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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反悔与反目

周丽告诉周岩:“姐,我听朋友透露,岳虹自杀了。”周岩非常惊愕,忙问死了没,周丽说:“没死,但是很悬……”周岩一迭连声地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莫非有很大的冤情?”

周丽便满含同情地说了前因后果。周岩问:“这样说来,她是正当防卫啊?”周丽告诉她,遗憾的是,岳虹在捅伤赵富后伪造了现场。

周岩含泪说要去看岳虹。周丽惊讶地问:“你们几十年都没来往过呀?”周岩喃喃地说:“平时没啥大事,不来往也罢,现在她出了这样的事,女儿不在,丈夫又这样。我应该去看她。”

周丽说愿意陪姐姐去,说没准还能在她身上挖掘到有价值的新闻呢。周岩没好气地让妹妹不要拿岳虹的不幸做文章了,还说媒体人都心肠硬,只要新闻不要人性。周丽不理解姐姐为何在岳虹的事情上这么容易发火。

医院里,岳虹依旧在昏睡中……孟建峰看着这个漂亮的曾让自己无限自豪的老婆,顿生怜悯之心,便不时地抚摸一下岳虹的手。岳虹下意识地说:“水,水。”孟建峰凑到跟前轻轻地告诉她,医生说现在还不能喝水。

岳虹睁开眼看了看孟建峰,马上又将头扭到一边。孟建峰低头说:“岳虹,你千万不能想不开,你这样做,让云云知道了该多么难过。”岳虹依旧将头侧在一边说:“你别说了……为了云云……我会挣扎着活下去的……你的离婚要求,我已同意了,这么做我也解脱了……”

这倒让厅长大人惊讶了,他问:“你这样感觉咱们的婚姻?为何不早告诉我?”岳虹虚弱地喘息,让他叫护士进来,说要上卫生间。孟建峰找到便盆说:“我来吧,我还是你丈夫。再说这不是人家护士的职责。”

岳虹闭上眼睛不再拒绝,因为她别无选择。然而当孟建峰掀起岳虹的被子给岳虹接尿时,发现她的阴部满是伤,抹着粘糊糊的药膏。那里本是孟建峰的领地,现在不知被什么人糟践得惨不忍睹。擦拭时稍一触碰,岳虹便疼得哆嗦。孟建峰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岳虹再也忍不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建峰匆匆冲洗了便盆,出去怒问门外的女警:“她在里面受到虐待了?是什么人干的?”面对这位厅长大人,女警显出少有的谦卑和礼貌,她说:“我们已经知道是同监室的人干的,一定会依法调查处理,请孟厅长放心。”

孟建峰愤愤进屋。看着这个气息微弱的,跟自己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的漂亮女人,心里再次充满了痛惜,他居然想去抚摸她的脸。但此时岳虹那原本柔弱的心已经像淬过火的铁条一样坚硬了……

颈椎微创手术很简便,赵富已经出院了。他想平静一段时间,便让儿子先挑起公司的担子。赵强盛既跃跃欲试,又惴惴不安。赵富鼓励他:“好好干,你肯定行!既是科班出身,又有魄力,咱家在公司里又有绝对的控股权。”

赵强盛退出爸爸的卧室来到楼下。李晶却跟他商量:“爸爸的身体无大碍了,咱该去看看岳校长。”赵强盛似乎想起了案发时的场景,他咬牙切齿地说:“看她?她那么狠,如果不是我回来发现,爸爸的命也许就没了。”

李晶气愤了,略微抬高声音说:“爸爸毕竟是施暴者,岳老师是受害者。”赵强盛动怒了:“爸再错也是咱爸,岳虹再无辜,不过是老师。你分不清远近。”

李晶是那种充满正义感又敢作敢为的人。她气愤而又痛楚地说:“岳老师身为社会名流,凭空受到这种侮辱,反过来还要坐牢。说实话,我恨你爸,他害了岳老师,也恨你的自私和无情……”

赵强盛气得张口结舌,而楼上的赵富听着楼下的吵嚷声心情却很复杂。

客厅里,赵强盛痛心地说李晶对爸爸缺乏了解,爸爸虽粗鲁,但绝不是品质低下的人。他与岳虹认识很久了,可能对她的情感有误读……李晶说:“你被狭隘的血缘亲情蒙蔽了双眼,不去批判你父亲,却在受害人身上找原因。”赵强盛说:“李晶,你说话太无情了,我父亲是你的什么人?”

