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非常明亮了。白云像是洁白的丝绒,一根一根紧贴着布满湛蓝的天空。阳光从茂盛的树冠缝隙中间摇晃着投射下来,在身边形成一个一个游弋的光斑。风带着树叶的清新香味,在空气里被阳光加温。寒冷的冬天像是退进了遥远的森林深处,此刻,凌川仿佛进入了雪化后的暖春。
一切都很美好,而昨夜那场如同噩梦般的杀戮,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被光线刺得眼睛发痛的同时,猛然坐起来,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胸口。奇怪的是,昨天晚上被那些锋利的冰刃刺穿的胸膛完全没有任何的痛觉,他撩起袖子和裤管,发现手脚也没有任何的伤痕。
那大师兄……
我突然回过头,看向陡峭的山壁。那个被砸出来的洞穴依然在,但那些疯狂生长的冰晶全部消失无踪了。我爬起来,动作迅捷地爬上山崖,一边攀爬一边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非但不像一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人,反而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但我爬上去之后,发现洞穴里空空的,没有任何东西。
但是昨天自己明明看见大师兄被几道发亮的闪电击中,砸出这个洞穴的啊。而且里面明明填满了利刃般的冰凌尖刺。但现在只有一个空空的洞穴,我抚摸着洞穴边缘的石块,发现划痕都是崭新的,证明昨天自己并不是幻觉,这个洞确实是刚刚被砸出来的。
我失望地重新回到地面之后,抬起头发现了一直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陌溪
陌溪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木暴露在地表之外的根系上,那条黑色的树根从地面凸起,悬空爬行了一段距离,又重新钻回地面,仿佛一段拱起的桥,足足有一人合抱粗细。
星星点点的光斑从巨大的绿色树冠上摇碎了,投射到他的脸上。他的面容在明亮的光线里看起来如同冰雪蝠刻般的精致,但同时也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漠。他身上的长袍在空气里以一种缓慢而神奇的方式,云一般地浮动着,把他衬托得格外神秘而吸引人。他把手中的一卷羊皮古书收起来,然后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冷冷地说:“走吧。”
“走?走去哪儿啊?”我把手放在后脑勺上,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先生,我刚睡醒,脸还没洗呢。”
陌溪:“跟我走就是了。慢慢和你说,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那是你救了我吗?我昨天记得自己好像是被几把刀给切开了……”我挠了挠头,仿佛自己也觉得这个形容有点儿怪异,“你是治疗师吗?”
“……我不是治疗师,”陌溪低下头,揉揉自己的眉毛,表情看起来有点儿怒,“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躺在那里睡觉的。”陌溪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冷漠的面无表情。
“这位先生,我之前真的是快要死了……”我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有魂兽或者魂术师这种事情的,于是换了话题,“你来的时候有看见那个坑洞里,就那边,里面有一个哥哥么?大概比我大两三岁,长得非常好看,你有看见他么?”
陌溪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目光是死水一般的沉寂,“没有看见。”
陌溪站起来,朝我走过去,“跟我走吧,去阿姆斯特丹。”
“阿……阿姆斯特丹?”我吓了一跳,“你要带我去阿姆斯特丹?为什么啊?我还要赶回驿站去,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如果不回去,陈子山他们找不到我……”
我还没有说完,就突然感觉整个口腔里都是冷得刺骨的冰碴,他哇啦哇啦几口吐出来,舌头都麻木了。
“吵死了。”陌溪半眯起眼睛,揉了揉耳朵,做出了一个惬意的表情,仿佛在享受此刻的宁静。他回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光线下仿佛宝石,他对着我说:“从你成为【使徒】的这一天起,你以前的人生,都不具有任何意义了。”
“【使徒】?”我用冻得不听使唤的舌头含混地问。
陌溪的瞳孔渐渐缩小,他一步一步逼近我,周围的树干上突然结满了寒霜,空气里是肆意流动的寒冷气旋,“你问我,什么是【使徒】?”陌溪站在我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看着眼前面罩寒气的陌溪,之前刺骨的恐惧再一次席卷上来。
“你从来没有听过【使徒】是什么?”
“听过……”
“那你会魂术么?”
