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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地尽头 1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失误,那么这桩并购几乎是势在必行,因为沈世尧开出的价格实在超出了远航的实际市值太多,就算宋清远不心动,陆亦航不心动,远航的大股东和其他高层们也未必不会心动。

沈世尧,他就是故意的。

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但陆路却浑然未觉,直到沈世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看到了啊。”

他离她那样近,陆路几乎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蒸气和沐浴露的香气,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转头怒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我留在这里还不够吗?”

沈世尧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良久,他微笑着答道:“不够。”

被他的笑容一激,陆路终于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沈世尧,你不要脸!”

没想到沈世尧完全不恼,甚至连眉毛都吝啬皱一下,反倒是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哪里,还不够浑蛋……等这桩并购案正式结束,我才是真浑蛋,你说是不是?”

说罢,他还将手轻轻放在陆路头顶,无限温柔地揉了揉她的短发。

陆路只觉得浑身寒毛乍起,又气又急,抬手想再给他一巴掌,却被沈世尧稳稳地抓住手腕:“一耳光就够了,这事还没成,等成了,你再补上也不迟。”

陆路终于禁不住他这样的语气,眼泪簌簌落下来:“沈世尧,你……”

沈世尧被她眼中的泪光一惊,手不自觉松开,陆路趁势踹了他一脚,扭头就跑,慌不择路中头猛地撞上大门,“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明明听得沈世尧都心惊肉跳,她却一点停顿都没有,整个人倏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依稀是过了一会儿,沈世尧才回过神来,发现门口站着闻声上楼的蒋阿姨:“需要我打电话叫人将陆小姐追回来吗?”

沈世尧一语不发,良久,竟然将仅剩的一盏琉璃台灯“刷”的一下挥到了地上。

琉璃哗啦啦碎了一地,蒋阿姨呆怔了片刻,最后默默退出了房间。

等到陆路恢复理智,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远航楼下。这个点,公司的员工估计早已下班,她踟蹰着要不要进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刚走到电梯口,陆亦航便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

看见她,他略有惊讶,却又好像不是真的惊讶:“小六,你来了。”

他似乎是对她笑了一下,陆路从前很少见陆亦航笑,因此那笑容显得格外陌生且令人心酸。她深吸了口气,也对他笑笑:“吃饭没?我还没吃,我请你吃饭吧。”

去的就是公司旁边的西餐厅,陆路没什么胃口,只叫了一份沙拉。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陆亦航竟先发话了:“你看了报纸吧。”

“嗯。”

“我本来以为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陆亦航低头,自嘲道,“你应该知道吧,我去找过沈世尧,还跟他说了些不那么符合事实的事。”

“我知道,”陆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但想了想,我也没什么好指责你的,因为一开始骗了他的人,其实是我。”“你……”

“算了,不说这个,”她刻意换了个轻松的语调,“来说说并购的事吧,远航这边是什么态度。”

“San的老板没有现身,但代理人已经把草拟的材料送过来了,大股东们都很心动……”他没把话说完,陆路却已经全明白了,情况和她料想的一样。

陆路沉默着,掂量着是否告诉他沈世尧即是幕后主使的事。恰好服务员将陆亦航的牛排送上来,她看着他一块块地将牛排精准地切开,每一块都是一般大小。

“你刀法真好。”陆路不由感叹。

“是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吃饭,我第一次见到法国料理,不会用刀叉,你故意在我面前装样子,给我下马威,那之后我就偷偷学了很久……”

“哈,你居然还记得,”陆路笑出声来,却没来由有些鼻酸,“那都是多早以前的事了。”

“可是关于你的事,我全都记得。”

听见他的话,陆路一怔,最终只是保持沉默。既然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就让她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吧。

思及此,陆路慢慢垂下头:“并购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不管它有没有换名字,在我心目中,它永远是爸爸的王国,我不会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回到别墅的时候,蒋阿姨不在,只有沈世尧半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似乎在等她。

大厅里没开灯,只有院子里的地灯透过玻璃落地窗照进来,惨惨淡淡的,令人心里发憷。

陆路满脑子全是并购的事,思绪乱糟糟的,压根不想搭理沈世尧,径自上楼,没想到沈世尧却叫住了她:“和老情人吃饭,胃口好吗?”

