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油脂混着香草与石凝露搓成的小球，有平复心神、提高注意力的功效。索索记得，这还是十字星萨满推荐给自己的食物——在朵拉还活着的时候，他经常让她为自己做这种东西吃——天寒地冻，找不到香草可以找其他家讨要，没有石凝露也可以找朵拉的母亲讨要。可是现在，朵拉没了，她的母亲因索索而死，那些一直待他很亲切的迪达特族人们，也在也一个个地开始畏他如虎……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躲在暗处痛骂自己。
他只知道，辱骂相比起嘲笑至少安全了不少。
……如果一直被嘲笑，被动手的时候就快到了；可是被辱骂，却往往意味着人们心中仍有忌惮。
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最后一颗。”
这已经是最后一颗了。
“……”
朵拉会保佑自己吗？
为了些许自私的冲动，而擅自谋杀了她家人的我——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被天上的她怨恨到了极致呢？
想到这儿，索索不由苦笑。
是时候了。
无论是诅咒还是祝福——就让我全部承担起来吧。
……
离开帐篷，走入帐篷。
第一次地，他见到了迪达特部族中的所有萨满。
按照原计划，自己本该撺掇着美狄亚对这些老萨满们同样分而治之——可问题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势力严格上来说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势力。对这些人，前任托利多把控的很严，每个人的学生同时也都是另外一些人的学生，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谁才是谁的领袖、谁才是一群人的真正话事人。正因如此，索索现在只能这样做……
“诸位萨满。”
缓步走入帐篷，他首先向列席于场的诸位萨满鞠躬、施礼。
继而，他的视线迅速扫过了每一位老人的脸庞。
“请坐。”
其中一人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可是，索索却只是继续站在了环绕于他的诸位长者中央：“我只是个晚辈，众位尊长在这儿，我不敢落座。”
停顿一下后，他继续道：“这次托利多陛下派我过来，是为了问各位……前天的事。”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说话的依旧是那位貌似最受尊敬的萨满。
索索记得他就是自己曾见过两面的太阳萨满。
在这些萨满中，除了大银河萨满他之前从未见过外，其他众人都或多或少与他至少有过一面之缘。
……谁曾想到，在这之前他们都还是对索索颇具好感的亲切长辈呢？
“……”小心移开视线，他注意到那位与自己交情最笃的十字星萨满正稍显不安地端起杯子喝水。
“没有。”
扫视一圈后，他沉声道：“远远没有。”
闻言，有一位萨满试图拍案而起。索索认出这人是巨龙萨满，他担心场面会演变成老人们对自己人格及道德品质的批判，便干脆利用自己年轻人的优势提高声音道：“诸位！十字星萨满和白鸽萨满那天在做什么——托利多陛下很有兴趣。”
“饮茶，吃肉，谈天说地。”十字星萨满盯着索索的侧脸。
他继续吮着杯中之水：“老头儿我不过是一个萨满，为迪达特编书、刻牌，教人识字，和大家一起占卜。”
白鸽萨满此刻也插话道：“无论那恶徒当时想做什么，怎可能和我们有关系。”
“……我相信两位萨满，托利多陛下也愿意相信你们。”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一众萨满的目光均锁在索索身上，他们如临大敌。
而事实上，索索也的确是此刻的他们的敌人。
“但是，陛下毕竟要担心有人会对此说闲话——诸位萨满，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如若可能，托利多陛下还是希望你们能一起，和我一起，咱们主动到汗帐里说说话、谈谈心，共同结束现在这相互猜疑的氛围。”
“……”
空气逐渐凝滞。
十字星萨满依旧喝着水，白鸽萨满的手指不断叩击着面前的小桌，其他萨满也各有各的表情，其中尤其以巨熊萨满的脸色最为难看。
然而，长时间的沉默最终却还是被一个声音结束了。
“咳——嗯，咳咳……”
老人的咳嗽声，在这凄静的帐中静静回响。
“索索·茶·艾尔米？”说话的人，是索索屡次试图与之相见，却始终难得一见的大银河萨满。
这是一位神色疲怠的长者，他身穿一件又厚又紧的长衣，领口处则直白地露出了一件外翻着的细扎口单衣。这老人左手的指甲很长却也很干净，左手则剪去、磨平了指甲：“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们，但我想还是我知道你比你知道我知道的更多一些。”
