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一点差错
就这么一点点
生命
刹那间
漆黑一片
照亮了这一盲点
就那么一点差错
肖芃当班值守，一个信息传来：西郊民房内，似有持枪歹徒！
大队长平炜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有力的喊声：“所有值班的，跟我走。肖芃，你——留守。”紧接着，一阵呼呼啦啦、轻轻重重的鼓点响起、渐逝、落定。整栋楼寂静如子夜，恐怕一根银针落地，也如雷鸣。漆黑的月夜，更加阴冷，一切都如死了一般的孤寂。
肖芃有点胆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讲机，默念，原来这个世界上，最消耗精力、体力和耐心的，就是等待。等待。情况不明地等待。肖芃是刑警大队内勤，想拿对讲机呼叫，又一想，枪案，可不是儿戏，万万不可大意行事的。她思索再三就给精干的黄局长通报案情，集结号吹响了。赶赴现场途中，西边的夜空突现一片红光，冲锋枪的“嗒嗒”响和小手枪的“砰砰”音交汇一片。警车载着百名的特警英勇参战，很快硝烟弥漫的战场就偃鼓息声。
看到一群俨然领导的队伍走过来，平大队马上精神抖擞地跑过来，那双细长眼凝聚出的锐光，照亮了泛着红晕的脸庞，只见他一个立正，标准的敬礼，说：“报告局长，我们正悄悄围剿呢，一个家伙出来方便，可能发现有异情，就率先开枪射击。幸好你们及时赶到，否则凭借我们的老式手枪和每人十发的子弹，绝对打不过他们的冲锋枪的。现在三个不明身份者，两死一伤。缴获子弹五百发，手枪两支，冲锋枪一支。我方受伤一人。此外，我已安排刑警正在突审。”口齿流利，目光炯炯，全然不见了往日的那个沉默寡言人。
黄局长指示：“迅速查清这伙亡命徒的底细。”然后，黄局长一把拽过平大队，厉声低语道：“又犯个人英雄主义了啊！小心我再停你的职！”可黄局长的那副惺惺相惜的怜爱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肖芃发现，平大队在答“是”的同时，那双熠熠有神的眸子扫过了她，竟满眼的赞许！她不禁一震。嚇——！这可是第一次！平炜还是第一次如此正视肖芃呢，虽说只这么一眼，尽管仅仅只那么一刹那，但是肖芃的心还是一动，就凑上前去，问：“平大队，为何不给我下达警情命令？”平大队的脸竟然更红了，横了肖芃一眼，朝她猛地往下挥了一下右手，意为：闭嘴！就迅速走离了她。肖芃那个气呀，却还是随着局长一行人上到二楼枪击现场。
这是一个都市村庄的二层小楼，楼梯在楼外盘旋。进屋后，内外两间。外间除了圆桌子、破沙发，就是一张单人床；里间只有一张大床，因了激战，更显凌乱肮脏，到处都是血腥斑斑。这么超强血腥味，肖芃眩晕又慌恐，连忙找到了一小块白净的墙面靠上去喘息。她咬紧牙关，故作轻松地左手扶着墙，右手就在墙上弹起了一首凯旋曲——奇怪，这墙的声音，空落落的。正发怔，平大队已一个健步冲上来，在她身边的墙体上，两手往墙上一按，再往两边一推，一个细长的小门，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平大队双手持枪，断然大呵：“里面的，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喊声刚落，一个苍白颤抖的嗓音，虚虚缈缈地传出来：“别……别开枪，我……我马上就……就出来。”却依然不见人影。平大队扣动了扳机，“砰砰”两声，震得房屋晃几晃。然后，他继续声色俱厉地怒吼：“再不出来，我——就朝你——开枪了！你——枪，先把枪——扔出来！快——！”只听“咣当”一声，一支冲锋枪甩了出来，还上了膛呢！平大队并未去拾那冲锋枪，而是继续保持射击姿态，咆哮：“快——出来，否则，我就——真的——开枪了！”里面立刻惨叫：“别，别——”一个中年胖子煞白抽颤的脸，露了出来，双手也是高举着，侧身蹭出了小门，那颤悠悠的胖身子被窄窄的细门撞得打了一个踉跄。平大队好似双眼喷火，炯炯黑亮，凶悍无比，恶狠狠地凶巴巴地饿狼似地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地擒住了他并扣上了手铐。再往里一看，居然尚有一整箱的冲锋枪子弹。