李晶缓和了一下口吻,但还是不容置疑地说:“父母双亡的我,一直将你爸当我爸来尊敬的。但我不能因此就对他的罪过视而不见,何况受害人还是我的恩师,是她资助我读完高中和大学的。同时你不要忘了,她也是你的恩师!当时她可是把你这个远离父母家乡的学生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的,甚至还成全你的婚姻。没有岳老师的撮合,我不会嫁给你的……”

赵富终于不能自欺欺人地保持沉默了,他在楼上叫:“强盛——强盛——”赵强盛答应着上楼了。赵富让儿子坐在自己身边,对他说:“儿媳骂我,我也气愤,不过她骂得也对,这事儿毕竟是爸爸酒后失德,唉,我也没脸面见人了……不过爸爸这一辈子虽干过混账事,但却知错能改。你就让李晶去看岳老师吧,她要是能消消气饶过我,也就减轻我的罪过了……”

赵强盛感到意外,说爸爸既然这样想,我就同意李晶去看岳虹。赵富羞愧地说:“换个位置想一下,如果受害者是你的母亲或其他亲人,那么受害者把这个害人者千刀万剐了……你也肯定百分之百偏着自己的亲人……”赵强盛感动父亲能用换位法来认识问题。

赵强盛下楼到客厅,却发现他的老婆大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这时李晶开车到看守所,打听何时可以探视岳虹。人家只简单地告诉她,现在不能探视。李晶怅然无措,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正是初中同学方娅洁。李晶急忙向她打听。方娅洁吞吞吐吐地透露了岳虹的情况,李晶大惊失色。

当李晶在病房看到岳虹那张惨白的脸时,早已两眼含泪了,心里也交织着痛惜和莫名的愧疚。岳虹拉她坐下,问她还好吗,李晶哽咽着回答:“老师,您怎么先问我好不好。”岳虹又问强盛和亮亮都好不好,李晶终于哭出了声:“老师,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关心他爷俩干什么?老师,你多少次教导我们要坚强,怎么自己遇到灾难就这么脆弱啊?”

想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竟被昔日的学生看到了,岳虹满心酸楚。李晶又问谁在照顾老师,岳虹不回答,却转而问李晶来这里赵强盛知不知道,说自己毕竟捅伤的是他父亲,又说李晶做事要考虑自己夫妻关系……

岳虹对赵强盛的关心和谅解让李晶很愧疚。所以李晶说强盛考虑什么我不管,我考虑的是我自己的良心。岳虹急了,喘息着说:“李晶,你千万不能任性。出了这样的事,强盛的心理会很复杂,一边是亲人,一边是……老师……”

这时孟建峰来了,李晶礼貌地打招呼。孟建峰用他那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口吻漫应了一声。转身告诉岳虹护工还没找到。岳虹皱着眉痛苦地捂着胸,告诉孟建峰可以择期办离婚手续……李晶忙问:“这个时候你们要分手?”孟建峰正要解释,岳虹拦住他说:“长痛不如短痛。你反悔,我也不反悔……”说到此,岳虹眼泪一直在流,浑身一直在抖。

李晶愤怒地瞪着孟建峰,恨他对岳虹如此薄情;孟建峰也愤怒地瞪着这个仇人的儿媳。四目相对仇视了半天。孟建峰终于朝李晶甩出一句恶狠狠的话:“都是你那流氓公爹干的好事。”说完他转身大踏步地跨出病房。

周岩姐妹俩来了,岳虹费力地从枕头上抬起头。周岩心一酸:“岳虹,多年不见了……周丽是我妹妹,听她说了你的情况,就来看你……”

岳虹给她们做了介绍,李晶便让她们先谈,自己要去替老师找护工。周岩却说:“护工不要找了,我来照顾。如果李晶能抽出空的话,可在晚上替换我一下。”周丽惊讶了,但周岩却目不斜视,因为她不敢承接妹妹那探寻的目光。而虚弱的岳虹没有推脱周岩,却急忙拒绝李晶。

周丽说晚上我来换姐姐吧,说着先告辞走了。

周岩让岳虹放心养病,说自己别的没有,时间有的是。

周丽进家先推开书房,见儿子冯琅正在里面学习。他是一个初中将要毕业的半大男孩,属于中国最劳累人群中的一员。见到妈妈进来,他只是揉揉自己疲倦的眼睛朝妈妈笑了一下,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埋下头继续做他那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去了。

周丽轻手轻脚退出书房,又走进厨房,悄悄地从后面抱住了丈夫。她丈夫冯正元是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比妻子年长十几岁,自然会把妻子当小女孩一样宠着。此刻他并没放下擀面杖,却扭过头接住了周丽伸过去的嘴巴,深深地亲了一下,一股幸福的激情便荡漾在他的脸上。他说:“大记者,你又到哪里关心国计民生去了,现在才进家?”

周丽简单说完岳虹的遭遇,不顾冯正元那震惊的表情,便走出厨房坐到客厅的沙发去上了。在那里伸直了双腿摆出一种非常悠闲的坐姿,等着冯正元的下一步服务。

冯正元将炸酱面端上了饭桌,儿子冯琅也过来了。母子俩贪婪地盯着桌上的炸酱和面条,并夸张似的把头凑到碗盘跟前抽动着鼻翼。周丽更是不失时机地奉上自己的吹捧:“正元,有你在家,我就没后顾之忧了……儿子,咱俩是不是先感恩再吃饭啊?”冯琅说:“我支持妈妈的提议!”话虽如此,他却没有什么感恩的具体举动,而是径直将筷子伸向了面条。

这是冯正元最惬意的时刻,因为妻子和儿子都将自己那奖励的目光毫不吝啬地投送给他这位男主人。他自嘲地说:“看来我已经成功地使妻子和儿子都摆脱不了对我的依赖了,也就是说我将没有被你们抛弃的危险了。”

儿子冯琅说:“爸爸,妈妈有可能靠不住,但我什么时候都是您的死党啊。”说着,他调皮地朝妈妈眨着眼。冯正元朝儿子说:“你是功利主义者。这点老爸很清楚。要不是这好吃的炸酱面,你早该倒向你妈妈一边了。你还是快点吃完饭去继续挑灯夜读吧。”冯琅的脸色立刻晴转多云了。他嘟哝着:“考个高中就这样玩命,考大学时我的生存条件该恶劣到什么程度啊!”

