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低到不能再低,殷司霍然拉她,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稳定时,桃花之瓣纷纷落下,遮住她的脸,她透过花瓣的缝隙看见深秋澄明的天。
身子突然重了许多,原来是殷司倾身压了上来。
渐渐逼近的清美面容在她的眼前成为绝迹,她见识过的千万人身上的风采不及此人万分之一,那双总是不见其源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丝丝缕缕但真实温存地拨动着她心弦的柔情,晶莹到虚幻。
娵音缓缓闭眼。殷司似乎是低笑着感叹了一声“真乖”,然后轻轻覆上那禁忌之地,犹如淡雪刹那覆盖了天地,她的天地!
一次次攻城略地、深入浅出,娵音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作,只是迷迷糊糊地想,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他看上去也不是空闲到去学这种事的人。
殷司看出她的疑惑,趁着一瞬的空闲时间解释:“直觉。”
娵音呛到不行。直觉,咳咳,也就是说他看到她就想——?
并且,在初时的生疏后,他熟练得让她无语——他自带无师自通功能吗?
“你骗人!”娵音忿忿道。
“嗯。”他的语气随意得近乎于宠溺,潜含义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愿接受”,恋爱中情人的经典台词。
殷司其实没有撒谎,大多时候都在防备青涟昶,又得关心国家大局的他,哪有闲心思关注这些?
当然,他现在是干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凭直觉本能地深入至极限,方觉酣畅淋漓,放开她。等她喘过气来,他再次低头,就着新落在她面上的淡粉桃花一同品尝,不知是花更灼艳还是人更灼艳。时光消逝,桑田变迁,此刻,这世间一切皆为虚无,唯有斯人如斯,佳期如梦。
桃林之间,花海之上,翠树之下。
一俯一仰,旖旎至极,风华绝代。
落英之下,华彩暗生!
这样的场景在下一秒就消失了,二人几乎同时退开。
殷司平复下某种不受之间控制的情绪,娵音捉着衣襟回万家寨找腰带,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花灼灼,叶蓁蓁,殷司扫了眼被新落的桃花遮盖住的散乱之地,出了桃花林。
孤峰早就等候在了林外,见他出来,恭敬地低头打招呼:“主子。”欲言又止的样子。
“为所当为。”殷司的嗓音尚有些沙哑,却已决然。
“她——”孤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他目睹娵音衣衫不整面色酡红地奔出来,还以为她的美人计成功了,但现在看来,还是主子的定力好,美人坐怀而不乱。
“为所当为。”殷司又一遍重复。这一遍,他的声音恢复到平时的冷静,冷静中刀光剑影掠过,森然。
“诺!”孤峰沉声应道。
殷司淡淡瞥了眼他手上的金蛇一眼,“安知,去完回来。”
安知不能说话,嘶嘶两声表示自己的吐槽。不是不管她了吗,让它过去做什么,给她治好骑马所受的皮肉伤再回来?这样还敢装高冷!
安知一动不动,殷司洞悉它的想法,略挑了眉道:“安知,有些事情,我还没有追究。”
安知悚然一惊,是指它因为觉得她的腰挺舒服就充当腰带时不时勒她吗?完了,再不认错,它就会被冠上揩油的罪名熬成中药!
它不敢再逗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溜向万家寨。
安知溜远后,殷司问:“北地无恙否?”
“完颜振怕有其他动作。”
“她知晓否?”
“目前,不知。”
殷司沉吟片刻,“不用阻拦。如今要做的,是在箖郡宣扬辛茹德被苍生,青涟解语尚不及也,关于青涟解语,该如何形容,该明白吧?”
“主子的意思是?”孤峰心里有数,确认一下问道。
“青涟解语会回来的,至于辛茹,届时自有去处,我只是早做打算罢了。”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这才是他所熟悉的主子啊,一脸高雅地行一件坏事,阴人阴得人家还以为他在帮自己。事实上,任谁看到主子温雅浅笑的样子都不会认为他会干坏事。
“你在想什么?”殷司微眯着眼打量着自家属下,“正好许久没见你抄书,你不妨将手头上的事交给他人做,我亲自指点你一二,虽能力不及陆吟松,教会你写‘光风霁月’四个字还是绰绰有余的。”
孤峰脸色大变,立即飞一般地消失了。上次主子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写出与陆吟松风格迥异但同样龙章凤姿的字,罚抄的内容是《小苹果》的歌词,他抄到“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的时候忍不住搁笔狂呕,娵音这个祸害从哪里搜集来的艳歌?
歌词写成这样也真是绝了,然而更暴殄天物的是殷司的字,秀美中隐带超拔的字用来抄这种东西实在太煞风景了。偏偏殷司笑吟吟地“路过”,殷切地问道:“孤峰,你抄了多少?音的这首诗甚是美啊,是以,我建议你也领略一番。如今看了抄了,是否以为惊为天人?”