经查证：这是一个流窜作案持枪抢劫银行的犯罪团伙。他们的新式手枪和冲锋枪，盗自于西北某军区的地下军械库。
黄局长当即将他刚刚领到的最新款的“七七”式小手枪奖给了平大队。所有人也时不时凝视漂亮女警并赞许一番，只有平大队的细眸子不肯正视肖芃，那闪闪的视线，依然或扫射般地飞过她的脸或定位在她的脑勺后，似乎只有那把新式的被刑警小伙子一一拿在手中把玩着的小手枪，才是平大队那双细长眼紧密跟随的尤物。
但肖芃还是感受到了友谊天使的小翅膀。第二天是个周日，午饭时，平炜指派肖芃给九岁双胞胎儿子送盒饭。肖芃按照地址终于找到了平炜家门，却从内反锁了，敲了半天，也毫无动静，叫回平炜，撬开门一看：一个男孩双眼圆睁，右手捂着左胸部，血迹斑斑；另一个男孩右太阳穴处，渗淌着鲜血，已面目全非。
现场勘查的结论是：平炜将新手枪留在了上锁的床头柜内。
就这么一点点
刑警大队长平炜被逮捕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大队办审讯犯罪嫌疑人。据说，是郝嫣然飞往英国剑桥读博士时，留下的一个大包裹说明了一切的，那里面全是她收集的他强奸她的人证物证。
很快，平炜被判有期徒刑五年，留在看守所执行刑期。
平炜细瘦的个头更细瘦，还驼了背，就像一只被水焯过了的大虾，没了青色，浸染血红。那花白头，铁青脸，呆滞眼，半天好似也不会转动一下，右眼角武昌鱼般的皱纹部位乌紫烂青的，肿得还很高。大腿根处的重伤，走起路来只能艰难地横着步子蹒跚踉跄着蹭——据说，那天深夜，他被同牢的犯人捂上了被子，被叫做“根”的物件就废了。
“咣当”一响，牢门开了。郝昊被送回牢房内。他马上扑过来，一把揪住平炜的衣领质问：“你和她真有事？”
平炜马上摇头，说：“我回想不起来了……那天，她请我喝酒，说要讲点我老婆的事情。我喝了一杯，就醉了。我怀疑，她在酒里下了药……等我醒过来，发现我睡在了沙发上，下身还裸露着。我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记忆……以后，郝嫣然就打电话威胁我——叫我去给你说情，必须把你的逮捕改为劳教……说，如果不从，她就要告我强奸。……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老板什么女服务员。送酒菜的女服务员，也不是这个女证人，他们合伙诬陷我——”
平炜想起那年去法学院讲课，与郝嫣然第一次相见的情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高窕丰满白皙的身段儿，靓丽飘逸棕红的长发儿，清秀娇嫩泛红的脸庞儿，脆亮清澈袅娜的吴语儿，终于让平炜明白何为沉鱼落雁了。重要的是她那丰满的胸部，似乎总有两只跳跃的小兔一样，想冲破护栏直冲你而来……瞧，她那修长的胳膊上细小嫩黄的汗毛柔软无比，饱满润泽的肤色晶莹剔透。平炜只需横扫一眼就清楚了这一切。他甚至不再看她一眼，对她的问题也根本不予理睬，俨然旁边女粉丝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女孩子存在一样。然而，郝嫣然却频频朝他微笑，微笑，再微笑，笑得那么滋润那么鲜美那么微妙，宛若蒙娜丽莎神秘的一丝微笑。平炜就诡异地想：这个女孩子一定是爱上了我吧？很狂野式的，居然一点点也不避讳同学们？偶尔，她也会迅速瞟一瞟他人，再朝平炜微笑。