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回答：“他想回去，不会自己摔碎镜子？又不是三岁小孩。走了！”当先把镜子摔在地上，啪地一声粉身碎骨。赖泥和布帛当即摔镜。
“汪汪，汪汪汪！”一阵犬吠声从外面传来。三人面面相觑，叫一声：“不好！快走！”距离库门最近的赖泥和白素贞随便抓一把兵刃冲出。布帛不敢落于人后，抓起一把短戟跟着冲出来。
一只牛犊大的黑犬虎视眈眈，站在门口发出低沉的咆哮声。赖泥一马当先，手中金瓜锤猛砸过去。黑犬嗷地一声叫，转身撒腿逃开。
守门二将被犬吠声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上半身，兀自头脑昏沉，一时不明所以。却见赖泥从门内冲出，自然知道不对。红将哼了一声，一条白光从他鼻子里面射出来，击中赖泥左腿。赖泥顿觉全身酸软，全身力气一瞬间消失，站立不住，抛下金瓜锤软瘫在地。
白素贞跟着冲出来，急忙揪住他胳膊提起。青将张口哈地一声，从他口中射出一道黄光，正中她胸口。白素贞全身一软，和赖泥双双扑倒。
布帛急喝一声，短戟猛掷而出，击向伸手抓向赖泥背上刑天斧的红将。天衣急展，护住己身。冲出来双臂齐出，左抓白素贞右抓赖泥，提着两人发足便走。身后红将哼，青将哈，一道白光和一道黄光分别击中他左腿右腰，都让天衣挡住，无法入体。
布帛不管不顾，舍命狂奔。耳畔似闻一声惊咦，无暇顾及，只管逃命。黑犬悄无声息地出现，张口咬住赖泥一只拖地的脚丫不放。布帛不辨东西南北，只在花木之间飞窜。听到宫中铜锣金鼓声响，警报频传，心中一个劲地叫苦。
忽然一道粗巨的七彩神光从脚下升起，罩住他们三人的身子。耳边一声尖利的唿哨，黑犬四肢据地，发力拉扯。却敌不过脚下洪荒之力对三人的吸攫，连它也被扯起。三人一犬不由自主被吸入万花筒一般的气涡之中，极速穿行。
赖泥和白素贞本来渐渐的陷入昏黑，却被气涡的旋转拉扯力扯醒，啊啊惊叫。嗖嗖嗖嗖四声尖利的破空声响起，三人一犬掉落在一处长满青草绿树的山坡上。山坡倾斜，立身不住，当即滚落。
早在涡筒之中，布帛就抓不住赖泥和白素贞，这时三人一犬骨碌碌滚下山坡，布帛先抓住低矮的灌木止住势子，坐地喘息。黑犬四足撑地，第二个稳住身子。赖泥恰巧从它身边滚过，黑犬张口咬住他左边小腿，狠狠一扯，终于成功扯下一块肉来。
赖泥赖此扯而止住滚落之势，剧疼之下大声惨叫着现出原形，个头不比黑犬小多少，同样一身黑油油。咆哮着张着嘴露出獠牙还击。它现形之后，刑天戈便掉落在地，它也不管。黑犬灵活，水狗力大，两兽旗鼓相当，斗个不亦乐乎。但片刻之后水狗左腿受伤流血不止，连声吼叫，渐落下风。
白素贞比同伴多滚十几丈才收住势头，闻声起身回望，群山巍峨，高耸入云，山顶上隐隐约约还有皑皑白雪。她惊奇四顾，这不是罗浮山？但觉眼中所见景色与熟悉的南方山光大不相同。赖泥吼声不停，浴血苦斗，情状危急。
白素贞同仇敌忾，边冲上来边叫：“老赖你伤着了？退开去裹伤，我来！”双手一张，手上多了一条十丈白绫。一抖手，白绫活蛇一般仰头卷起，猛抽黑犬头颅。
黑犬已经再次撕下水狗左前肢一条肉条生吞了，满嘴边血迹，精神头正中。见白绫击来，就地一滚，化身变成一个矮矮壮壮的青年汉子，一身黑衣劲装。举右手让白绫缠在他手臂上，猛力拉扯，想让白素贞跌倒。白素贞下盘稳固，上肢力量也不小，发力猛拉，两人便撑持在那儿，谁也拉不动谁。水狗重新化人，拾起刑天戈，退到一旁裹伤，口中骂声不绝。
布帛收回天衣，站起来环顾四周，同样发现不类南方景色。但见天高云旷，阳光熙和，大地苍茫。眼界之阔，跟南方截然不同。群山高大雄浑，山体巨伟，山间林木稀疏，多见苍黑山石，不比南方群山浮翠。他是南方人，至今足迹也仅至川渝，见多了南方山岭的小巧秀丽，此刻见到如此巍峨高耸直插云天的巨峰，一下子喜欢上了。
