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小操场上的场景荒诞而恐怖。事后回想起来，当时闯进程琳脑海的，居然是她刚进入这所学院没多久的时候看到的一则新闻：
少女疯狂痴迷新星潮真人秀 突然失去思维能力变白痴
从前她看到这条新闻，觉得只是“标题党”而付之一笑而已。不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匆匆一瞥，居然会一个字不差地牢牢记在心里。而在小操场冰冷的火光中，那条新闻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她不是一个人，也有其他人认为这是不正常的，是“病”。而“病”的另外一种意思是，它是可能被治愈的。
程琳拉着胡冠群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胡冠群很生气。“今天学院会有个庆典，和‘新星潮’联合举办的庆典。”他说。他最近几天都在忙这件事。“你知道的，我的画是献礼作品。那是最大最大的荣誉。”
他这么说的时候，程琳越来越觉得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他的外貌、声音，包括像咬指甲这样的小动作一点都没有变，但是藏在这些细碎小节后面的那个人变了，他的眼睛里不再有个性的神采，就像处在某种待机状态，等待着某个人或者力量给他下指令（这样他就会在一瞬间变成那天晚上烧书时那个可怕又可怜的人），而他再也画不出从前那些只属于胡冠群的个性鲜明、意兴飞扬的画了。
程琳硬把他塞上车。这么做的时候她爆发出的力气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给冠群“看病”只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部分是，再在学院里呆下去她快要疯了，她迫切地要去找到同类。
在第一医院，胡冠群的检查结果是：完全正常。
程琳本能地拒绝相信：“我在手机上看到过，有人把它叫做综艺病，或者叫新星潮综合症什么的。我觉得，他的情况跟上面写的一模一样。”
“我说同志啊，了解新闻要通过正规渠道，要做到不信谣，不传谣。这是信息社会对公民提出的新的要求。总之，没有你说的这种情况。”
“可是……”
程琳没有再说下去。
四目对视的时候，她在医生的眼睛里发现了跟冠群很像的东西。她浑身寒毛直竖。
“好的，谢谢。”
她飞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她拉着冠群转头去了第二医院。
检查结果同样是：完全正常。
当主任医生把同样的眼神从厚厚的镜片后面投射到程琳脸上的时候，她有一种起身夺门而逃的冲动。
“我就说了嘛，我没有任何问题。我不陪你在这儿耗了，我回学校了。”胡冠群气冲冲地走出诊室。
程琳在后面追。
她已经心力俱疲了，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胡冠群的身影。
她在医院门口的花坛上坐了一会儿。
她依稀记得，刚才追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一双眼睛在跟随着她，那个人穿着白大褂……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里带着同情的神色。
她调头走回去。
她找到了那双眼睛——那是一个年轻的医生。程琳找到他的时候，他显得很犹豫。
“要不然，你等我一会儿……”
程琳一直等到他下班。
他告诉程琳。根据分析的情况，她丈夫的确患上了所谓的“综艺病”，但是，前段时间上面下了一个文件，全面封锁消息，拒绝承认有这种症状的存在。
“为什么会这样？”
“我怀疑，是不是上面也有大的领导得了这种病。”他叹着气，终于把自己的痛苦也朝程琳倾吐了出来。“现在小莉——我的爱人——她也成了这个样子。而且不止我，我们医院里也有别的同事出现了这个问题。”
“这究竟是不是一种传染病呢？”
“现在还没有数据支持这一点。我们有一个很小的圈子，每天都会交流。我看过了我能看到的一百多例所谓‘综艺病’患者的脑部CT图，每个人大脑的几乎同一个位置都出现了某种奇特的创伤，它有一点像是癌症，但是不扩散，形成了一个有一点像是虫穴的空洞……”他的声音显得很无力。“现在，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2
程琳回到学院的时候，学院里到处在张灯结彩，准备当晚的庆典。草坪上停了一台转播车。
在一片喧闹当中，只有程琳一个人失魂落魄。
她走在林荫道上，大部分学生对她熟视无睹，偶尔有一两个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尴尬地对她笑笑，然后快速地避让开去，好像跟她太熟络是一件有危险的事。
她下意识地选择了一条小路。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程琳吃了一惊。
“程老师，是我。”唐茜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不少。另一侧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程琳忽然想了起来，在丁宗树的家里见到过他。
“我叫励平。我是丁老的学生。程老师，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
程琳自己也没想到，在这一刻，她居然会这么激动。一下子许多许多话涌到嘴边，灼烧着她的喉咙：
冠群……
学校里那些令人窒息的变化……
新星潮……
“我知道。”励平轻轻安抚她。他试图打断她，因为他们来找她，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唐茜等不及了，她从拎包里掏出一部大耳机，径直戴在了程琳的头上。
耳机里响起一首摇滚，Pink Floyd的《time》，是《dark side of the moon》这张超五星专辑的第三首，她也刚失去了这张CD。
“这是干什么……”
唐茜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向后扳过去。
远处的校园里，人来人往……
不！
她忽然看清楚了。那些——
虫子！
都是虫子！
唐茜和励平早有准备，他们紧紧捂住程琳的嘴。
程琳无声地狂叫了好一会儿。
程琳终于平静下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唐茜和励平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掌握的情况告诉她：外星异虫正在入侵地球，它们想要把人类作为他们的宿主，“新星潮”就是它们试图改造人类的平台。
“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我们打算做一件大事情，很可能会失败。”唐茜这么说的时候，她和励平互相望了一眼，笑着耸了耸肩膀。“如果失败了，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发现被湮没。”她从包里掏出《魂诫》的乐谱。“虫子们反复寻找表现力强大的人去传播这首歌，里面包含的信息应该能直接干扰人的大脑思维。”
“而反过来，人类的一些音乐也可以影响到它们，就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认的，像Pink，尹吾，崔健，Bon Jovi，只要用心听他们的歌，就能看见它们伪装在人身体背后的实质。它们就是我们的武器。”励平补充说。
“现在，我们知道的都在这里了。”唐茜把包括《魂诫》乐谱在内的所有资料都交到程琳手上。“我们相信，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起作用，背后一定有它的规律……”
程琳终于听懂了：“你是说，比如说音乐符号学？”
“对，我们相信，这里面一定藏着打败那些虫子的关键！”
她拍了下程琳的肩膀，显得很轻松，好像她们在聊的是某一场浪漫的约会。
“程老师，这些东西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我们要回去做我们的事情了。祝我们好运吧。如果我们不成功，那么，接下来只好看你的了。”
她挥了挥手，和励平转身离开。
程琳目送着唐茜的背影，她忽然想起来，几个月以前，在学院里刚见到唐茜的时候，她可一点不像现在的这个人。
现在的唐茜，洒脱得像一个侠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