陆路一惊,猛地回头,发现黑暗中沈世尧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而不远处的餐桌上,下午蒋阿姨做的那一大桌子菜竟然动都没动过。

“你还没吃饭?”她怔怔地问,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见沈世尧没反应,她索性跳过这个话题:“没别的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我在问你,和老情人吃饭,胃口好吗?”

“沈世尧,你别逼人太甚!”强压制住的怒火终于爆发,陆路扭头冲到他面前,“你非要我说一句你是跟踪狂死变态才开心?”

“那也不比你开心,”沈世尧微微挑眉,笑对她,“说吧,和老情人想出对策了吗?”

“沈世尧!”陆路气得想扑上去掐死他,却不想还没出手,整个人已被沈世尧拽入怀中,进而狠狠压在身下。

那样紧贴的姿势令她觉得分外不堪,她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最后她终于累了,将脸别开不看她,有两行泪顺着脸颊缓缓地滑下来。

沈世尧有一瞬的怔忡,旋即是更大的愤怒与嫉妒。他腾出一只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动作是极致的温柔,语气却十足冰冷:“你就这么爱他么,爱到想方设法也要为他守住那家公司?”

“我没有……”陆路除了觉得羞愤,亦觉得疲惫,她要如何解释他才会懂,那对她来说不是陆亦航和宋清远的公司,而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

大概他永远都不会懂吧,从他罔顾自己意愿,将她强行丢在那张床上的那刻起,他便不再可能懂得。

意识到这点,陆路反倒松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沈世尧,告诉我,如果这桩并购案成功,你打算拿远航怎么样?”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里,当然是先把它拆掉,换新的地方……”

猜测得到证实,陆路也不再觉得生气:“那好,如果我说,希望你放弃并购呢?”

“你凭什么?”沈世尧禁锢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你可以开任何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愿意答应,只要你放弃这桩并购。”陆路毫不迟疑。

“哦,是吗?”沈世尧面色沉郁地凝视着她,“如果我说,条件是嫁给我呢?”

“好,”陆路毫不迟疑,坚定地扬起下巴,“我答应你,沈世尧,我们结婚,但是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未来绝对不允许动远航,一丁点也不可以!”

“什么,你说你要跟沈世尧结婚?”接到电话,丁大小姐震惊的声音简直要掀翻办公室的天花板,“你没有吃错药吧?小六,还是我今天吃错药幻听了……”

“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吃错药,我们是要结婚了,这是沈世尧答应我的条件,只要我们结婚,他就取消San并购远航的计划案。”陆路发现,一旦下定决心,要说出这些话,远比她想象的简单。

不过也只有到了眼前,她才知道一年前,她在戛纳招惹的人究竟是怎样的背景。

世朝仅仅是他建立的属于自己的小王国,在他的身后,却是整个盘根错节的沈家和San集团。

而沈太太举着餐刀笑盈盈说着“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把他关在门外三天三夜”的人,正是沈世尧的父亲,San集团的总裁。

还记得那天她答应他结婚后,沈世尧不紧不慢地将她扶正坐好,跟她解释San的含义。

那是西班牙语里神圣的意思,把集团名字命名为San,是要怎样的气魄,陆路在心中喟叹。

“小六,小六……”丁辰的声音自听筒那边传来,陆路这才回神,想起今天找她的正经事,“对了,丁丁,周末有没有空?陪我去选婚纱吧。”

“喂喂喂,你这是真的要跟沈世尧结婚啊……”丁辰显然还没从这个重磅级消息中回神,但陆路办公室门外已响起敲门声。

“我有工作了,周末见,丁丁。”说罢,陆路已匆匆挂断电话。

周末,沈世尧独自飞瑞士,说要见父母,他不提带她去,陆路反倒松了口气,因为眼下的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沈家一家人。

到了和丁辰约定的时间,她早早打车去了沈世尧告诉她的那家婚纱店。

丁辰被难缠的大客户绊住,迟了近半个小时,赶到时,陆路已选了好些件备选,正一个人在全身镜前比划。见到她,嘴角扯起一个笑:“你来啦。”

丁辰被她的笑镇住,好久才喃喃道:“你真的……考虑好了?”