孤峰绝倒:“呃。”
寻完腰带的娵音长舒了口气,庆幸碰到的是殷司,否则若是别的男子,一个欲火上升就把她给怎么怎么了。
她现在还不想与任何人发生关系,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不能拉着别人一起坠入深渊。且,在她的世界观里,那种事情必须是和心爱之人在洞房花烛夜的合理情况下才能发生的。
至于他和她,算了吧,他那般隐逸,恨不得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一点痕迹也无,和青涟昶的态度又不明确,还是不要贸然的好。
娵音朝着老者的住处行去辞别,老者看她去意已决,也就没有挽留什么,只是打趣着道:“若是在凡尘受挫了,不如回来继续当家主,届时只需动动笔,你讨厌的人的命簿就能改变,多好的事儿啊!”
娵音的眼神淡了淡,“不必了,与其在高天之上做冰冷的神,杀伐决断从不手软,不如在凡尘中做热闹的人,有所顾虑事必躬亲。仇,我报;情,我偿;命簿,我弃;真心,我铸。如此而已!”
老者惊异地瞧她一眼,衷心祝愿:“家主,你的命簿虽已撰下了既定的结局,但老朽想,假以时日,你定能突破命簿!”
娵音扬眉哂然:“我从未将命运寄托于命簿之上,它之于我,浮尘,不过尔尔!”
老者一默,随即大笑:“好,家主,等着你功成身退的那天!”笑完,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她,问道:“家主,你到底是喜欢那个白衣服的,还是吟松?”
娵音难得爆发出的磅礴傲岸之气瞬间灭个彻底,迟疑着问:“老头,你怎么也这么八卦?”
“是吗?”老者忽略掉她不敬的称呼,淳淳教诲:“家主,老朽跟你说,吟松是个好孩子,看得出他对你有意,你不要负他。至于那个白衣服的小子,风采气度是好,但太深,深到老朽都看不出来什么,指不定一转眼就有了新欢。”
娵音上下盯了老者一阵,老者特坦然。她无语地开口:“敢情你是来给我说媒的?”
老者点头:“家主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嫁人生孩子了。”
“容我考虑。”娵音这四个字说得很轻也很低,等老者反应过来,娵音已经渡越了淮河。
娵音坐在淮河边,不顾此时的天气已是寒凉,淮河之水冰寒刺骨,喟叹道:“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她伸出手,触及冰冷的河水,刺骨的寒意让她瑟缩了一阵,她却未收回手,任指尖的热度被无尽的冰冷吞噬,发麻,失去知觉。体内久久蛰伏的寒意也腾腾跃起,一丝轻烟飘出,娵音霍然收回手,向身后陆地倒去。刚刚,是烟寒咒再次发作吗?
她本是想收回手的,但不知为何,身体僵住了,极寒极冷,她积蓄了许久力量才一举脱离了水的冰冷。
意料之外的,娵音落入了一个蕴满书卷气的怀抱,抬首一看,惊呼道:“陆吟松?”
“嗯,我正要找那位‘忘年交’。”陆吟松微微一笑。
娵音不动声色地望了眼他不远处搭着的茅草屋,收回视线问:“我说陆大才子,你这么快就云游回来了?”
“我的船上次被你掀翻后,变得漏水。”陆吟松并无悲色地道。
“这是什么?”娵音指了指茅草屋,“明明是长期抗战!”
果然,陆吟松缄口难言。
“你一直等着我?”娵音脱离了那个怀抱,问道。
陆吟松缓缓答:“是。”
这倒让娵音不好再接话了。他这样坦白,难道她也要用祈使句“让我也来等你吧”回复?
她先前坐在河边受虐的本质原因就是为在这两人之间的抉择为难。陆吟松的爱鲜明直白,在白日下,灼灼;殷司的爱隐忍深沉,在星月间,皎皎。但,就在刚才,一切出现转机。
殷司有他的雄心壮志,而陆吟松可以上面都不为,在河边搭一个小木屋等她。
“现今,我已归来,你不必再等下去。”说罢,娵音彪悍地踹散了茅草屋,然后彪悍地把陆吟松拽去了影府。
影府大堂上,娵音豪爽地笑:“陆兄,小弟这里也没什么好的,珍馐、美玉、美人,你若瞧见什么合意的,拿回去便是。”
陆吟松瞧了她几眼,眼神里的含义再明确不过了——我要的只有一样东西,你舍得给吗?
很快,娵音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想要弥补,陆吟松却先她一步开口:“侍中大人,吟松有一事相托。”
“何事,说来听听?”娵音表示,有风度有节操的人的确很好,如果是殷司,一定会顺势而为。
“于乐、纪沉原本投于我门下,然而近日我将入仕为官,无力照管他们,还望侍中大人收留他们多加照拂。”陆吟松眼神清澈温润,水一般将娵音笼罩其中。
“好。”娵音几疑在梦里。她关注的重点不是他将纪沉和于乐托到她这儿来了,而是他要入仕为官!