赵富家的餐桌上,几个大人都索然无味地吃着饭。而五岁多的亮亮却顽皮地捏捏妈妈的脸又掐掐爸爸的脸说:“你们咋都呆若木鸡啊?”三位长辈各怀心事,便都勉强笑了笑。

饭后,李晶怨愤地对丈夫说岳老师要自杀,虽救过来了,但是很惨……赵强盛很震惊,半天不吭声。李晶见状更为生气,她尽量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质问着赵强盛:“你咋不啃一声?难道是冷血动物?”赵强盛拉她坐下,打算跟她谈谈。但李晶拎起包就走,说要去医院看护岳老师。还说赵强盛可以没良心,但自己决不能没良心……

周丽家的饭桌上,冯正元急切地问:“你说那岳虹会有生命危险吗?”周丽说:“不要紧了……喂,正元,你说我给公安部门提供了线索,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她呀?毕竟她是一个受害者。”

冯正元安慰妻子:“就是你不提供线索,迟早也会破案的。你想,即便赵富本人死了,可岳虹大白天从赵家出来,总会有人看见吧……不过岳虹也够倒霉的,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

周丽觉得冯正元的感叹似乎有点无来由……冯正元察觉到周丽那质疑的眼光,解释说:“知道吗?她夫妻俩都是我的校友呢。当年岳虹可是我们的校花啊,绰号‘冷美人’,追她的人不少,可谁也没孟建峰有心计……”

周丽问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人要做冷美人呢。一涉及这种话题,心理学教授冯正元就可以侃侃而谈了。他说:“一般来说,这种女人很可能早年受到过伤害,这伤害在她的心灵里留下了瘢痕,她便常常躲在瘢痕后面自卫着。因为防范之心太强烈了,外表看去总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其实这种硬邦邦冷冰冰正表现了她的脆弱。这就叫表面是内里的反证。”

周丽问:“你咋断定她的冰冷是脆弱而不是漂亮女人惯有的那种骄傲呢?”冯正元说:“冰冷中带着蛮横和挑衅的,那有可能是骄傲;但冰冷中带着戒备和躲避的,大多是脆弱。我接触过岳虹,我认为她恰恰是后者。”

周丽说:“可现在的岳虹看来很优雅也很亲切随和啊。”冯正元说:“因为她已经从被伤害中走出来了,并且具有了一定的优越;她的优雅就体现着她的从容与自信。”他又开玩笑说:“让夫人你见笑了,我也只是瞎猜。只因面对的是你,说话便少有顾忌。”

周丽又想起了周岩,便说:“正元,我觉得我姐有点奇怪。她与岳虹几十年都没来往了,言谈中似乎还嫉妒着岳虹。但一听说岳虹受伤住进了医院,立马要去看她,而且,她上次听说我举报了岳虹,还冲着我大发雷霆。”

冯正元注意地听着。半晌,他探询地问:“岳虹生活的层面比你姐姐高,你姐姐有自卑感,所以不想与她来往。现在,岳虹倒霉了,你姐姐反过来又成了居高临下者了,一种宽容和仁慈之心会油然而生。另一种可能是,她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故事,你姐姐一直嫉恨着岳虹,或者是有愧于岳虹,不管属于这两者的哪一个,你姐姐现在都有理由前去宣示自己的大度和高姿态……或者去递交自己的愧歉之意,以求得内心的宁静……”

周丽沉思着。突然她跳起来说:“哎呀,我还要到医院里去替换姐姐呢。”

正巧周岩来电话了,周丽接完电话对冯正元说:“我不用去医院了,因为岳虹的一个学生来看护她。你知道吗?这学生正是赵富的儿媳……这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李晶在医院看护岳虹的这个晚上,赵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在痛悔自己的罪责;赵强盛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在思考跟李晶的矛盾。赵强盛听见亮亮梦呓般的叫着妈妈,还咳嗽着,便来摸摸儿子的额头,发现火烫火烫的。他吃了一惊,急忙去抽屉里找感冒药。

此时的医院里,岳虹疲惫地睡着,不时地发出轻轻的呻吟声。大概是翻身会撕扯刀口吧,她每次都是费劲地动一下又放弃了,然后又昏昏地睡去。李晶睁眼躺在沙发上,见岳虹这样,她想帮岳虹翻身又怕打搅她。

