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时候,江蓠像一只奔逃的羚羊逃难似的奔到了长街,喘息未定,惊慌的眼睛四处洒扫,整个纤弱的身子倒映在那一片橙色的夕阳下,双臂垂下,无力的拎着那一只小小的手提包。
她静静的站在长街的入口,一动不动,任由夕阳将自己的影子拉长再拉长,直到有人经过的时候,她才想起什么,然后脚步却没有再向前迈出一步。
七年离散,江蓠都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一心的追逐,一心的牵念,却在这条漫漫的长街里嘎然而止。
长街里的音乐再次响起。
两个世界几许痴迷,
几载离散欲诉相思,
这天上人间可能再聚……
蓦然转身,她一步一步的向外走,泪水婆娑在一片橙黄里,滴滴嗒哄的打湿了自己的衣襟……这个地方,这抹心情来得太过于突然而兴奋,回得太过于落寞。
自己这样会不会吓到他?
他有没有成家?
不是成家了吗?
自己会不会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她问了一长串自己不能解的问题,然后心情沉重的往回走,他若安好,自己永远是阳春三月。
何必再相扰?
“江蓠!”温和的磁音乍然响起,她以为是在做梦,继续向前走去,可是当她刚迈动步子的时候,却在耳圈依然听到了那一声亲切久违的声音,磁音如弦,清泠动听,像泉水汩汩而流,流浸了她的耳膜,响在她柔软的心底。
她的身体顿然僵在那里,像石雕般,一动不动。
下一秒,
蓦然回首,
夕阳的余辉里,白衣长裤的杜若蘅那就那样悠闲的伫立在斜阳里,身材还是像当年一样的颀长,双手插在裤袋里……
是他!无数个梦里的他!
她愕然的望着他,全身的细胞都在那一刹那间崩塌了,呼吸凌乱到不能自己……
这一切景象都恍然若梦,就像高三毕业的那一年,在操场上,他就那样笔直的站立在一棵白杨树下,微笑的望着自己,眼光里染尽了满月的光华,不,比月光还更要灼亮,分明是三月的阳光,金灿灿的,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手指一僵,提包,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声响将她的思绪拽回现实,她狠狠的揉揉眼睛,再睁开,依旧是那一抹白衣长裤的身影站在自己眼前的不远处,她紧走几步,心中像是悬着一个千年而又古老的谜一样,江蓠还是有些不敢确定眼前的景象是不是真的?
“杜若蘅!”她不由喃喃自语。
“江蓠是我。”声音很大,很清亮,弦音泠泠,动听的如音乐,一丝一丝的卷入自己久旱的心田,好似比七年前多了几丝沉郁与冷静,不,是分别之后的成熟。
眸底的水气再次不争气的萦上来,一层又一层,怎么驱也驱不散,她缓缓的踏着夕阳的余辉,不敢置信的向着他的方向走去,总感觉是一个不真实的梦一样。
七年离散,七年离散。
鼻子酸胀难耐,她抑不住的泪花在自己的眸中不停的打转,直到她走近他,距离他还有半米的时候,她才定定的站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犹如隔着一半烟雾朦朦,半雨萧萧,狠狠的闭眼,一层泪花滚滚而落,扑簇簇的,让她抬手擦试不及。
直到烟雨尽散,她的眸色被洗涤一清,江蓠才看清站在对面的那一张熟悉已久的面孔。
他越发的风流倜傥,黑色头发微长,细细长长的幽深明亮的眼睛里却凭添了几份忧郁,那一丝曾经意气风发的傲气好像所剩无几,眸底的空间却被更多的凄迷所代替,还有一丝温热缓缓散向四周。
就像这夕阳里的橙色余辉一样的温暖如初。
凝着他,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幽幽的眸子就那样像中学时光里一样,温和的望着她,余温脉脉,很快他的眼角便弯了下来,又像一轮上弦月早早的挂上了树梢,清清白白的照耀着这个世界,也照着她扑腾腾乱跳的小心房。
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他突然间笑了,向前迈了一大步,直接走到他的近前,望着她漂亮的不曾随同岁月改变多少的面容,还有满眼凄迷的眼神,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她激动的心跳在那一刻就停止了,仿佛世界已经停止了转动,天地之间唯余她与他。
江蓠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想要高兴的说什么,可是眼中已是被又一层雾气遮挡得一片朦胧,朦胧的有些看不清那一张俊逸的脸庞。
那一抹熟悉已久的海风香再次像幻觉一样的充斥了她的整个嗅觉,满满的,填满了每一秒的呼吸,七年前的时光里,她和他在同桌的时候,最熟悉的莫过于此。
不用看,不用猜,一嗅到这个味道,便是知道是他,独一无二的他。
眶中再也承受不住的泪花,一批又一批不安分的跳出来,扑簇簇的,很多,很快,清澈晶莹如浪花,跳闪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心弦绷得又紧又乱,她不知道怎么办?