纪沉、于乐也许是觉得跟朝廷一大红人待在一块儿会更方便了解关于红人将发生的大事件的具体情况,好去充实未来的“史书”,现在的小册子。然而真正令人震惊的是陆吟松一个风雅之士要套上束缚人良知的乌纱帽!
自古以来,不喜欢受到拘束的文人骚客大多不喜为官,从陶潜先生的归隐田园可见一斑。
为官有太多不如意,诽谤、贬谪、来自政敌的霜风冷雨、不得已的狼狈为奸……
这些,他能承受得了吗?
“不用太担心,我任的是谏议大夫,可面见圣上。”陆吟松轻松地解释。
娵音更是愧疚了。都是因为她,他才去为官的吧。
他不知她要做什么,她不主动告诉他,他也不问,便以这种方式守护她。此般情意,诉与谁人听?
“吟松,其实,我是要——”娵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话被外面传来的急报打断。
她霍然停下,听得一声长长的“报——”后,传讯者得到她的应允接着说完:“陛下急宣大人上朝觐见!”
她同陆吟松对视一眼,歉意地道:“哎,看来又得先行一步了。”
这种情况似乎不是第一次了,他却依旧温雅如常,微笑道:“残枝梢头第一青,静候汝来!”待她在早春里采撷下残枝上第一株的新芽,是否自己的等待也随之结束?
“我愿!”娵音轻轻留下二字,离去。
陆吟松搁下一直捧在手心的茶盏,吟哦道:“愿时时刻刻,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我便渡几番云水,寻一世情深。悔否?毋灭!”
此刻,他倒有点羡慕那个隐士了,虽隐于郊,长令佳人不能忘也。那一次打扑克,他和隐士的第一次较量,没有输赢,因为隐士根本不在意,完全漠然。
“公子,门主请您回去。”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他略略转了下身子,面具男忽然动弹不得,惊愕了一秒,焦急道:“少主,门主已经发怒,少主若再不回去,恐门主发难。”
陆吟松瞥他一眼,打断道:“我愿吟我的诗,饮我的酒,与尔等何干?”
“门主说,少主若实在不愿回去,切记定不要与一人交往,那人便是少主刚刚送走的人。”
面具男说着说着就抖了抖,因为他感觉到周身的温度无端地低了。
“那么,我告诉你,她将成为少主夫人,非她者,皆是错!”陆吟松向来态度温和,罕有这样的决绝,面具男无法改变他的怫然不悦,唯有躬身退下。
“属下告辞!”
陆吟松“嗯”了一声,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等面具男的足音远去,一室空寂里,他轻叹:“娵音,要如何才能让你永日无忧?”
娵音这边又是另一幅景象。
她匆匆换上户部侍中的朝服就听见太监高声道:“拘影接旨!”
娵音忙不迭出门跪下领旨,太监拉长的尖利嗓音这回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变得很快,娵音只听到关键句“户部尚书官品不正,特此着侍中拘影代任户部尚书一职”。
她和自己的上司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她的状况多,兼之青涟昶本来就没打算让她在这个位置上长久待下去),但夜见隐调查的消息里好像也没有说这位尚书大人官品不正,青涟昶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她带着疑惑换上刚送来的尚书官袍,坐进车轿中听太监说道:“远真族那帮蛮夷派什么使者来大平,非说要见识一下大平的大国风采,陛下自是不会拒绝,远真族那群蛮夷算准这一点,使足阴谋,净挑些生僻的玩意折损陛下,还放言说尚书您——”太监停住。
娵音自己快要脑补出后面的台词——总不就是小白脸嘛。
的确,她的年纪实在小了些,被有心人这么恶意揣测也不奇怪。
太监顿了顿,见她依旧不打断他的话,神情未曾露出丝毫破绽,暗赞陛下果然没有看错人。
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不枉昔日状元之名!
太监拣最重要的细节说了,等他说完,巍巍宫城已近在眼前。
大平朝殿之上,帝王高踞座上,群臣端肃地立于殿下,一派庄严肃穆之景,与往日无异,但又有所不同。
今日,殿上不时传来粗犷的大笑声,笑大平朝中无人,笑大平男子弱如女子,笑大平文武式微,笑大平枉为上上国!
帝位上的帝王脸色阴沉如许,仍是顾惜帝王尊严,未当场发作。
深沉平静如辛倚二相都不由多瞟他一眼,心觉这老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他会找谁来对付远真国的野蛮人呢?
二相位高权重,早为青涟昶忌惮,固有对付远真人的能力也很难得到重用,青涟昶需要另寻他人,培养自己的死忠,自然而然的,青涟昶想到了娵音,这个被殷先生提到过的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想,殷先生为何要举荐娵音,固然,娵音是有才能的,但近日回想殷先生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并不积极,甚至是凉的,天涯相隔生死相越的凉。
然后他反应过来,娵音与殷先生不是素不相识,就是以命相搏!
局中局,谜中谜,谁能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