岳虹终于发现李晶也没入睡,就轻轻地问强盛是不是恨我?李晶说强盛没资格恨老师,他敢恨你,我不会原谅他。岳虹劝道:“你千万不要为难强盛……不管他是否恨我,我都能面对,他毕竟是赵富的儿子,世界上任何关系都超越不了血缘关系。”

天刚亮,李晶的手机突然地响起来。她接完电话很焦急,问岳虹要上卫生间么,岳虹摇头,让李晶有事儿就尽管去。李晶慌张地说:“我先去办点事,一个小时后回来。”说着,她的脚步声嗒嗒嗒地在走廊中渐响渐远了。

周岩来时岳虹的输液瓶已经挂上了。周岩想到岳虹还不能吃东西,就问她胃里是否很难受。岳虹便强打精神开玩笑说当年插队时久经饥饿的锻炼,所以扛饿的能力非常强大。周岩的记忆被触痛了,她说:“那时谁不饿呀。胃里经常像猫爪子抓过一样,谁都想快点离开农村……”说着她侧目偷看岳虹,岳虹依然那么平静……

一会儿,李晶抱着亮亮来了,手里还提着几个药盒子。五岁的亮亮很像自己那高大的爷爷和爸爸,个头不小,体格健壮。李晶进门赶快把他放下,一边甩着酸痛的手臂,一边对岳虹说亮亮感冒了,他爸今天要去处理一些急事儿,打电话就是让我带亮亮看病。

亮亮小脸上带着明显的病容,岳虹疼爱地摸着他的头,吩咐他躺下。亮亮顺从地躺下,并摸着岳虹的胳膊说:“岳奶奶的病比我重吧,还打吊针呢。”岳虹和周岩以及李晶都笑了。

护士探头说要查房了,李晶忙抱亮亮走,岳虹阻止说:“孩子病着呢,外边冷。”亮亮也赖在床上不动。走廊里已经传来嘈杂声,李晶顾不得说什么,急忙和周岩出去了。

医生们进来,发现岳虹身边有个正在发烧的孩子,马上说:“这可不行,术后传染感冒会影响伤口的愈合。”不等岳虹解释,亮亮急忙转过身去说:“我不把脸对着岳奶奶,就不会传染了。”医生和护士们又被逗笑了……

查房终于结束了,李晶刚进来,她的手机又响了,是下属打电话汇报,说昨天统计的过期食品,味道没有变化……李晶指示说无论如何不能继续出售,一定要监督销毁。又告诉下属,短期的营业额不是主要的,长期的市场开拓才是最主要的。

看李晶指挥若定的样子,岳虹很欣赏。周岩说:“李晶你带孩子回家吧,今晚你也不必来了。我儿子给他老爸找了份第二职业,他们今天就走了,我也乐得以病房为家。等岳虹好点时,我们也能痛快地叙叙旧。”

这时岳虹的几个同事来了。岳虹有点尴尬,半天才问道:“学校里那么忙,你们都来干什么?”几个同事互相交换着眼色没吭声。

李晶趁机带亮亮走了,周岩见状也悄悄地出去了。渐渐地,岳虹的几个女同事似乎要争相安慰自己的校长。一个说:“岳校长,我们都为你抱不平。”另一个说:“你养好身体找个好律师跟他打官司。”又一个说:“你安心养病,大家都了解你。”岳虹咬紧嘴唇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不断地点头。

赵富和赵强盛正在现场查看。这是一个大工地,脚手架林立,声音嘈杂。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吆喝着安全架上的工人:“干活时眼睛看着点啊,别给咱出岔子!”他一回头,看见了悄没声走过来的赵富一行人,急忙堆着笑容掏出烟来先递给赵富,问董事长伤好了没。这真是舔屁股舔到了痔疮上。赵富受伤的原因属于没脸面的事,他原本不愿别人提及,所以他摆摆手推辞了递过来的烟,对他说:“张老板,你这家伙别婆婆妈妈的,干脆点说,你的活儿干得咋样?”这也是赵富的风格,往往在嬉笑怒骂之间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张老板不正面回答,却说:“董事长啊,您儿子比您还能干,您还不放心啊。我们给他干活就像给您干一样,一点也不敢马虎。”赵富自豪地说:“你知道就好,我儿子可是科班出身啊,你就别再想动那些糊弄人的心思了。”

赵强盛像初次指挥三军的少帅一样,故作“大家”姿态,拍着张老板的肩膀温和而严肃地说:“我们查过了,并不怎么让人满意,具体毛病由我的助手对你细说。另外,你同时开了几家工程,顾头不顾尾的。如果今年封冻之前不能保质保量完成我的工程,以后就别指望从我这里拿到一丁点活儿了,连现干的工程款我都要扣住。当然,如果你能按计划保质保量完成工程,款子我一个子儿都不会拖欠,明年的活儿还有你的份。”

张老板一听,这小赵比那老赵的手腕更硬,便连连答应说:“这点我很清楚。你放心,我一定督促他们加快速度,保证质量。”