“会一点……”
陌溪看着面前依然没有完全脱去稚气的我,眼眸中闪过一道银色光芒,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他的瞳孔重新放松下来,身边树干上的冰霜化成白气,消失在温暖的阳光里,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无量教皇】到底在想什么,感觉像和他开了个玩笑。也只能把他带回阿姆斯特丹,亲自问【无量教皇】了。
“你……你会杀我么……”我半个身子躲在一棵树后面,手指抓着树干,紧张地问。
一丝像是泉水般温柔而清澈的感觉,在陌溪心口流动而过。仿佛非常遥远却又熟悉的感觉,他轻轻地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英俊极了。他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用好听而温柔的低声,对我说:“放心,不会的。我不会杀你,我会保护你。”
“你不用去凌川镇了,那里已经……”陌溪停了停,然后继续往下说,“我们直接从这里出发,去神奈川港口坐船,那是去阿姆斯特丹最简单也最快的方法。”
跟在陌溪身后的我,呆呆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望向镇庄的方向,那边一片漆黑,夜色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他记得自己从驿站逃出来时的场景,四处飞溅的鲜血,散落各地的内脏,想到此处,我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来。
“不,我不能跟你走,我还要去找大师兄,陈子山他们,霆叔和老师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还要回雷溟宗去,我答应霆叔要留在他身边三年……”
陌溪看着自己面前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陌溪刚刚赶到凌川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来晚了,从镇口的驿站一直到镇落里面,四处都是拔地而起的大大小小的尖锐冰柱。有些冰柱上直接刺着一个人的尸体,有些冰凌上,挂着几副血淋淋的脏器,整个城镇就像是被恶魔咬碎了的恐怖地狱。他感应着空气中残留的魂力轨迹,一路追到镇外的森林深处,然后看见了安静地躺在地上熟睡的我。
他闭上眼睛,所能感应到的,也就只剩下面前的我身上传来的魂力了。之前在【预言之源】看见的三个红点,为什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他也不清楚。
陌溪看着悲伤的我,慢慢朝他走过去,冲我伸出手。
我没有说话,但是我的瞳孔颤抖着,很明显感觉到了恐惧。
陌溪轻轻地靠近我,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陌溪抬起手放到他的脸上,指尖轻轻地靠近他耳朵后面的头骨。“可能会有一点点刺痛的感觉,但没关系的,你忍一下。”
陌溪的指尖扣紧了我后脑勺的头皮,几丝寒冷的力道仿佛锋利的针一样,闪电般刺进我体内,疯狂窜进自己后脑的寒冷触感,让我的心瞬间就被恐惧抓紧了。
但真正恐惧的人,是陌溪。
当他把用于感知的几丝魂力刺探进我的身体时,他发现自己刚刚释放出来的魂力在进入我身体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相比起来,我身体内部蕴含着的魂力,却像是一望无际的汪洋,肆意翻滚着滔天的巨浪。
陌溪终于确定,我就是【无量教皇】让他寻找的【使徒】。
陌溪叹了口气,看着自己面前仿佛一张白纸的我,瞳孔里是别人无法猜测的神色。
不过也好,比起要重新改变一个已经学了某些不地道的魂术的人来说,我这样的人,反倒可以从一个最纯粹的起点开始。
陌溪刚想把手放下,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手指重新释放出一波加重的魂力。“别动”,陌溪低声呵斥道。我本来就害怕,看着面前突然表情肃穆得像是看见了恶魔一样的陌溪,更加心里没底。
陌溪骇然地收回手,脸上的表情苍白而凝重。他难以相信刚刚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情,如果非要准确一点儿说,那就是自己的那些魂力,如同被一个无法估计体积的巨大怪兽吞噬了,而且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更可怕的是,如果陌溪是抱着伤害我的意图使用了大量的魂力,或者说没有及时收回的话,也许此刻毫无防备的自己身体里的魂力,已经被瞬间吞噬大半了。
“你身体里面……到底有什么……怪物……”
我的脸色苍白,完全不知道陌溪在说什么,但是,他从陌溪恐惧的脸上,知道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突然,他脸色一转,露出迷人的微笑:“这样也好,把这个带上。”
“什么东西?”我怯生生的伸出手。
“这个东西是我的一个吊坠,现在送给你了,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注入魂力就可以了。”
那是一个很奇特的吊坠,我刚一入手,就有一种透骨的冰凉浸入我的全身,不过很快,就变成一种舒爽,就像是无数的小手在按摩你全身的每一处筋骨。
“淳于凯,时间到了我会接你走的……”
我不明白他说的时间到了是什么时候,但是在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个高贵冷艳宛如天神的男子已经消失在了我的感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