悟地说:“遗墨啊,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的终身幸福为父一直悬挂在心。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要嫁个好人家。为父知道你不喜欢给你安排的婚事,可你毕竟年少不更事,为父怎能任着你的性子来,眼看着你误了自己的终身。陆家和我多年至交,陆公子无论人品才学俱是万里挑一,你早一天嫁入陆家,为父也好放心。”
一时间,我感到云山雾罩一般。父亲为何会在此时旧事重提呢?好不容易最近一段时间父亲都没有提及这桩婚事,我以为自己暂时可以松一口气,听到父亲这番话,我感到这件事或许比大哥的时时发难还要棘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父亲见我无言以对,忽然用一种较刚才稍显严肃的口吻说道:“最近听下人说,你常常出门游玩。不是为父要你足不出户,若在以往,就是去东都玩上旬月也无妨,只是目今你婚期将近,也该收心才是,以免招外人闲话。”
父亲的话分明意有所指。难道是这几****与李恪过往甚密的事情被下人们非议,传到了父亲耳中,才引起父亲的警觉,所以有意提早给我办婚事?
从书房离开后,我于路边走边回味着父亲刚才的几番言语,想把这千头万绪缕个分明。父亲或许是危机感强烈,急于给我安排一个好归宿,所以不为大哥的事生气,反倒关心起我的未来。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无需过度担心。然而,我似乎有一种直觉,父亲的意图没有这么简单。“高阳公主下嫁遗爱,我房氏一门可谓隆宠已极,何敢再负他求?”,“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无非是说房家已经娶进一位公主,和皇室的关系算是到顶了,不能再有其他奢望,否则就会“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样看来他大概很难再接受一个皇子做他的女婿。如果父亲知道李恪和我之间的感情,他会不会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