赵强盛说:“光嘴说不行。你给我快点从别处抽调人手,集中精力完成工程。”说着,他又转身吩咐自己的助手:“回头你把存在的问题挨个儿对他说清楚。你负责盯他这一摊子,不管是质量还是工期,误了事儿我问你的罪。要知道,今年封冻之前不能完成户外工程,春节前就不能将房子交给业主,那么业主们就会向我们追讨违约金。更重要的是,年底质量评比中我们如果不能保持业内前列的地位,就将大大削弱我们的声誉。我想,不必对你多说了吧。”

助手紧张地说知道,知道。说着,他朝工地走去。几个工人边干活边议论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少当家的比那老当家的更精明更强悍。”

赵富一行人回到公司开会。赵强盛沉稳而铿锵地给对与会者们讲:“工程技术方面的人员和销售方面的人员,也要了解相关的法律条文,对房地产方面的基本法律常识也要心中有数,工作起来也就会心中有条约,心中有质量,心中有市场,手中有质量和速度。”与会者连连点头。

赵强盛又转身对身边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性说:“何莹,你是法律系的硕士生,我很高兴能聘请你担任我们的法律顾问。我建议你有空时也粗浅地了解一些建筑常识,这会帮助你更好地维护我们的权益,好不好?”

何莹微笑着点头。这个娇小玲珑的何莹,外表一点不像律师,倒像个医生或护士,让人不相信她在关键时刻能在法庭上唇枪舌剑。

赵强盛又说:“至于我本人,也会不断地更新自己的专业知识,还会加强学习管理理论……”

会散了,人们边走边议论。甲说:“这小赵还真是个学者型的掌门人。”乙说:“是啊,老董事长虽说精明能干,但毕竟不如这科班出身的儿子啊。”

赵富从他们身边经过,插话道:“不要开会不说会后乱说啊。”议论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发现赵富是笑着的,于是他们也会心地笑了……

下午赵强盛打电话问李晶,亮亮怎么样,李晶说是重感冒,已退烧了,刘嫂在照顾他。赵强盛又问李晶咋不陪着孩子,李晶半解释半埋怨地说:“我今天忙死了……刚给家里打电话,老爸也到家了……你就专心管好你的伟大事业吧,家事不劳你操心……”

下班时,何莹说想请赵强盛吃饭。赵强盛笑道:“哦,这是个好主意,我正想向你请教法律问题呢。不过今天不行,我儿子病了,我要早点回去。改天还是我请你吧。”

何莹说:“那我可担当不起啊。”说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强盛,那目光中涌动着一股热辣辣的光流。赵强盛很有阳刚性,初次见面就让何莹心跳。而何莹的目光也让赵强盛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但他很快就闪避过去了。何莹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便遮掩地说:“还是我请您吧,嫂夫人也一起来。我刚来公司就听说您的夫人是个很出色的女强人。”

赵强盛半开玩笑说:“嗨!女强人谈不上,但在家里倒是强压着我的头。”

晚上,赵强盛试探着揽过李晶的身子。李晶还在为岳虹的事生他的气,就一把推开了他。赵强盛再次紧贴过来,讨好地问她咋没去看护岳老师。李晶噎他说:“没去不是怕你反对,而是不需要。”赵强盛说:“你说话咋这么冲?我本来就没强行反对啊,而且爸爸还让咱俩一块去呢。”李晶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赵强盛又说:“真的,爸爸的心胸够开阔的。”

“是吗?不管爸爸是真的心胸开阔,还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我都挺感动的。”说着,李晶心里的疙瘩散开了,脸也贴在赵强盛的胸膛上了……赵强盛最喜欢李晶这一点,聪明又透明,舒展又大方,不像有些女人那样纠结难缠。他趁势搂住李晶,在她胸上吻着吮着,手也开始在她身上四处游走了。而李晶的手也握住了赵强盛那高高举起的标志物。两人互相抚摸了一会儿,赵强盛急不可耐地将李晶压在身下,喃喃地说:“晶晶,你可是好几天都没理我了,我快憋死了。”

李晶顾不得说话,只是双臂紧紧环绕着赵强盛的腰,激情地迎合着他。渐渐地,李晶的两只手越来越用劲了。赵强盛当然能准确地解读出这一动作的含义,那是说“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于是,两人很快便抖成一团,接着又喘成一片……

此时,何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下床坐到电脑前,给她远在国外的男友写起邮件来:“我接受了永安房地产公司法律顾问的职务。这是省内规模最大的房地产公司……老板的儿子暂代董事长,他是一个……”

何莹停止了敲键盘,眼前不断地浮现着赵强盛的身影。她心里痴痴地想:这是个别有风味的男人啊……她的信写不下去了。

何莹扪心自问,明白自己这两天心思有点异样,也明白这异样的心思跟赵强盛有关。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赵强盛的高大阳刚帅气吗?自己男友虽没他的那种硬汉气质,但也很帅;是因为赵强盛是一个大房产公司的实际当家人吗?自己向来是脱俗的,不爱慕金钱和权势;是因为赵强盛的工作魄力和领导魅力吗?自己仅仅是他的兼职下属,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而且她明明知道,赵强盛有漂亮优秀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自己确实不该对他抱有女人对男人的暧昧想法……不!不!这不是暧昧,那么到底是什么?