陆路又拿了件婚纱往身前比了比:“考虑好了。”

“陆亦航真值得你这么做?”丁辰蹙眉,却一时找不到更好表达。

“不是他,”陆路终于转过身来,面向她,眼里眉间全是近乎执拗的执着,“不管它叫远航,还是澳海,在我心目中,那是我和爸爸仅剩的关联,就算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走进去,我也舍不得看它被沈世尧毁掉……”

鉴于前段时间已经知道陆路在沈世尧面前穿帮的事,丁辰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来自沈世尧的“报复”。

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报复,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婚姻也要纠缠到底,丁辰叹了口气:“小六,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话吗,你在玩火……”“我知道,”陆路示意店员取下橱窗里的婚纱,“可是丁丁,我已经引火烧身,没有别的退路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丁辰感到自己鼻酸得快要哭出来,赶忙挤出一个笑:“哎,那既然没别的退路,就选件婚纱漂漂亮亮的上战场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路扬头对她回以一笑,眼底却是薄薄的泪意,“所以快帮我选啊,品味超好的丁大小姐!”

陆路是在回到别墅时哭出来的,那件订好的婚纱刚刚被送来,挂在房间的墙壁上,雪白而耀眼。

她瘦得撑不起抹胸和深V,丁辰便为她选了最简单的吊带款,没有繁复的花边,依靠的全是挺括的面料和良好的剪裁。

“真好看。”丁辰由衷地赞叹道。

陆路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却也熟悉的自己,忽然就有些恍然。是什么时候呢,也做过穿着婚纱跟今生最爱走到红毯那头的梦。

要被世界上最爱的爸爸牵着手,穿上最喜欢的鱼尾婚纱,噢,对,还要戴着最精致的面纱。

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新娘,对着众神骄傲地说,我愿意。

然而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回到现实,她或许穿上了最美丽的婚纱,却即将开始一段全然未知的婚姻。

她要嫁的人,从前给过她无数包容与温柔,感动与勇气,但却也是这个人,一夕之间摧毁掉了她全部对幸福的幻想。

她曾经那么想要幸福的,和他。

然而这样的念头,却再也无法启齿。甚至每当回想起自己曾有过这样的念头,陆路便会觉得可憎也可笑。

那有过的关于幸福的愿望,犹如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全是心碎的声音。

摩挲着婚纱的裙摆,陆路仿佛松了口气,那些在婚纱店内隐忍不发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哭起来其实像个小孩子,自顾自地蹲在地上,一阵接一阵地抽泣。哭得累了,就抹一把眼泪,抬头看一眼那婚纱,而后继续哭。

等到天黑了,陆路终于哭够了,起来洗把脸下楼去,蒋阿姨做好饭在等她。沈世尧一直没有打电话回来,陆路也就假装若无其事。

等吃完饭再上楼,天色已擦黑。

五月将近,天空是奇异的幽兰,泛着青金石般深邃的光泽。

都说五月的新娘最漂亮,陆路躺在床上,又看了一眼挂在角落的婚纱,缓缓阖上双眼。

说起来结婚怎样都算件大事,婚前也有各式各样的琐事需要处理,所以沈世尧临出国之前,曾抄了一张单子给陆路,上面列满了她要需要做的事,其中一样便是跟公司请婚假。

大概是沈世尧提前打过招呼,Cindy对她突然要结婚这事并不感到惊奇,只说先把清珂交给美玲,再把别的工作交接完毕,便可以正式放假了。

临出办公室时,Cindy半倚在沙发上听清珂刚录好的专辑,忽然间,扭过头轻瞥她一眼:“不论如何,新婚快乐,到时我也会和老板一起去观礼的。”

陆路一惊,心中滋味难辨,沈世尧还没跟她提过婚礼的事,旁人竟比她还清楚。

但她还是咬牙佯装淡然:“谢谢Cindy姐。”

来到外边,同事纷纷围上来恭喜她,一年间,从助理做到经纪人,再从经纪人摇身一变成为名副其实的沈太太,这得上辈子烧多少高香,积多大的德。

从前那些惹人瑕想的花边新闻大家都见过,免不了有人酸溜溜地揶揄她:“真好,Lulu你完全可以辞职回家做阔太嘛!”