他嚅动薄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的伸到她的面前,替她小心的试过脸上的泪痕。
小手指微微的颤抖。
猛的,江蓠抬手握住他擦拭自己泪水的那只手,死死的攥住,声音哽咽着巨大的伤痛与指责,“这些年,你去哪里了?”红肿的眼睛浮动着那一种生离死离的无奈似的。
然后是泣不成声。
夕阳缓缓退去,连一丝余辉也不曾再留下,夜渐渐的映上来,他伸出颤抖的双臂,犹豫不决很久,才轻轻的抱住她,细长的眼睛一阖,头上的发丝被晚风吹动。
她兴奋的沉浸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仔细又贪婪的嗅着那一抹迷人的海风香,感觉这个世界还没有太多的无情,老天还是让她再次遇到他,虽然有一点晚,不,还不算晚。
帮她弯身捡了掉在地上的包,他的右手紧紧的握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拎着她的包,向着家中的方向走去。
长街这一刻,突然间变得很短,比任何一次她来到的这里的长度都短,她有些胆怯的移动步伐。
可能是看出她的迟疑,杜若蘅会意的告诉她,“我父母一直在国外定居,我这次回来是祭拜爷爷。”
江蓠的心里果然没有那样的紧张了。
她害羞的将头埋进脖颈里,小脸微微泛上一层淡红,她不知道她和他竟然还有如此独自一起的时间,
多么的奢侈,多么的不可思议。
纵然百花盛开,纵然世界全给了自己,也没有这一刻的兴奋,她感觉幸福即将涌来包围自己,自己永远不再寂寞。
满院靡芜芬芳。
趁着夜幕,她依然能通过嗅觉识别院里种植了很多的靡芜,味道很香,这一种烈而不腻的香气缭绕在这个静静的小院里。
静静的坐在客厅里,
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望着她害羞腼腆的样子,让他又想到了中学的他,漂亮,青春朝气,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清水,纤尘不驻,波光弥散。
而现在的她,比以前更加漂亮,而且眉宇间多了一份成熟下的妩媚,却不妖绕,是那样的醉人芬芳,艳若桃李。
“有酒吗?”她突兀的抬起头,目光晶亮的凝着他,水波凝聚,光芒四射,眸底却有一丝细细的狡黠闪动,突然不见。
他奇怪的看了大胆的她一眼,有几分怔然,然后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去客厅的博古架上,拿出一瓶上好的欧洲红酒,递到她的面前,她伸手不客气的接过。
“放个音乐好吗?”她想孤注一掷。
“哪个?”他直接掏出手机,打开音乐,指尖落在泰坦尼克号的片尾曲上,未动,而她却叮嘱,“要那个我心永恒!”
薄薄的唇角弯了起来,而左手握着电话的手僵硬的放好手机,右手直接点了播放,动听的音乐响彻在这个静谧的屋中……
默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