她就在这种理不清说不明的纷繁思绪中感到孤独,感到心理和生理双重的焦渴……当她重新躺到床上后,竟然幻想自己被赵强盛搂在怀里热吻着,抚摸着,甚至被赵强盛野蛮地按倒,野蛮地进入,野蛮地挺进着……这时她的芳草地已经被浸得湿漉漉的了……这让她很羞愧。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成年女性,又多次偷尝过禁果,闲暇时回味一番那种让人销魂的男女之事,倒也不算什么不正常。不过,自己的性幻想对象为什么不是跟自己有过性关系的男友,而是这个刚认识不久又有家室的赵强盛呢……于是这个夜晚成了她一个无眠之夜……

唉,何莹同学啊,你怎知,当你强烈地幻想赵强盛如何野蛮地向你挺进时,他真的是在野蛮地挺进着,不过挺进的对象不是你,而是他的妻子李晶。

在何莹饥渴时,赵强盛和李晶的情欲小船已从激浪中驶出来靠岸了。经历过一场高强度的体力活动,两人都疲惫十分。半迷糊的赵强盛说:“晶晶,你对我有激情时,别提我多幸福了。”李晶也蒙眬了,她说你净说好听的哄人……赵强盛嘟哝着:“你呀,一点都不知道我多爱你。我自己满足当然幸福,看着你满足,我更幸福……只要晚上咱俩互相满足,我整个白天都有精神。”

女人是很容易哄的,包括李晶这种女强人在内。她刚接受了赵强盛的生理表白,现在又接受了他的爱情表白,便微微一笑满足地闭上眼入睡了。

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性生活几乎是他们最重要的生活,所以头天晚上那痛快淋漓的互相满足,让赵强盛和李晶第二天还处在愉悦中。早饭后,两人都要上班去了,便用亲昵的眼神道别,这眼神只有他们互相能懂,那就是说:昨晚真美好,今晚咱接着创造美好啊。李晶叮咛说:“记着,晚上咱去看岳老师啊。”赵强盛连声答应着走了。

病房中的岳虹早醒了,怕惊动周岩,便悄悄翻身,试图自己去卫生间。但周岩还是被惊醒了,她赶紧扶着岳虹下床慢慢向卫生间走去,一边问:“岳虹,你跟孟厅长就这样掰了,出院后住哪里啊?”岳虹说:“说到这儿了,我还正想麻烦你给我留心一下,先租个房子住下。”

傍晚周岩来到妹妹家,便对妹妹说了岳虹要租房子的事,并说实在租不到合适的房子就让她先住在自己家里,也方便照顾她,反正老郑也不在家。

周丽说:“我们小区门口有家图书出租屋,原主人是我们报社的退休记者。现在他跟女儿到南方定居去了,嘱托我帮他将那书屋卖掉或是转租给别人。我看就让岳虹先住几天再想别的办法吧。”周丽又带着好奇心问:“姐,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努力报答她,或者说是向她补救自己愧歉?”周岩被妹妹说中了心事,只好不吭声。

冯正元很想听有关岳虹的事,但看周岩这状态,还以为自己在场不便于她两姐妹说私房话,就站起来做出欲走的架势。周岩缓缓地说:“你俩都不是外人,我是有过对不起岳虹的事,以后有机会再对你俩说吧。”

下班后李晶等着赵强盛,他们今早约好的,晚上要去医院看望岳虹。

赵强盛此时还在与何莹面对一张图表商量着工作。何莹说:“尽管这几幢楼只迟交了一周,我还是建议您主动付给住户们违约金。这种做法传扬出去后,人们觉得你们说话很算数,那么整体信誉就大大提高了,由此而产生的经济效益就不用我多说了;同时还可以借付违约金这一举动,按合同扣除施工方一部分款项,以证明你们在惩戒方面也是说话算数的。”

赵强盛欣赏地笑着说:“嗯,你提出的建议很好。花了小钱却买来了大信誉,同时也杀鸡给猴看,让其他施工队不敢怠慢我们的工程。”

何莹笑了:“赵总,您更聪明,我还怕您会不同意呢。”

夸赞年轻漂亮女人是男人的本能,所以赵强盛说:“说什么呢,男人的聪明程度总是比不上女人啊。”

何莹笑着说:“赵总,您现在没事吧?一起去吃饭?”