心潮还来不及尽情地澎湃一下子，一个手持三尖两刃刀，身着亮银锁子甲，面貌极其英伟昂扬的高大武将倏忽现身他眼前三丈远处。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却有一股渊停岳峙、舍我其谁的气势自然而然地发散出来。布帛为对方俾倪天下的气势所慑，惊退一步，双手各扣一张灵符，喝道：“你是谁？”忽然看清他额头正中竖生着一只似闭非闭的奇怪眼睛，心念转处，不禁又退一步，耸然变色：“你……三目杨戬？灌口二郞神？”那只黑犬肯定就是哮天犬了。二郞神乃道教中极其重要的一位神只，道号：“清源妙道真君”。布帛当然不陌生。
武将微微一笑，说道：“天上众神齐赴瑶池蟠桃会，偌大天宫，只有我杨戬和哼哈二将等几个家伙看守。你们居然能够趁此良机入宫窃宝，显然不是凡物。玉帝老儿没有多少好处与杨某，我又何必认真替他卖命？你们能够放倒哼哈二将窃宝而逃，那是你们的本事，杨某无妨当做没有看到。但是你身上的无缝天衣……是无缝天衣吧？从何而来？”
布帛见他并无敌意，心头一松，恭敬施礼：“浮尘道观门下弟子布帛见过二郞真君。天衣乃是友好所赠。”
杨戬目光陡转凌厉：“什么样的友好？此人何在？”
布帛反问：“请问此事与真君何干？我那朋友身份特殊，不便告人。”他已非初出茅庐之辈，纵然震惊天神下凡，定下神来也能够不卑不亢，他也算是上天入地的人了。
杨戬哈哈一笑，貌似自言自语：“阳台山？”
布帛见他知道，便不隐瞒，点点头：“是的，是阳台山。真君……认识她？”
杨戬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当年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叫杨难当。那时道行浅薄，到处寻师不得，受人欺负，遭人白眼。蒙阳台山主人不弃，叫我几声难当哥哥。那时候她还不是阳台山主人，而是昆仑山西王母三女儿。金枝玉叶，万人崇敬。这份情谊，杨戬永世不忘。只要天衣乃是她亲手奉赠，杨戬当然不会与你为难。如若不然……”停住话语，微微冷笑，无边威压逼人眉睫。
布帛掏出精卫玉佩：“除了天衣，还有这精卫玉佩。据说这玉佩本来是她母亲送给她的。”
杨戬额头那只竖眼忽然张开，一道极淡极淡的白光落在玉佩上，转眼不见。竖眼重新闭上，显然只是确定一下真伪。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小丫头对你可真不错。黑细，走！”手一招，正跟白素贞手中匹练缠斗的矮壮青年重新变成黑犬，跳跃如飞，跃落在杨戬左脚脚背上，变成巴掌大的一只。杨戬肩头一耸，身化流光，冲宵而没。
白素贞吐口大气，双手一合，白绫消失。走过来问布帛：“这就是二郞神？真是俊俏好郞君。我喜欢！”
布帛点头，眼睛投向裹好伤的赖泥：“老赖还好吧？”赖泥翁声翁气地回答：“死不了！这头死黑狗，下回碰上非得想法子烤了它不可！玛的吃了俺两块肉，诅咒它回去之后上吐下泻拉一辈子肚子。”
布帛笑一笑不理他，问白素贞：“这是什么地方？”白素贞看赖泥走路一跛一拐，便拿过刑天斧背上，说：“不知道啊。老公万幻镜出差错了，把咱摔在这鬼地方。”
赖泥却有点见识，张眼四望，说：“好像咱在西藏？不是昆仑山就是冈底斯、唐古拉！看那些山顶上的白色，那是雪！还有这些刚拔芽的草啊树啊……咱们上天不超过两个时辰。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两个时辰就是两个月，现在不是三月末就是四月初！”
忽然一声尖利的唿哨响起，两个中年道士分别从两处山坳转出来，成左右犄角、隐隐围堵之势。一式的浅蓝色道袍，手执同款式的三尺青锋。头扎纯阳道髻，一个三绺长须，一个白脸无须。
