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独孤羿下了朝便驾马朝潇湘馆来了，入了楚惊鸿的房门，便见怡儿从里边出来，见了他，规矩福了礼才道，“大将军。”
“姑娘还没起身。”见独孤羿要进去，怡儿是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
“无碍，我看看她。”独孤羿低沉的嗓音虽是刻意放轻，可其间的仍是透着威压，让人难以抗拒他的命令。
“是。”怡儿只得应了一声，旋即出了门口，顺便将门也带上。
房内，独孤羿走到床边，看着躺在榻上不施粉黛的小女子，鹰眸中宠溺非常。
原本在来的时候，他一路上听到了不少的闲言碎语，心情本是不好，可此刻见了楚惊鸿，那抹不快便下意识的被他压了下去。
独孤羿坐在床边，盯着床榻上的人看了许久，大掌轻抚过榻上之人的脸颊，却因为他手上长年累积下来的老茧，让熟睡中的人儿不适的皱了眉头。
独孤羿赶忙将手收了回来，他知道怀孕的人贪睡，便不想扰了她的美梦。
当意识到自己的小心翼翼时，独孤羿薄唇微抿，轻笑出声……
榻上之人却突然不安的长眉微拧，粉唇一开一合，“母后，母后，你不要走，不要，懿儿不要你走，母后……”
楚惊鸿神色悲戚，挣扎着伸出玉臂想要握住什么，床榻边，独孤羿眉目沉下，仍是抬手去将她无骨的小手握了住。
另一只手去轻抚她被汗水打湿，粘在额上的墨发，而后，似是自言自语的问了句，“鸿儿，你梦到什么了？”
梦里，楚惊鸿身处在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女人提着灯笼，背着她，一直在往前走。
楚惊鸿看不到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可她知道，这个背影，是她的母后……
楚惊鸿一步一步的朝着前面的人跑过去，可燕后分明是在慢悠悠的走着，她却怎么也不能靠近她，不论楚惊鸿怎么跑，都离燕后始终没近一步。
她开始慌了，脚下也跟着绊倒，楚惊鸿重重的摔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燕后突然停下步子，提着灯笼转过身来，楚惊鸿看她的脸仍是模糊的，可她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她的母后……
楚惊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像是被什么抓住了她的手脚，半点也不让她动弹。
燕后一步步的走近的，直到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又转过身去，楚惊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束缚住她手脚的东西，伸手抓住了燕后的裙摆，她哭着喊着，让她别走。
“懿儿，跟我走。”燕后这才又转过身，半弯了腰杆伸手递向楚惊鸿。
她的容颜在楚惊鸿眼里显现出来，与楚惊鸿一模一样的脸上，除了眉心有一颗痣之外，再无别的不同。
“母后……”楚惊鸿抬手搭上燕后，旋即便被她拉起，而后，燕后拉着她，一步步的，继续走着。
楚惊鸿没有问燕后要带她去哪里，只是将手放在她的手中，便觉得心安。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楚惊鸿终于看见黑暗的尽头有光亮照了进来，而燕后便将她带着，一直朝那光亮走去。
画面一转，楚惊鸿回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燕国皇宫，她母后的寝殿内。
此时，她的父皇正拿着一幅画轴，手下运气将轴管边缘用力推进，而后将推合好的画轴递给燕后。
“你瞧瞧，这不就好了，你若在画页上弄个夹层，反倒容易被人发觉。”燕帝说话的时候，分明是责怪的语气，可其间的宠溺也是显而易见。
“夫君，你说我帮了他，究竟是对还是不对。”燕后将画轴合上放于一旁，而后肃然的看向燕帝。
“帮都帮了，还论对错做什么，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燕帝站起身子，抬手搂过燕后纤瘦的肩膀，“为夫知道你是医者，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而后又继续安慰道，“楚国早有侵略燕国之心，赫连景逸在朝政之上也颇得楚帝看重，倘若有一日登基为帝，或可念及你曾施恩于他，不会对燕国赶尽杀绝。”
寝殿之中一时沉寂许久，楚惊鸿站在二人身前，几番欲开口喊他二人，可喉间却发不出声音，只得在一旁听着。
此时，听燕帝提及赫连景逸，楚惊鸿美眸冷凝。原来，赫连景逸也曾得过母后的恩情，可最后却是恩将仇报，灭了燕国！
“父皇，母后。”寝殿外边，楚惊鸿看见另一个自己跑了进来，彼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燕国公主……
“懿儿，你又在外面偷听！”见她进来，燕后神色微凝，挑眸撇向她，“什么时候躲在外边的？”
“父皇将画轴的轴管推进去的时候，懿儿就在外边看着了。”楚惊鸿，不，是霍昭懿，她嬉皮笑脸的凑到燕后身前，虽知人佯怒，却还是委屈的挪到燕帝身后。
“父皇，懿儿不是有意偷看的，懿儿是来找母后，恰巧看到了……”霍昭懿装着委屈巴巴的样子，摇着燕帝的衣袖撒娇。