赵强盛突然想起跟李晶的约定,立即起身说:“对不起,今天不行,我跟老婆大人约好了,要一起去看位病人。”

赵强盛快步走向楼梯口了,何莹失望地望着他的背影。

然而当赵强盛和李晶进了住院部的电梯时,赵强盛的脸色却越来越别扭了。走到病房门口,李晶推门先进,赵强盛却迟疑地停住了脚步。李晶没有察觉,所以进门就说:“岳老师,我陪强盛来看你。”岳虹诧异的目光越过李晶的肩头,朝她身后望着。李晶随着岳虹的目光转过头去,身后却空无一人。

此时,赵强盛还呆站在门外,他的眼前浮现出父亲腹部插着刀子的情景……李晶出来了,惊讶地问他怎么不进来,他说自己有心理障碍……李晶说:“走吧,进去吧。”赵强盛坚决地摇头。李晶没见过这种临时掉链子的,一急便脱口说:“你只有狭隘的亲情,没有正义!”说着她狠狠地用目光杀了赵强盛一刀,转身又进去了。

岳虹反过来劝李晶:“别难为强盛了,他能陪你来到门口已经很好了。”

几分钟后,李晶出来了,赵强盛迎上去问:“现在回家吗?”李晶像没有听见一样,径自快步走着,赵强盛别扭地跟在她身后。李晶一言不发驱车而去,她没回家,而是住到了办公室。这对恩爱夫妻第一次反目了。

李晶走后,孟建峰又来了。他无趣地自己坐下,搭讪着问这问那,岳虹冷冷地说:“你用不着关心这些。”他说:“岳虹,我提出离婚是一时之气,气你事发后不告诉我。你是受害者,害人的是赵富那个恶棍。而你又没有让那恶棍得逞,有啥怕被我知道呢?”

岳虹冷冷地说:“这么说,那个恶棍得逞了,我就有了怕你知道的事了?”

孟建峰:“你又来了……你知道,为你的事,外边人是怎么说我吗?说什么我老婆可能本来就与那个腰缠万贯的房产商有着特殊关系,这次可能是为什么事情闹崩了……”

岳虹依然冷冷地说:“你已经提出离婚了,难道这还不能补救你的名声?我还没顾得上问你呢,副省级到手了没?我是否该祝贺你?”

孟建峰尴尬地说:“岳虹,跟你生活二十几年了,从没见你这样尖刻!”

“恩断义绝到今天的地步,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岳虹悲愤地说。

孟建峰把高山约出来喝茶,他对高山说:“我真搞不懂岳虹了。我明明是向她表示歉意的,她却把我讽刺奚落了一番。”高山说:“换位想就不奇怪了。”

孟建峰说:“老兄,你说能怪我吗?她作为我老婆,不论被人非礼还是她反抗伤人,回家应该告诉我吧?她倒好,对我一字没提。”高山说:“我猜你平时没取得岳虹的信任,她遇事便无法向你敞开心扉……老弟啊,单说这提出离婚,你就让她心寒……”

孟建峰:“我那是无奈之举啊。你该知道,不论我怎么防范,对手还是利用岳虹的案子击败了我。错过了这次机会,我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发展了。”

高山诚恳地劝他:“老孟,别过分在意职务的升降,还是与岳虹重归于好吧。”

孟建峰说:“唉,不瞒你老兄,岳虹在时,我们时不时地冷战,但她不在,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我常想,哪怕冷战呢,还是她在家好,最起码我能看到她人啊。可她现在坚决得很,好像离婚倒正好使她解脱了。”高山说自己改天去医院看岳虹,会借机劝她的。

赵家吃饭时只有爷儿三个。赵富看着闷闷不乐的儿子,问他:“你俩最近闹别扭还挺严重啊。我昨天给李晶打电话,她说忙,不能回来,我可不信她说的理由,过去从没这样啊。”

亮亮说:“爸爸惹妈妈生气了?那可死定了。”赵强盛训斥他小孩子家懂什么,别掺和大人的说话。亮亮不服气地说:“不!我偏要说,每次妈妈生气,你都要给妈妈认错的呀!”赵强盛说:“爸爸是高姿态,不与你妈妈一般见识。男生都要这样的,你要是与小女生吵架了,也不能与人家较真的。”

亮亮说:“不!我会揍她的。”赵强盛说:“照这么说,我该揍你妈妈?”亮亮说:“你敢打我妈妈,我就让妈妈永远不理你!”

赵富感慨说:“多小的孩子,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妈妈。”

亮亮又嚷嚷说吃完饭一定要找妈妈去,赵强盛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办公室里,李晶神情沮丧地坐着。一个保安从门口经过,随口问,李总咋不回家?李晶定定神问夜班安全措施检查了没,保安说都查过了,让她放心走。李晶支吾着说自己还有点事……这时电话响了,李晶一接,却是亮亮的声音:“妈,我和爸爸来接你啦。”李晶的脸色瞬间阴转晴了。

当李晶脸带着喜色从楼梯上疾步而下时,又碰见了那位保安。他弄不懂刚才还是满脸沉重的李总,为何转眼间又笑逐颜开?