陆路听得懂,却情愿傻笑:“哎,这个听上去不错,我回头一定好好想想。”

寒暄了一阵,恰好电梯里有人出来,陆路一抬头,便看见清珂迎面走来。

她今天穿了一袭黑色运动短裙,戴着顶棒球帽,见到陆路,低头轻轻道:“恭喜你了,Lulu姐。”

她戴着深色墨镜,陆路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觉得她的唇色格外苍白。

陆路一怔,旋即就笑:“谢谢啦,接下来就要麻烦你和美玲配合了。”

处理完这一切,陆路直接打车回沈世尧的别墅,又或许可以换个说法,她未来的家。

婚纱到底是让蒋阿姨帮忙收起来了,不知为何,她看着那雪白的剪影就无法安睡。

到了家,陆路斟酌了好久,还是给陆亦航打了个电话。

他接得非常快,仿佛她仍在犹豫着措辞,他的声音已落入耳中:“小六……”

“是我,”陆路故作轻松,“我就是打来问你一下,并购的事怎样了。”

“San那边突然取消了计划案,”电话那边的人声音很是迟疑,“股东们觉得特别可惜,但……”但他终于松了口气,可直觉却告诉他,有些事不对劲,然而他却怎么都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那就好,”陆路打了个呵欠,微笑,“你和宋清远以后一定要好好守着从我爸爸那里偷来的澳海,等临终的时候,再为此下地狱吧。”

放下手机,陆路去浴室里洗澡。

那晚她睡得格外安慰,就算沈世尧自私又可恨,但所幸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终于放下了压在心中的磐石。

手机是在凌晨时分又响起的,陆路睡得正沉,昏昏沉沉地接起,便被陆亦航的声音震得陡然清醒。

那是清珂的号码,却是由他打过来的。

陆亦航的声音里竟有了沉痛的哭腔:“小六,小六,你快来……快来好不好?……清珂刚送进急救室,我今天知道你要结婚的事,我们吵了一架,她吞了好多安眠药……”

陆亦航仍在哆哆嗦嗦地说着,陆路却觉得耳畔只剩下嗡嗡的忙音,随手抓了件衣服,她也顾不上形象,匆匆下楼。

附近没有出租车,她只好一路狂奔到远些的地方叫车,风将她头发吹得一团乱,她甚至没有留意到那辆经过她身边,又折回来跟在她身后的车。

也难怪,从前沈世尧的车多招摇,后来为她换了辆满大街都是的车,终于不再显眼。

但不论招摇还是不显眼,她始终是看不到他的,沈世尧将一只手伸进裤袋,触到那盒子的一角时,唇边渐渐多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凌晨的私人医院显得格外肃穆安静,下了出租车,陆路直奔医院大门,刚进门两步,便看见陆亦航从电梯里出来。

“陆……”她开口,想叫他的名字,话未说完,整个人已被一把捞入怀中。

陆路一愣,下意识要抵抗,却感觉脖子忽地一湿,陆亦航破碎的声音一点一滴钻进她的耳朵:“小六,小六……清珂她会不会有事?我好怕,我真的怕……”

眼眶一下涌出许多泪,陆路感觉自己的手臂犹如灌了铅,再使不出力气推开他。

雪白的灯光打在她泪湿的脸上,她觉得光线刺目,不觉闭上眼。

而他们间自然也无人注意到,几步开外的地方,其实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究竟站在那里多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只是站得越久,就越觉得整个胸腔如同着了火,又灌了冰,频频击撞,慢慢腐蚀,最后余下无限煎熬。

手中的丝绒小盒被握得太久,已沾染上他的体温,沈世尧低头轻瞥它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

车子的引擎声很快没入这无澜的夜,只是地尽头,却有一抹鱼肚白开始隐隐透出。

天,大概是要亮了。

漫长的一生,究竟是从此刻开始,还是在此刻结束。

回去的路上,沈世尧将车开得极快。一路连闯几个红灯,白光闪过的间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要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怕是根本无法形容。

他刚下飞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令人疲惫不堪,但他却等不了了,以最快的速度开回家,因为惦念着还欠她一个正式的求婚。

过去的近一个月,他们虽住在同一幢房子里,正面的交流却几乎没有,简直像两个陌生人。

她淡漠地对他表示无话可说,他也就憋住那口气,狠下心表示,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而其实他有那么多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从那间公寓里失控的一夜说起?当他意识到她还是第一次时,除了一瞬间的震惊,余下的便是无止境的害怕,因为他好像真的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

