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依依神情一慌，瞥见如心缓缓添着柴火，沉声说，“长秋宫失火了，她被放了出来，听说烧伤了脸，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没有见过。后来邻国来求亲，她不肯嫁，执意出家……”
“出家？”陆子衿背靠着如心，猛地一僵。
如心也忽而觉得喉咙哽咽，那些传闻真真假假，她唯一了解的也就是这些。想着宫依依，想着那个曾经骄傲的公主，是那么的真实，如心怎么能相信，她已经死了，去年冬天死在了盛京城外？
“是，送她出城前往迦华寺的马车出了意外，冲下山崖，所有人都……”如心只觉得呼吸一滞，她说不下去，佯装镇定的往灶里扔了些木材。而身后的陆子衿没有再问了，厨房里突然一片死寂，除了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再无别的声音。
陆子衿阖眼沉默了，他不该问，明知自己承受不起，何苦还要知道真相？
宫依依死了，她还那样年轻，还不到十八岁啊！
陆子衿想要叹息，却终究没有。此时此刻，只要一想到她，心就会莫名的发疼。他想，他还是在乎她的，尽管谈不上爱，但对那个女孩，心中是有愧的。他甚至突然怀念起她赖皮的模样，她故意让自己生病，缠着他给她号脉。她任性的说，你不亲自喂我，我就不喝药。
她的一切都让他头疼，可是，她的一切，又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子衿哥哥，我好爱你！”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便被囚禁于长秋宫。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她，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萌生过。可是，可是……
如果知道那一日就是永别，他好后悔，好后悔没有回京，没有在她重伤的时候守在他身边。
依依，宫依依，这辈子，我终究是辜负了你！
为什么人去了，越发只想得到她的好。每一次回忆，都会让他内疚到难以呼吸。他想起了她的执著、她的笑脸，也想起了，他吼她时，她的不知所措。他对她太凶了，以为她喜欢自己，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伤害吗？
头好痛、好痛……陆子衿捶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他不能再想了，一想就痛。
他不知道，宫依依一直偷偷打量着他。她该高兴吧，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了痛苦的神情。而她，就是那个让他痛的女子。
以前总以为让他担心，让他着急，让他急匆匆的赶进宫，那就是在乎，那就是他关心她的方式。现在想想，太幼稚了。用伤害来试探对方，甚至是换取对方关怀的举动，实在太让人不齿了。难怪陆子衿不喜欢她，一个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人，别人凭什么爱她？
很多话宫依依藏在心底很久了，一直想问陆子衿，却始终没有机会。如今可以了，她却问不出口。让他知道自己是宫依依会如何，不过是徒增他的烦恼，她不想看见他的内疚，对她毫无用处。
她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宫依依和陆子衿从来就没有开始过，更不会有未来，何必放不下？
然而，无论怎么说，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她为之付出了太多太多，如今又怎能轻易的说放下？
感觉从一侧射来目光，陆子衿本能的扭头，和宫依依忧伤的目光撞个正着。陆子衿一愣，那彷徨无助的目光太熟悉了，只是一时，一时居然想不起再哪里见过。
宫依依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佯装没事的扭过头，继续烧着她的火。
厨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瞥见宫依依扭过头，陆子衿也没有放肆的盯着人家姑娘看，站起身，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认真的洗了洗手后，开始拿起锅铲搅拌大锅大锅的药草。
草药味彻底散发了出来，如心闻着药味有些恶心，居然干呕起来，怕陆子衿发觉，她忙捂着嘴，装作咳嗽。
“怎么呢？”陆子衿问。
元香紧张不已，如心笑着说，“没事，被烟呛到了。”
“坐远一点，别捱那么近。”陆子衿说着，如心点了点头，将小凳子拿远了一点。
宫依依看着如心，总觉得不像被烟呛着的模样，但如心不说，她也不方便问。
预防的药熬得差不多了，陆子衿给宫依依、如心、元香各一碗。
看着黑乎乎的药汁，如心咋舌，她才来了芸镇一天，可是，却喝了好几碗预防药，简直就要把她泡在这苦味里。现在是喝多了，对苦涩也就没那么敏感，只是孩子，能不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大哥……”如心端着药碗暖手，“你说这药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喝？会不会有些人有不好的反应？”