李晶出现在超市门口,亮亮朝妈妈奔过去,赵强盛却不动声色地坐在车内。李晶故意不看他,拉着亮亮就朝自己的车走去。亮亮被妈妈牵着手,边走边回头朝爸爸的车子看着。赵强盛只好从车里出来,紧走两步追上李晶,一把拉住亮亮的另一只手,朝李晶讪讪地笑着。亮亮喊着爸爸又讲高姿态了。赵强盛朝亮亮瞪眼睛,并对李晶说:“老婆大人,我负荆请罪来了。”

李晶满心的阴霾一扫而尽,她瞥了赵强盛一眼说:“看在亮亮的面子上,我回去,但你必须对我有个像样的解释。”赵强盛看李晶这般咄咄逼人,知道她不打算轻易饶过自己。

果然,还没等进门坐稳,李晶就说:“你让我把人丢尽了,害得我都不敢再见岳老师了。”赵强盛知道此时认错也是死,不认错也是死,干脆静听她数落吧,数落完了,也就过去了。李晶却误以为这是无声对抗,一赌气,也不吭声了,倒要看谁扛得过谁。

结果当然没有例外,每次都是赵强盛扛不过李晶。他看李晶粉面含着怒容,黑眸浸着泪水,心里早已有了几分疼惜。再想到自己也确实没有设身处地的替岳虹着想,只一味地把评判的天平朝自己爸爸这边倾斜……所以心里又有了几分愧疚。他蹭过去,揽住李晶的肩头说:“那天我本来作好了心理准备去看她,但却想起……那刀子只剩下刀把还留在外边……你说,当时我怎么能装得出笑脸呢?”

“但你替岳老师想过吗?一个女人那种情况下的无助和绝望……如果我碰到那种事,你想让我怎么做?难道手边明明有刀,我也绝不使用它吗?”李晶声音哽咽了,她又摇摇赵强盛的肩膀说:“你恨岳老师,可她却再三叮嘱我,要我站在你的立场上体谅你……”

李晶的话使赵强盛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也勾起了他心中的一个疑问,他凝视着李晶的脸说:“晶晶……我有个直觉,爸爸与岳老师之间不是那么简单……”这次李晶没有发火,她默默听着。赵强盛又说:“我敢说爸爸不是品质败坏的人。他娶了我妈这样的哑巴女人做老婆,这是任何男人都不会心甘情愿的。但我的记忆中,爸爸从未嫌弃过妈妈……”

赵强盛讲了这样一件事。他七岁那年……贫瘠的红崖村,赵家那破烂的窑洞前,赵富娘忙着作腌菜的准备。赵富问:“妈,哑巴呢?”

赵富娘嘟囔说去挑水老半天了,还不见回来。赵富有点担心,便要去沟里看看。强盛也跟去了,他欢快地沿着蜿蜒的山路跑着,从坡上跑下去,大声地喊:“妈——妈——”

赵富也大声喊:“傻,你妈又听不见,你喊个啥球子?”但他马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也跑了起来……见妻子在沟底下的山泉边坐着,儿子摇晃着问妈妈话,而哑巴却抱着脚,口里呜里哇啦地说着谁听不懂的语言。一只水桶倒在一边,另一只摔出去很远。

赵富跑过去要扶妻子,但她却指着自己的脚。赵富疼惜地抚摸着妻子的脚说:“看,脚脖子肿得像馒头一样了。”哑巴妻子什么也听不懂,但她却能看得懂丈夫眼睛里的柔情,便含泪笑了。

赵富对儿子说:“你把桶舀满等着,我先把你妈背回去再来挑水。”

爸爸背着妈妈走了,强盛将水桶舀满后就坐在沟里等爸爸。结果一等再等也不见爸爸回来,太阳都下山了,他怕得哭起来了,却见奶奶来了……

那天赵富娘拐着一双小脚,好不容易才担水到家,却见赵富正在家里用一条破毛巾蘸上冷水,轻轻地按压住妻子的脚脖子。可能是又疼痛又冰凉吧,哑巴不断地抽着冷气。

赵富娘问儿子到哪去了,赵富说:“她直叫唤,我怕她骨头断了,你这赤脚医生可看不了她的病,就背她去了卫生院。大夫捏了一下,说骨头没问题。让我先用冷水给她冰,明晚再用热水泡,才能快好。”

赵富娘不满地说:“把你媳妇照顾得比妈都要紧。山里人谁不扭个脖子崴个脚的,拐搭着走几天就啥事也没有了,还值得去卫生院花那冤枉钱?”

赵富忙说只是让大夫检查了一下,没买药就回来了。

回忆到这里,赵强盛对李晶说:“山里人都讲男尊女卑,像我爸爸这样疼老婆的男人是少有的。人们都说,大约是我爸当过几年解放军,受过外面的教育……你知道,爸成为身价上亿的大企业家之后,身边不乏趋之若鹜的漂亮女人,但他对我的哑巴妈依旧很好。”

李晶静静地倾听着,心里涌流着感动。赵强盛又说:“晶晶,我总觉得……爸爸可能是误读了岳老师的情感,或者是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

李晶依然静静地听着,但眼中却露出了迷惑不解。赵强盛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继续说:“晶晶,还有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按说爸爸被她捅了一刀,她又没采取救护措施,等于是让爸爸死。可是爸爸从没怨过岳虹一个字。当然你肯定会说那是由于我爸爸良心有愧……可是,这能解释一切吗?”

李晶陷入了沉思中。赵强盛只怕她又跟自己反目,那么今晚就又没戏了,一旦今晚没戏,从明天开始,对方就要反报复了,那就更没戏了。所以赶紧讨好地搂住她,连抱带拖地往床边走,准备对她进行实质性深入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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