丧失的理智渐渐归位,他试图吻她,不知是想要安抚她,还是打消自己心中的不安。但她那样抗拒,甚至比刚才挣扎得还要厉害,他不得不放弃。

然后他便听到了她的哭声,极其压抑的饮泣,如同婴儿般,一抽一抽。他听得胆战心惊,却连转过头将她揽在怀中的勇气都不再有。

后来她哭着哭着终于睡着了,他却越发清醒,天没亮,便起床了。临出门时,他犹豫了片刻,仍是帮她穿上了自己的睡袍。

开车沿着别墅区绕了好几圈,他才感觉到饿。也是,从昨晚起就没有吃饭。他想了想,将车开到了最近的饭馆,匆忙打包了些粥和生煎赶回去,却不想刚进卧室,便发现她人不见了。

急忙将每个房间找了个遍,最后竟是在浴室发现晕倒的她。

沈世尧大概这辈子都没如此狼狈过,慌乱到连莲蓬头都忘记关,将她抱起来的同时,自己也被水淋了透。

等家庭医生来做过检查,说只是憋了气,无大碍,沈世尧这才放下心来,舍得去洗澡换衣服。

买回来的早餐早就凉透了,沈世尧想了想,又打电话叫蒋阿姨给送些别的来。

没想到电话还没有挂断,她便醒了过来。

沈世尧以为她会竭斯底里地大哭,控诉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或是干脆给他一巴掌,要与他拼命……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这样平静。

他几乎傻了,过了很久,才以温和到不自然语气问她:“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她却摇头,眼里全是冷漠:“没有。”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那么可笑,原来就连这样的事,都不足以撼动她,令她因自己产生一丝丝情绪……他终于笑出来:“那好,我也没有。”

其实动用来自San的财力向陆亦航施压,是他过去从没有想过的。

不知道做错一件事,继续错下去很容易,但明知道做错了一件事,却还要继续错下去……其实很难。

但沈世尧发现,除了一错再错,他好像并没有别的办法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下定决心做这件事之前,他们刚吵过姗姗来迟的一架。就连他都觉得,她压抑了太久,总该有爆发的时候,所以当她捞起床头的那盏琉璃灯向他砸过来,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还想怎么样时,他反倒松了口气。

其实他不是有意将她关在公寓,只是在他想到关于这件事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他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令她不避开自己,便只能选择这最直接也最令人反感的一种。

果不其然,她暴怒,不但摔坏了灯,甚至宁愿踏过遍地的琉璃碎片,也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因为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有一瞬间,沈世尧以为那个电话来自陆亦航,心中蔓延开的除了怒意,更多的是妒意。

她明明只穿了睡袍,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想去见他。

双手渐渐握紧,沈世尧“啪”的一声甩上门,跟了出去。

却没想到她去的是医院,见的人也并非陆亦航,而是她手里的艺人。

他有一丝庆幸,刚准备走近,便听见病房里那个哀婉的声音:“Lulu姐,你过去爱的那个人,并没有死掉对不对?你过去爱的人,是亦航对不对?”

他的思维在一瞬间断档,似乎在等她的回答,可他在那里站了那么久,她却连一个字都没说。

他低头,瞥见她赤裸的双脚血越浸越多,终于没了耐心,将她抱起来,带回去。

开车的一路,沈世尧其实心里很乱。偌大的城市,他一下子拿不准该带她去哪里,回那套公寓?不,不可能。当他看到她坐在那张床上的表情时,他便知道,那里是再也不能去了。那是她的噩梦,也是他的。

最后他咬咬牙,带她去了刚买的别墅。从前他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住空荡荡的房间多寂寞,后来听她的玩笑话,不知为何,居然鬼使神差买了一套。那时候他想,总会有那么一天吧,两人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分享一本书,说说肉麻话,这些仿佛都不会是那么远的事……却不晓得,其实一切可以这样近,却近到并非一回事。

那个夜里,医生替她处理好脚上的伤口,再三确保过今后不会有影响,他才总算放心下来。

深夜,他失眠站在院里发呆,天气明明那样好,风轻云淡,月影朦胧,可他的心,却好像平白沾染了这夜的霜寒,始终潮湿而凝重。

恍然间回头,才发现她竟然也站在二楼的阳台,眺望着不知名的虚空。

他们都看见了彼此,却只有静静地对视,她在想什么,他拿不准,但他心中的那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即便是一错再错,他也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因为他是多么想要得到幸福啊,而他这一生的幸福,只与她一人相系。