长须道士向布帛行道礼：“贫道昆仑唐常华。这是我师弟彭常明。”他年纪大过布帛许多，居然先自行礼，着实是个谦谦君子。布帛慌忙深深稽首为礼：“浮尘道观门下布帛，见过两位道长。这里就是昆仑山？”
刚刚听到对方是昆仑山派的，心下发慌，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好他报上姓名，两道并无异色，应该还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唐常华道：“已经是昆仑山脉的外围了，但也还算是。今天我们师兄弟兴之所至多逛了点儿路，没想到见到了你们。”
白脸无须的彭常明并不还礼，冷冷地道：“你好端端的一个道门弟子，跟两个妖怪混在一起做啥？你修的是方门正道还是歪门邪道？”原来昆仑派也有望气术，他们一看就知道白素贞和赖泥是妖怪化人。
赖泥怒气冲冲：“两个贼道士放啥屁？老子就是妖怪，怎么着？有本事你来咬我鸟？”一肚子闷气正无处发泄，看这两个家伙仗剑而来，肯定不是来请吃大餐的，那还客气什么？白素贞同样怒目相视。
布帛张开口，却是无话可说。他与妖怪接触不多，不知两妖是好是坏。但在罗浮山之时，罗障说他们三人本应该是妖怪的口食，阳泉观那个机关陷阱不可能针对他们三个连夜搞出来的，恐怕之前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生命让妖怪们吃掉了。这么说来，这两个妖怪当然在修道之人的斩妖除魔之列。只是这当儿说出来有什么用？难道要起内讧协助两道杀了两妖，再独自带刑天斧回罗浮山交换张、孙两女之命？两道相信他吗？杀了两妖，罗障会怪罪吗？罗障对妖怪看重与否，布帛并不清楚。再说他没有亲眼看过两妖杀人食人，一路结伴行动，翻脸骤然下杀手的事他也干不出来。况且杀了两妖之后，两道会不会翻脸为难也难说得很。
思前想后，布帛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为难处，不得不暂时与他们一起行动。这两位，我们一开始还拼死拼活动过手。但至少，我没有看过他们杀人吃人。我们修道人虽然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但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见到妖怪就要势不两立吧？我就见过……”脑子里想到姑让，想说见过不杀人吃人的妖怪，转念间却又迟疑。
姑让以前白骨成精时，吃人与否他根本不知道。在都阳山九头岭，他杀黑风蛇精时，姑让言语间不以为然得很。只是受他大恩，不便流露罢了。她似乎不觉得黑风蛇精掳掠淫辱民女有什么不对。尽管当年她也是受尽淫辱才一念不忿成守尸鬼，却不对水如意有多少同病相怜之意。难道千年修炼不易，苦苦挣命之下，心性变了？还是她本来就是自私自利天性凉薄之人？如果是这样的人，做鬼成妖之后，杀几个人恐怕稀松平常，绝对不会像他一样下不了手。
顿一顿，转口道：“我没有见过他杀人吃人，暂时只好当他还可以结交。”
彭常明却有南京王大法官的风范，根本不理他疑罪从无的说法，冷笑说：“凡是妖怪，必然杀人吃人。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我们人类与禽兽并无多大的差别。不信你问问这两个妖怪好了。所以反过来对我们人类来说，凡是妖怪，皆是可杀！这是常理。你能够找到他们不杀人吃人的证据吗？找不到吧？所以依情理推断，他们肯定杀人吃人！要不然还是妖怪？你如果颟里颟顸下不了手，那就闪开一边，看我们师兄弟降妖除魔，为天下道士正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