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胡顺吃饱喝足之后，胡三多又在花园饭店开了一个房间，让胡顺舒舒服服洗个澡。胡三多命手下守着胡顺，自己上街去为胡顺买衣裳。
胡三多走没多久，胡传魁就满头大汗地赶到了。一进房间，胡传魁就大声喊叫着：“顺儿！顺儿！顺儿在哪里……”
听到父亲的喊叫，胡顺胡乱穿了条裤衩就从浴室里冲了出来。父子俩已经多年没见面了。
胡顺看到的父亲是明显胖了，上身穿着白汗衫，下身穿着黄军裤，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芭蕉扇。
父亲看见的儿子是明显长高了，胖脸上的稚气不见了，目光中居然有了一种略带疲惫的沧桑味。
“爹！”
“顺儿！”
父亲扔掉手中的芭蕉扇，抱住了湿淋淋的儿子。
胡顺说了声“爹，娘她……她死了！”就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胡传魁的眼圈红了，说：“顺儿，我这边脱不开身，我让你三多叔两次回村找你们娘儿俩，可我们村成了瓦砾堆了，邻村的人说咱们村的人死光了。儿啊，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呢！你去哪儿啦啊！”
胡顺说：“我找你，我一路要饭走来的……”想起一路的艰辛苦难，胡顺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胡传魁说：“顺儿，你娘是怎么死的？”
胡顺说：“小鬼子进村那天，我去湖边放牛去了，回村一看，房子都烧光了，村里的人都死了，都死了！七爷爷还剩一口气，告诉我，说我娘跳村头井里死了……”
“她干吗跳井里啊？”
“七爷爷说，几个鬼子要糟蹋我娘，她就跳了井。”胡顺一边哭一边说：“七爷爷说着也咽了气。我到井边，看到我娘早死了，又拉不起她，只好把她埋井里了。村口那井成我娘的坟了……”
抱着浑身发抖的儿子，父亲也流泪了。
抱着浑身战栗的父亲，儿子愈发地泣不成声。
买衣裳的胡三多回来了，才把父子俩从悲伤的深潭里拉回到现实里来。
胡顺穿衣服时，胡传魁对胡三多说：“三多，过几天，你再回趟老家吧，给胡顺她娘做个坟。今天才知道，她就在村口那井里呢……”胡传魁心酸得说不下去了。这又引起了胡顺的悲情，又呜呜地哭起来。
胡传魁控制了一下自己，说：“顺儿，别哭了，你没娘了，还有爹，爹以后又当你的爹，又当你的娘，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胡顺说：“爹，大米还在鬼子监牢里，你救救他。”
胡三多在旁解释：“大米是个男孩，是胡顺的朋友呢。因为夺日本人的枪，被夜袭队抓进去了。”又在胡传魁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胡传魁大笑起来：“哈哈！我这个儿子就是我的种，敢夺日本人的枪！”
胡顺说：“你得赶紧去救大米，不然他就没命了。昨晚上，小弟死了，他也是我的朋友。爹……”
胡传魁说：“儿子，这事有点难，我再想想办法。”
胡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鬼子怎么就肯把自己放了？父亲不是和小鬼子是冤家对头吗？
胡顺说：“爹，你写信回家，说你在江南打鬼子，你到底打不打鬼子？”
胡传魁说：“打啊，打啊，这个你问你三多叔嘛。”说着话就进了卫生间。
胡三多说：“打鬼子，我就崩过五个小鬼子，就别说胡司令了。”
“谁是胡司令？”
“你爹啊，还有谁？你爹现在是忠义救国军司令。”
“啥？忠义救国军！”
一提这个名，胡顺脑子里马上浮现出被忠救军打得膝盖脱臼的一幕，马上想到画在“大本营”墙上的那第三个敌人。
胡顺说：“你逗我吧，我知道忠义救国军的司令叫胡传魁，我爹是胡肇汉，我还不知道俺爹的名字吗？”
胡三多不知怎么回答，两眼求助地看着从卫生间出来的胡传魁。
胡传魁说：“顺儿，忠救军现在是正规军了，被收编为国军了，所以我现在得听汪主席的。汪主席叫我怎么对付日本人，我就只能怎样对付日本人……”
胡顺站起来，说：“爹，你当汉奸了？”
胡传魁对胡三多无奈地笑笑，说：“听，到底还是小孩子，瞎掰哎！”
胡顺不依：“爹，你究竟是不是汉奸？是不是！”
胡传魁说：“我不是说了吗，爹现在是正规军，军人要服从上峰的命令。”
胡顺说：“我知道那个汪精卫，他是汉奸卖国贼！”
“小孩子，别乱说！人家汪主席是政治家，知道怎么对付日本人。这一点，你老子也是稀里糊涂的，你小孩子家就别管了。好了，我们回沙家浜！我还有事要办呢，走啊，走啊！”
胡顺站着不动，说：“不，不！”
胡传魁一边走一边说：“三多，你带着胡顺一起走。”
胡顺大声喊道：“爹！”
胡传魁吓了一跳，回头说：“怎么了？”
胡顺带着哭腔说：“爹，我娘给鬼子杀死了，我们全村人都被鬼子杀了，我们村都成一片瓦砾了……”
“儿子，我知道了。”
“知道了，你还当汉奸啊！”
胡传魁的脸都憋红了，厉声说：“小子，再说汉奸，我收拾你！”
胡顺挺身走上一步：“收拾我，你也是汉奸！”
胡传魁在房间里转了个圈，停住，说：“儿啊，咱们家的仇，我们村的仇，我已经报过了。你问问你三多叔，我杀了多少日本兵，我们忠救军杀过多少日本兵！”
胡三多说：“我们忠救军就是杀鬼子起家的，大仗小仗，我们都打过，数一数，我们杀的鬼子真不少呢！”
可这是说不服胡顺的。胡顺说：“现在呢？现在不杀了，还帮鬼子来杀中国人？”
胡传魁举起手来想扇儿子，还是忍住了，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小孩子知道个屁！”
胡顺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帮鬼子就是汉奸！”
胡传魁对胡三多一挥手：“走，回沙家浜再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胡顺追出门，一声声地喊着：“爹，爹……”
胡传魁在走廊里走，再不回头。
胡三多说：“胡顺，走吧，我们到沙家浜去。”
胡顺说：“我不去，不去！”
“那你去哪里？”
“我回山东去，回家去。”
胡三多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孩子，我们没有家了，没有家乡了。”
胡顺说：“三多叔，你知道这个，你还当汉奸啊？”
胡三多叹了口气，说：“你爹对我好，他是我大哥。胡顺，走吧，子不嫌母丑嘛，再怎么的，他也是你爹啊。”
胡顺回到房里，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换上了原来的脏衣服。
胡三多说：“傻小子，你怎么了？”
胡顺平静地说：“我不当汉奸的儿子。”
胡三多说：“谁让你当汉奸了？你是小孩子，你就当你爹的儿子好了。”
胡顺说：“不，我不当汉奸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