严格意义来讲,那份并购材料是他故意让她看见的。

嘱咐蒋阿姨加菜,再让其请她上楼叫他吃饭,他甚至连门都刻意不锁,留足了时间与空间让她去发现丢在桌上的那份材料。

为什么这么做?大概还是不死心,要跟自己打了个赌,赌她会做怎么样的选择。是维护那个人,还是装作视而不见。

人有时候大概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就好像他,不亲眼看见她去找那个人,就仍会对她的选择抱有幻想。

他坐在车里,握着毫无温度的方向盘,感觉寒意自指尖,顺着血液,缓缓漫过心脏。最后是踩了好几次油门,才将车子发动,离开。

然后就真的走到了最不堪的那一刻,他以绝对的力量优势将她紧紧禁锢,提出那个考虑过千万次,却总是希望最终侥幸不必提出的要求,嫁给他。

他以为她起码会犹豫一下,就算一时半刻都好,只要她脸上闪过丝毫的迟疑,他都会放弃。

可是她没有。

她答应得那样快,眼神坚毅,一字一顿,犹如利刃剜刻入他的心里。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一年前,她站在戛纳那家酒店的门口,回过头冲他微笑:“可以撒谎吗?”

他爱上她的聪慧、勇敢和淡然,却也恨透了她的聪慧、勇敢和淡然。

因为大概只有对着不爱的人,才可以这样无坚不摧,无所畏惧。

沈世尧定了连夜飞瑞士的机票,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便再没有别的选择。在此刻丢盔弃甲说放弃?不,他做不到。

那些有过的快乐时光虽是短暂,虽是自己强求而来,他却通通无法丢弃。或许把一个错误延续下去很难,但打从心底拿走一个人,更难。

他不舍得,也不情愿,跟自己内心的那份感情对抗。

在爱情面前,理智、尊严、原则都是微不足道的。

只有深深爱过的人,才懂。

沈太太在日内瓦的家里等着他。

四月的瑞士依然寒冷,沈太太煮了一壶新茶,远远地招呼他:“世尧。”

沈世尧脱了外套,一手抱起蹦蹦跳跳过来找自己要抱抱的墨墨:“妈,我回来了。”

沈太太眉目含笑,吩咐人带墨墨上楼玩,自己则为他沏了一杯茶:“并购取消的事,你爸跟我提过了。”

沈世尧不语,顿了顿,答非所问:“爸爸身体还好吗?”

“特别好,最近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以为你对他的事业终于有兴趣了。”沈太太微微扬起头,打量他,笑容中别有深意。

沈世尧沉默,良久,沈太太才说下去:“小姑娘其实不大乐意吧。”

他依旧不语。

沈太太太了解儿子的个性,轻拍他的肩:“我是挺喜欢那小姑娘的,但如果人家不乐意,你不能强求。”

“是她同意的。”沈世尧开口,却多少有些心虚,只好强调,“……我知道分寸。”

沈太太倚在沙发上半闭着眼,似在听他说,又似在思考。过了好一阵,才答道:“那你自己考虑好,真是要结婚,就要对人家好。”

顿了顿,又睁开眼:“要知道,我们沈家可是宠妻出名的,别今后闹得难看就好。”

和许多大家族寻求利益结合不同,沈太太对未来的媳妇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要求。在看过沈凌悔婚的闹剧后,沈太太更是觉得,人活一辈子,拥有的遗憾已经足够多,如果就连爱着的人都不能相守,那活着这件事,也就太过寡淡黯然。

“想好婚礼怎么办,再告诉我吧。”她望了儿子一眼,起身上楼。

沈世尧只在瑞士停留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搭飞机回国。

三万英尺的高空里,他望着空空的双手,忽然觉得忐忑,冷战了这么久,他就连一个像样的求婚都没有给她,实在太对不起她。所以一下飞机,他便赶去世朝最近的门店,取了一枚戒指。

是简单的铂金指环,没有纹路,没有镶钻,他想着等过几天有空再陪她亲自选颗钻镶上去,想着想着,心中便满是惆怅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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