怎么可以这样？居然一丁点也不回避他人的关注，多么另类的女硕士啊。蓦然，平炜就有一种说不出怎地和她心理上的距离感。在平炜的头脑里，她的这种丰娆有些妖冶。所谓妖冶，在他看来，妖，就是妖蛊，以妖媚的姿态迷惑人，正所谓“貌嫽妙以妖蛊兮，红颜晔其扬华”也。冶，就是冶夷，那种妖媚的样子如同《淮南子·修务训》里说的：“冶由笑，目流眺”。之后，郝嫣然来过刑警大队几次，表面上似乎都是来寻觅他人的，实际上，平炜知道她的醉眼岂在酒乎？他也很绝，根本就不予相见，就算郝嫣然毅然决然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也会很快走出来，躲到男厕所里，除非确信她走掉了。
突然，一个耳光，打在了平炜的脸上。平炜也是神速，一个反掌，脚下再一别，郝昊马上先是脸上现出五指印，继而就哎哟哎哟叫着跌倒在了水泥地上。
平炜黝黑又苍白的脸上也现出了几道红色，如同京剧里的花脸。他咬着牙，说：“是的，因我的疏忽，才叫她完成了她生命里的默定程序，却叫我进了监狱。你明明清楚你那宝贝女儿狂热地爱上了我，还要叫她接近她的父亲就是我老婆的领导，你居心何在？——那天深夜，她又跑到我大队长办，说我老婆住到你家了。我那个气呀，本来，我们说好了要遮人耳目的，为了双胞胎儿子也得收敛呀。但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就要这么不检点。我气疯了，就抱住了她吻了她，差点和她干了那事，要不是那一声淫荡女人的尖叫声，太刺耳太尖锐太嚣张，我绝对不可能猛地警醒，这是阴谋。我立刻扬起右掌，狠狠地扇了她几个耳光。”
平炜烦乱地挥了一下手，抬起头来，剜了郝昊一眼，细长的灰眼充斥着屈辱、厌倦和悲愤：“你们——为什么要叫我……在我儿子三岁时，撞见你们这对正在床上的狗男女？我真后悔，当初我要是——可我强忍了屈辱——”
郝昊嘿嘿一笑：“呵呵，我就知道你早晚要断子绝孙。”
平炜也冷笑：“呵呵，我就明白我那物件，就是被你这恶棍踢断的！”
倏尔，平炜惶惶地点了下头，说：“当然，被我关进来的犯人，哪个也不会饶我的，我清楚。”说着，他扬了扬左手，瞥了一眼他左手的小指头——中节断了，乌红色血迹渗出白纱布，“基围虾”似的身躯更缩成了一团：“早晚，郝嫣然会回来的，我挺得过来的。而你——诱奸女大学生，并致人家自杀身亡，是永远不可能再被轻放过的。对了，还有呢，你被亲生女儿彻底地遗弃了，呵呵，生不如死吧？”
郝昊立即煞白了脸，他刚刚知道他被判了七年徒刑。
照亮了这一盲点
日记一：
妈妈值班，剩下我一个人。
突然的撕裂般的疼痛，让我一下子惊醒，大喊大叫。那个在我身上的男人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巴，让我都窒息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还不来救我！爸爸——那个男人将他的嘴，贴上我的耳朵，狠狠地说：“嫣然——别吭声，我就是爸爸！”
我一下子吓得昏了过去。怎么会是他——我的爸爸——大学法律教授呀，我才刚满14岁呀！
日记二：
那家伙明白了我不敢说话，就变得更加得寸进尺。
凌晨，妈妈突然回家，这才发现，他竟然就在我的床上，还赤裸裸的。妈妈一下子就被彻底地击垮了，拼了命地用菜刀砍杀那家伙，还将屈辱和愤怒全撒在了我的头上，又是撕扯又是踢踹的。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这样伤害您呀。我是那么的爱您！如果您将我打死，可以让您减轻一点点痛苦的话，就请您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真的也不想活了。