“阿桑，你就别吓唬懿儿了。”燕帝一向都吃这一套，面对眼前的两个女人，他是谁都凶不起来。
“你就宠着她吧，迟早将她宠坏了……”燕后冷然的脸色缓和不少。
楚惊鸿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脑海中也随之回想起了当时的模样，那时候，她的性子娇俏蛮横，只有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才会变成听话的乖女儿。
“父皇，母后……”楚惊鸿的美眸中浮上温热的水雾，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心里却又陡然生了恨意。
赫连景逸，燕国会灭亡，他是罪魁祸首。楚惊鸿藏于袖下的粉拳紧紧握起，她一定要杀了赫连景逸！
……
“鸿儿，鸿儿！”独孤羿看着梦魇中的人眼角流露出湿润来，我在手中的无骨小手也紧抓着自个不放，当即皱了眉头唤她。
“羿？”床榻上，楚惊鸿从梦魇中惊醒，随之映入眼帘的便是独孤羿担忧的俊脸。
“你做梦了。”独孤羿将人扶起，抬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小心翼翼的擦去了楚惊鸿额上的冷汗。
“嗯。”楚惊鸿点头应道，旋即便被独孤羿拉着带入怀里，他轻抚着楚惊鸿的脊背，安慰着她，“有我在，没事了。”
楚惊鸿乖顺的靠在独孤羿怀里，就着他的衣裳抹了眼泪。
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楚惊鸿心想，倘若她不是站在一旁看着，怕真的以为之后的一切才是恐怖的梦魇罢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许久，楚惊鸿才从独孤羿怀中退出，仰面看着他，问道。
“已经日上三竿了。”独孤羿唇角勾起，提醒道，而后，又问她，“鸿儿，喜服可还合身？”
“合身。”楚惊鸿点头答道。那套喜服是量身定做的，岂会不合身……
“合身就好，鸿儿这些日子要好生歇息，倘若总是梦魇便让怡儿进来陪着你，大婚那日，可不能红着眼去。”独孤羿说完这话便宠溺一笑，而后从榻上起身。
“你怎么不问惊鸿梦到了什么？”楚惊鸿长眉挑起，肃然的看着独孤羿。
“你在梦里既然哭了，倘若再让你回忆一遍，岂不是又要哭一次？”独孤羿却是无所谓的神色，而后又换做同样的严肃，“本将军不想看到鸿儿哭。”
抬手抹去了楚惊鸿颊上的泪痕，独孤羿轻声道，“既是不好的事情，忘了不是更好。”
“惊鸿忘不了，也不能忘。”楚惊鸿先是无语，看了独孤羿许久才道，而后掀开锦被从榻上起身，拿了搭在屏风上的衣物穿上。
“既然如此，那便不要去想。”独孤羿缓缓开口，而后带着楚惊鸿走出里屋。
纵然他不问，也大概可以猜到楚惊鸿这个梦魇是什么，因为她在梦里，一直在喊母后……
楚惊鸿，是燕国的公主……
独孤羿的脑中想起两个月前，万宝阁得到燕国皇后的画像时，他在画像上看到的女子，几年前那个为他疗毒的女人的面貌也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
独孤羿几乎已经将燕国皇后的容貌忘了，可看到那幅画，便都想了起来，再看到画像上和楚惊鸿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独孤羿自然便猜到了楚惊鸿的身份……
商人之女是假，燕国公主才是真。
不过，不论楚惊鸿是谁，她的身份如何，他既然看上了她，既然要娶她为妻，自然不会过多在意……
……
没一会儿，怡儿端着早膳进来，一一摆在桌上之后，方才退了下去。
“惊鸿从不吃早膳。”看着桌上的稠粥，楚惊鸿长眉微皱。她知道怡儿清楚自个儿的习惯，所以这早膳定然是独孤羿吩咐她准备的，故而，她这话便是对独孤羿说的。
“不吃早膳怎么行，如今你可是两个人。”独孤羿浓眉微微沉下，鹰眸落在楚惊鸿的腹上，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随后，独孤羿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听话，过来坐下。”
“……”楚惊鸿下意识的抬手抚了抚平坦的小腹，纵然不情愿，却还是听话的走到桌边坐下。
见状，独孤羿舀了一勺稠粥递到楚惊鸿的唇边，如同哄一个孩子一般，喂她吃下。
“也不知道大将军，是为了惊鸿好，还是只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不知为何，楚惊鸿心里竟泛起了醋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味道。
“本将军自然是为了鸿儿。”听清了楚惊鸿话里的酸意，独孤羿一张薄唇第一次深深勾起，眼里的笑意也是掩饰不住。
或许是怕楚惊鸿不信，也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意思更明显的被楚惊鸿知道，独孤羿又添了句。
“在本将军心里，不论任何人都比不过鸿儿，哪怕是腹中的孩子，也不能与你相比，纵然是如今的将军之位，这滔天的权势，只要鸿儿一句话，本将军皆可以弃之。”
“倘若你不是大将军，惊鸿姑娘可又还会继续跟着你？”独孤羿一句话话音刚落，外边却传来了赫连景逸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