说话间，他又咳嗽了两声：“我身体不好。这帮老东西里，下一个该死的差不多就是我——我也没什么儿女，两个儿子，一个小时候就死了，另一个在战场上找到了属于他的荣誉。老头儿我，和这帮人不一样——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闻言，索索端正神情，他郑重的看向了这位老人。
“你小子，是个厉害的。在场所有人，都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来到迪达特的旅人——这里面每一个，都有各自的难言之隐和不想面对的过去。唯独你小子——你是个死了全家的，独自一个、孤苦伶仃，刚来的时候，老十字星看你可怜，但和你聊过之后才发现你小子不是个简单的孩子。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一直在猜，猜你来这儿究竟想要什么，可是我始终猜不出个所以然。”
短叹一声后，老人继续道：“你抓住了美狄亚，那是个好斗的小姑娘，我们都不看好你的选择。可是，你把她吃得死死的，又趁着我们迪达特的危机，给她找了个提高身价的法子，也让自己成了她身边不可替代的一份子。呼……其他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你在西方把索菲、波罗还有别的一些国家搞得一团糟，打败了许多敌人、取得了无尽威望，当时我就觉得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好事，可我直到最后也没想到——变故竟然发生的这么快。美狄亚直接动了手，但我猜这不是你的主意，他们都觉得是但我觉得不是——你不像是那么急不可耐的，我说得对吗？”
“……”索索痴愣地瞪着眼睛。
片刻之后，他笑了。
“老人家。”他以手指心：“您觉得，我有您想得那么聪明？”
老人却只是笑。
他摆了摆手，其他老人则各个蜷缩在座位上大气都不敢出。
“已经说了这么多。”他又咳嗽两声，继而深吸一口气，小声说道：“我现在不怕死。只是，迪达特好歹也是老头儿我多年以来的家，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我，至少是我。或许也有他们，我们不是害怕改变，托利多陛下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放任美狄亚殿下被搞倒，迪达特可能会变得更糟——但是你。我想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什么？”索索的笑容暗含苦意。
“你——究竟想要什么？”老人一字一顿道：“你在这里没有势力，你不是哪个家族的人，除了美狄亚你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权力。那家伙的馊主意，我大概也猜出来了，他一定是希望在那个小姑娘死后继续经由你保持对美狄亚的影响，但你却拒绝了。看来，你所求并非是此——既然如此，你究竟想要什么？仅靠一个美狄亚，你当真认为自己可以得到迪达特？”
“我？我对迪达特，哪敢有半点心思。”索索苦笑着。笑了一会儿，他重又看向几位老人：“我只是在支持美狄亚的梦想。”
停顿一下后：“在你们所有人深陷于过去时，美狄亚已经看到了未来。她会成为你们脚下这片土地，乃至于周边所有土地的唯一主人——她会取得一切迪达特应当取得的东西，会将旧的事物撕成碎片。至少，在她已经做了第一件错事的现在，接下来她必须这么做。”
说到最后，索索重重道：“按照，我规划的方向做。”
“……是啊，错误，完全的错误。”老人不敢直视索索那澄澈、率直的目光。
他轻轻垂首，咳嗽声也再次轻轻响起。
但索索却完全不给他重新思考的空隙：“美狄亚需要整理她父亲遗留下来的这些遗产，我的话就这么多。她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她需要族中最具威严、最具影响力的萨满们的支持——至于是否愿意……我无法决定，只有诸位长辈们自己才好决定。”
再一次地，他撒了谎。
所谓的未来，所谓的理想……
可事实上呢？
现实情况是，不止老人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此刻的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
想要的东西，或许只是……
“我的话，说完了。”
以这句话为结束语，索索以锐利的视线盯紧老人，继而再度扫视众位有或许比他祖父还更年长的长辈。
他相信这些人一定会给美狄亚一个满意的答复。
毕竟……他们不得不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