妈妈走了，一个人躲进了卫生间。我还以为她只是去哭泣去方便去思想了，可是，几个小时过去了，里面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我挺不住了，搬过餐桌，站上去，我看到了怎样血腥的场面呀！
我亲爱的妈妈，一个勇敢的坚强的警察妈妈，一个全国那么凤毛麟角的二级英模，居然用菜刀割下了她的左腕。
日记三：
妈妈，我被剑桥博士录取了！还有奖学金啊！我终于要实现您的愿望，我的梦寐以求啦！
但是，生活总是要和我别着劲。
妈妈，您知道吗？那家伙又惹是生非了！他霸占了他女儿，又毁了女同事，现在，居然又去强暴拘禁他的女大学生！当初，您要是不被他强行霸占，您也不会嫁给他的吧？那禽兽告诉我，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您应邀去见他却被他强暴了，您就懦弱地选择嫁给了他。
女人的名字，就叫脆弱吗？我看也未必，这个叫杨惠的女大学生就不是，她选择的，就是要告发。我恨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就在我被剑桥录取，正在办理出国留学手续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不过，妈妈，今天我听说：直系亲属仅是被劳教处理的，只要有领导帮忙说情并担保，就可以通过出境政审的。
我要去求平炜帮忙减轻那个恶棍的执法档次，或者我去求杨惠撤诉，只要能叫我走成。
我定能成功，谁都别想挡我的道！到英国读博士，是我生命里默定的程序。我一定要让妈妈您看到：我就是那一个最优秀的！
日记四：
杨惠竟敢把我和那禽兽相提并论，我不杀她杀谁？就着月光，我冲着那只摁在墙角处她的左手腕上狠狠地剁了一刀，眼看着那如妈妈的碗口大小的血注，刹那间就直直地喷射上了墙面。
然后，我将现场整为一个自杀式的密室。
日记五：
夜晚盛宴，我趁大家乱作一团相互敬酒时，在他的耳畔悄言：一会儿跟我去踏雪吧！我那笃定的眼神、大胆的语言让他猝然有了兴趣。
当他的汽车停在雪花飘舞的旷野里时，我先跳下车，深吸一口新鲜冰冷的空气，张开双臂拥抱着大朵大朵的漫天飞飘的雪花：啊，太美了！我由衷地发出快乐的笑声，从车顶抓了一把白雪，迅速塞进刚出车门的他的脖子里，然后转身快跑，再将积雪捧起，用双手拧成团，朝他抛去……那红羽绒大衣像飘舞的红围巾，让他以为是白色原野上的一只妩媚的红狐狸正在逃逸。突然，“砰”的一声，一团柔雪在他的脑门上开花，定让他感到了小腹处“腾”地冒出的火焰吧，他竟扑在了我身上。
我冷笑。我鄙视。自从我竞聘上了这个市公安局局长助理的职位，我才知道并蔑视他的卑劣，我只有用更接近他的办法让他的那些贪污受贿和阴谋诡计彰显于世。
日记六：
肖芃，这些录音、录像和日记都是他假借技侦手段玩弄权术和贪污受贿的犯罪证据，以后的，就全靠你啦！你是好样的。
我绝不能让他再得逞，虽然我也曾经帮他为虎作伥。但是，我也完成了我的历史使命——全局的公安网络联网、警察培训学校建成、新型技侦技术上马等等大工程的策划、建设和完工都有我的汗马功劳吧。
现在，我该怎么办？
平炜——你可愿意与我同行？我知道，肖芃在刑警支队安排的看门师傅平炜定会来满足我的愿望的。
补记：
刑警支队长肖芃出的这个现场，是她二十年刑警生涯里看到的最凄惨的：蜷缩的平炜泊在阳台里，手握一把小手枪，太阳穴处有一个幽洞，流出了凝脂般的黑血，鼻尖上，有一滴鲜红浓郁的血点，让人感到一种诡异、魅惑和恐怖。
血泊里，郝昊倒在大门口，郝嫣然倒在沙发边。
平炜怀里搜出的小型录音机也证实：都是自杀式的枪击身亡。
输入肖芃的生日密码，郝嫣然卧室的巨型保险柜就开启了。肖芃明白了，郝嫣然所谓的那个“他”，就是市公安局局长欧阳磊——一个曾经的县委书记。而那些物证正是市委张书记、省厅黄厅长和肖芃组成的秘密专案组所缺少的“他”的犯罪铁证。