“都可以喝。”陆子衿简单的回答。
如心焦急脑汁终于想到，“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芸镇还有几个孕妇没有感染，你说她们能不能喝？若能，让元香先给她们送点药去。”
“配药的时候，本来就想到了她们，其实药里加了点安胎的成分，她们喝了反而有好处。其他人喝点，也没什么大碍。”宫依依解释着。
如心这才安下心来，不想让她们怀疑，自己喝了后，主动说去给那几个孕妇送几碗。
宫依依让元香继续烧火，自己则随如心一起去了。
很快就安排那些孕妇喝下药，回来的时候，如心奔波了几天，身子实在吃不消。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宫依依及时扶住她。
可是，当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时，如心本能的一慌，想要拽回来就已经晚了。
“你……”宫依依迟疑了一会，目光复杂的看着如心。
那眼神太渗人了，特别是刚刚如心还隐隐约约瞥见她的疤痕，此刻混乱的联合在一起，让她极度不安起来。
“谢谢，我自己能走。”强掩心中不安，如心礼貌的推出宫依依的搀扶，“我好累了，想先行回去了。”
“等等。”
如心心里一慌，宫依依从后面追了上来，塞给她一个小药瓶，“这个……你留着，不舒服的时候吃一粒，那些孕妇也都有。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但肯定也有你自己的原因。既然进来了，你的安全也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
说罢，扭头走了回去。
如心愣怔的看着她，明明觉得如此熟悉，可是，为什么在这个女子身上找不到半点熟人的记号？
那陌生的声音，真的好陌生。
直到元香赶来，如心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元香诧异道，“小姐在看什么？”
“你不是帮大哥烧火吗，怎么来呢？”
元香上前扶着如心，“吕大夫让我来的，药也差不多熬好了，不需要我帮忙，让我来照顾你。”
“吕大夫……”如心重复着，喃喃道，“元香，你看吕大夫眼不眼熟？”
元香连连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着瞥见如心手中的药瓶，好奇的把玩，“这是什么东西？”
“吕大夫给的，安胎药吧！”如心淡然的说着，迈腿往前走，“走吧！”
安胎药……
元香愣了一会儿，随即惊讶的追上去，“小姐啊，你怎么让她知道呢？你说她会不会告诉别人，要是那样，王爷会不会让我们回京？我还不想回去啊，我们走了，小磊那些孩子们怎么办？他们都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小姐……”
元香唠唠叨叨，如心耳朵都快长茧了，“你放心吧，回家，睡觉，哎呀，走了一天，腿都酸死了。”
如心一脸疲惫，也不想等宫玄宸了。现在有了身孕，越发觉得头晕想睡。元香还是那副慌张样子，才一天而已，她就和那些孩子有了感情，舍不得丢下他们。她又何尝不是呢，看了这里的情形，带了那么多的兵，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她怎么能放心就这么走了。尽管她也忙不了什么忙，但照顾几个孩子，让他们能开心一些，这点，她还是做得到的。
小磊的父亲已经死于瘟疫，娘如今也是重病患者，看着他，如心就想到自己的孩子。如果离开芸镇，就算活下来又能如何？徒留宫玄宸在这里？
虽然宫玄宸信心满满，一定能解决瘟疫蔓延一事。可是，她依旧担心，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里。
说好不离不弃的，她不能先走，不能。
那夜，折腾到很晚才睡，宫玄宸依旧没有回来，派小兵回来通传了，让如心先睡。如心实在是困了，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身侧还是空空的，宫玄宸一夜未归。外面想起孩子的啼哭声，如心莫名的一慌，连穿衣服都顾不上就跑了出去。
因为这处宅子地势较高，几步台阶下才是街道。如心看见了，大批的士兵抬着尸体而过，一夜，才一夜而已，死了那么多人。
士兵脸上都蒙着黑面纱，神色变得异常警惕。他们这是抬着尸体去郊外掩埋，人来人去，活一场，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看见有人死了，孩子们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吓得哇哇大哭。如心也是心乱如麻，好半响才哄住他们，让元香带去后院，给他们吃的，陪他们玩。而她自己，则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满心落寞。
每天都有人患病，每天都有人在死亡，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